王正胜
(1.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2.天津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4)
希腊化初期王国的统治者靠武力取得政权。按照今天的看法,他们都是一介武夫,没有民政管理经验。但在建立王国后,国王们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很快稳定了政权,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在王国的统治方式上,他们摒弃了希腊的方式,采用波斯帝国和埃及的君主制。在用人上,实行王友制,王友为国王出谋划策、辅佐国政、参与行政管理,保证了王国的政令畅通,为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王友制是希腊化时期君主统治中出现的一个特别而又关键的治国方式,王友的本质是什么呢? 赫尔曼认为王友是国王的佣人[1]。罗道夫·斯托曼在分析了国王和王友的关系后提出王友是国王的客友(guest friend)[2]119。杨巨平教授则指出:王友类似于中国战国时期的士[3]。国内外学者对王友存在不同的看法,为进一步探究王友的本质,本文将从其起源构成、与国王的关系、所起的功能作用等方面进行分析,并与中国同时期的士进行比较,以期更深入了解王友的本质。
王友即国王的朋友,它源于菲利普和亚历山大帝国时期的伙友,即国王的伙伴。菲利普和亚历山大取得统治权后,为巩固自己的地位,竭力清除军队和宫廷中有强大势力的马其顿贵族,然后从各部落选拔忠于自己的人或朋友加入军队参战或参与国家管理,国王与他们无君臣关系,视其为亲密伙伴,即伙友。在亚历山大帝国时期,很多伙友来自于被征服地区,如波斯、埃及等地。因为当时亚历山大的霸权还未牢固建立,他和他的将军们不得不和被征服地区的精英们合作,共同作战,同时借此安抚人民和管理帝国。当时有许多波斯人成为亚历山大的伙友并担任总督、军队司令,一些人在宫廷还享有荣誉职位,甚至大流士三世的兄弟欧克西亚提斯也成了亚历山大的伙友[2]131。伙友在菲利普和亚历山大的内争外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没有他们的帮助,亚历山大不可能建立其帝国。
亚历山大逝后,其帝国分裂成马其顿、托勒密和塞琉古等诸王国。亚历山大的部将们经过征战称王后即废除了亚历山大提倡的与当地民族融合协作的政策,排斥非希腊马其顿出身的将军和官员。因为战争已结束,征服时期的伙友失去了价值,伙友随着各王国的建立消失了。但是,王国的统治管理需要忠于国王的人才,就像战争需要伙友一样。而国王对异族即本地人不信任,所以无法从本地挑选为自己服务的官员,只好到希腊、马其顿世界寻找人才协助管理王国[4]69*马其顿王国除外。。被国王选中的人才是以国王朋友的身份加入统治集团,称为王友。王友具有如下特点:
王友的种族性非常明显。这个群体的成员大都是希腊人和马其顿人,埃及人、叙利亚人、犹太人和伊朗人则无缘王友*安条克三世宫廷的汉尼拔是个例外。,下面的两个表格大体能说明这种特征[2]127-128*表格中数据只是部分统计,不包括种族和出生地未知的王友,也无法知道所有王友的信息,只能从已有的资料中进行统计,但基本上能反映真实的情况。:
表1 托勒密王国王友的来源地
表2 塞琉古王国王友的来源地
塞琉古王国的王友主要是小亚细亚的希腊人,小亚细亚出身的王友比例即使在塞琉古王国失去对其控制权后也未下降。从爱琴海和希腊本土来的王友数量一直保持稳定状态,在塞琉古对爱琴海的影响力下降后也是如此。
非希腊人无法进入王友的圈子里,这不能说明本地人不愿意为国王效力或缺乏从政的能力,而是反映了在公元前4世纪晚期和3世纪希腊化王国的种族歧视。这种现象可以从塞琉古王国的官员任命情况表现出来,在塞琉古王国建立百年后,才有当地人从事民政管理工作,人数极为有限,只占官员总数的2.5%,并且都是地方小官[2]129*该数据是Rudolf Strootman(2007)引自Habicht.Chr.‘Die herrschende Gesellschaft in den hellenistischenMonarchien’,Vierteljahrschrift fur Social-und Wirtschaftsgeschichte 45,1958,第1~16页。数据是依照该王国的250个重要人物进行的,主要是根据姓名特征判断其种族,有一定的局限性,下文还要再进一步讨论。。沃尔班克评价道:对非希腊人的排斥并不是本地人没有能力或者不愿为宫廷服务,而是反映了希腊人或马其顿人对本地人的歧视,种族歧视是各王国希腊马其顿人集团的一个特征,至少持续到公元前四世纪末和公元前三世纪[5]。
王友由国王亲自选拔,不论其职业、出身和财富如何,能力是唯一的标准,只要能和国王友好相处,并接受国王安排的各种任务即可[2]129。被选中的王友包括艺术家、文学家、哲学家、医生和科学家,还有落魄的政客。这样一来,希腊和马其顿的知识分子纷纷离开家乡,成群结队来到亚历山大港、安条克、珀加蒙等地一展自己的才华。这些有知识有能力的希腊人和马其顿人成为君主的后备人才库,君主从中选拔军事首领、各省行政长官、高级牧师和驻外大使。
希腊世界的人才涌入君主国也有其自身的原因:国王是征服地区的主人,有财产的分配权,他们手中的资源对生活在贫穷环境中的一般希腊人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通过为国王服务为己获取财富、权力和声望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另外,希腊的城市由于内部政治派别争斗等原因驱逐流放了不少政治派别的领袖人物,他们丧失了生计,能够获得国王的恩惠重获社会地位是他们成为王友的主要动机,当然他们本身也具有很强的从政能力,这也是国王所需要的。从这一点来说,君主国的王友体制解决了长久以来希腊城市派别之间相争带来的政治难民问题[6]32。
虽然涌入希腊化世界的希腊、马其顿人原先都有自己固定的职业和社会背景,但被国王选为王友后,须接受国王安排的与原职业无关的工作。如斯多亚派的哲学家珀斯埃奥斯接受国王安提哥那贡那塔斯的任命在科林斯要塞担任军队指挥官,亚加亚人攻陷要塞后珀斯埃奥斯自杀。历史学家海格塞安格斯代表他的国王和罗马的议会谈判[7]18。当然也有例外,如伊壁鸠鲁派的哲学家菲朗尼狄斯在公元前2世纪中期进入塞琉古宫廷后,拒绝加入国王议事会,也不接受国王分派的其他使命,只是从事哲学,但他仍然得到了国王的恩宠,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6]32。
由于国王求贤若渴,各地人才纷至沓来,早期的托勒密宫廷就像一个餐桌,全世界的贤才都被邀请过来。希腊化世界的宫廷成了国际大都市[8]。
在希腊化世界,王友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希腊主义的文化构建。上文提到塞琉古官员中本地人只占2.5%,这一观点在近年来颇受争议,争议集中在姓名不能作为种族的标志。在塞琉古王国,非希腊人经常借用希腊人的姓名。在托勒密宫廷,许多王友称自己为马其顿人,并以此为荣,但他们并不一定是马其顿人。非希腊人可以带有双重身份进入宫廷,如:巴比伦的希腊人、犹太希腊人、埃及希腊人等,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种族改为希腊,但这确实能证明希腊人和马其顿人的主导地位和希腊化文化在宫廷的优势[9]。
克尤特和舍温怀特说:我们应该看到的是一个很小的排外的宫廷团体,和国王的关系很好并依赖国王的恩惠,他们占据着省和军队的高位,其中的男性成员在公元前三世纪一般有希腊马其顿人的姓名。他们是如何、在什么程度上与当地人进行交往的至今是个谜。当地人可能被招募进王友集团,在他们之下有当地的精英(希腊的或非希腊的),管理着当地的事务,代表控制着多种族的农民、战士、工匠、牧民、祭祀人员、工商业者和奴隶等[10]。非希腊人采用希腊人的姓名让人难以鉴别他们的身份,由此看来,种族并不单单是血统决定的,它也是一种文化的建构,王友独特的种族性体现了希腊主义在希腊化世界中的文化主导地位。
在希腊化王国初期,王友和国王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亲密的个人关系,他们之间的交往是非正式的、不讲究礼仪的。既然是个人之间的关系,国王委派王友在宫廷和行省任职,就不给他们发工资。但国王赏赐给他们土地和战利品,王友也会利用在宫廷任职做一些国际贸易获取收入。
王友和国王之间的这种关系决定了他们比较重视彼此间的忠诚、热情和能力,当然王友对国王的顺从也是重要的一面。这些并没有法律规定或明确的物质约束来保证,王友没有对国王宣誓忠诚于他,国王也没有承诺对王友的忠诚进行赏赐。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则不同,士兵须宣誓效忠于国王,国王则承诺分配土地给士兵。王友和国王的这种高层次的关系不需要正式的约定,这是一种相互之间忠诚的义务,建立在传统的仪式化友谊的基础上,来源于道德的约束[11]。这种道德义务对国王的约束力也很强,如果国王为了保护自己抛弃王友和军队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可以说,这种关系是牢固可靠的。例如,公元前292年,色雷斯军队兵临城下,国王雷西马克面临危机,他的王友们催促他赶快脱离险境,他却说:我不能抛弃我的朋友和军队而自顾自逃走,国王、军队和朋友必须同存亡。后来雷西马克兵败被俘,但不久获释[4]70。
希腊化初期的王国是靠武力取得的,不是继承来的,这种君主制政权是不合法的。王友为国王服务不是为王国尽义务,也不是为国争荣,而是一种个人发展的途径,国王招募王友也只是一种个人需要。所以王友要顾及个人利益,富有强大的国王才对他们有吸引力。国王要考虑王友能为己所用,有用则是真理。这也是双方的关系基础之一。因此,在现实中,忠诚和利益常有冲突。由于王友没有工资,主要靠国王的赏赐,就会发生王友嫌贫爱富,改换门庭的情况。例如:一个王友据说从马其顿的菲利普五世的宫廷改投安条克大帝的门下,只是因为安条克大帝比马其顿的菲利普五世更加富有[12]。王友也会抛弃软弱无能的国王,如当国王德摩垂奥斯·珀里奥凯特斯的地位不稳时,他的朋友们开始讨好留克斯,因为留克斯极有可能取代德摩垂奥斯·珀里奥凯特斯[13]。既然如此,国王对王友的态度也非始终如一。王友的地位由王友个人的表现和其他因素决定,随着国王的喜好而变化。经常会有这种情况,一个王友在一段时期内有较大的影响和权力,在另一时期则无声无息。例如在菲利普五世的历史上,他的议事会主要王友成员在几十年里不断变换,议事会成员的影响和权力是根据国王在某一时期采取的不同政策而变化的(政策是否正确是另外一回事)[6]35。虽有王友集团一说,但实际上王友没有一个团体的概念,它从来就没有作为一个集体行动的团体机构和国王建立联系,没有所谓团体原则的约束,也没有一个阶级团体所具有的特权,只是一种个人与国王间的联系,所以一个新国王上台后总会把前任的王友换成自己信任的王友[6]34。
国王把王国朝政的权力分给王友,必然要冒失去权力的危险,这是历史上任何君主专制统治者所面临的亘古不变的两难选择。正如达营丹姆所说:看起来这是一个普遍的法则,作为掌权的一个手段,分配权益暂时很有效,但最终对分配者带来了负担,因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产生了,宠臣会很快变为谋反者……通过分配权力、称号和特权、出售甩卖官职会建立一个效忠国王的集团,然而最终这个集团会变成维持他们自己特权的凶猛的捍卫者[14]。所以希腊化初期的国王需要有可信任的人帮助他,他选择的合作者没有高贵的出身或很强的背景,国王很容易解除他们的职务因而他们更加忠诚。但实际上,国王很难完全控制朝政人员,即便是亚历山大也很难拿掉帕米尼欧在阿吉德宫廷作为第二掌权人的职位。国王戴尔都克斯自己选择王友,并把军队及宫廷的权力分派给他们,结果这些王友就形成了越来越难掌控的一个利益集团,王友的忠诚度成为国王所担心的事情[2]123。国王最担心的不是叛乱,而是手握大权的王友自行其是,不执行国王的命令甚至与国王对着干。因此,理想的王友应该是绝对服从于国王,另一方面还要有能力独立指挥军队或管理行省,最好还要敢于对国王直言相谏。但对于新国王来说:选择好的王友是非常重要的。就像波利比乌斯所言:明智选择王友,对年轻的国王来说至关重要,决定着是否能够稳定统治还是垮台[7]7。
因此,王友与国王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很复杂、自相矛盾的关系。正是基于传统的仪式化友谊和现实的需要使他们结成一个牢固的整体,为希腊化世界王权的巩固与发展提供了保障。
首先,王友是国王的参议。王友在外交、行政、战争等方面为国王出谋划策,他们还投票决定是否服从国王的决定。这样,王友们在宫廷或战场紧跟国王,无论是在战争期间还是在和平时期都时刻听从召唤,成为国王贴身随从。如巴克曼所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聚在国王的帐篷或房间。陪伴国王视察、散步或打猎。他们一起畅饮吃喝,在战争中跟随他,如果国王被击败,则随他一起逃亡或入狱[15]47。
其次,王友主要承担的是远离宫廷履行的使命,作为君主随从只是王友的一个角色。他们的主要角色是行政和军事管理人员:省总督、地方税务官、陆军将军、舰队司令、外交使臣等。王友任职的特别之处是:所有任务都由同一批王友完成,一个王友昨天是国王的随侍,今天也可作为要塞的军官;现在是省总督,明天又会是国王的顾问,后天还能是国外特使。军事人员和宫廷行政官员之间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同一个人可以轮流做民政官、军队司令和大祭司。宫廷和王友制的建立为王国政体的成功运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王友和国王共同执政,但本质上来说,决定权还是在国王手中,王国属于国王个人,因此,国王的意志就是法律。那么王友的位置如何呢?从一份关于王友最早记载的资料可以得到答案,公元前285年,在驻雷西马克(Lysimachus,统治小亚细亚)的普南城(Priene)公使写给本国的一封信中,国王、王友和军事首领并列接受公使的问候[16]。这说明王友在王国统治中具有仅次于国王的重要地位。
王友的地位和作用是在不断变化和发展的。公元前四世纪和三世纪,王友具有较大的自主性,可以云游各地,不受约束。国王可以随意支派王友辅助管理事务,被委派的人也没有什么称号或职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王国的强大,一套管理体系逐渐完善起来,分担不同工作的人有了相应职位级别和称号,形成了一个为国君服务的等级鲜明、分工明确的官僚集团。到了公元前二世纪,随着王朝的延续和统治的巩固,国王们则需要一种新的合理的管理机构继续维护统治,王友逐渐从与国王有着良好互利关系的自由群体演变成为一种数量庞大的、等级鲜明的行政管理阶层。这个阶层的等级是按照个人获得的称号划分的,例如在塞琉古王国,从下到上依次有王友、高级王友、荣誉王友、首席王友等,再往上还有众多的王亲。依据与国王的关系(这些关系也是虚构编造的),王亲的级别又依下到上编为同门、养父或导师等级别[15]41-42。在托勒密王国,官衔等级更为复杂,很多是荣誉称号,与实际承担的义务没有关联,这一点类似于珀加蒙和塞琉古王国的官僚体制。
高等级的王友在宫廷议事会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经常拜见国王,对政治事务有较大的影响力。当谈到菲利普五世的宫廷时,波利比乌斯用朝臣、司令和合作将军来称呼王友[7]4,这意味着王友在这一时期指正式的官衔。这样,一个从宫廷到行省、从地方到军队,由王友组成的官僚集团形成,王友从流动的人才变成了地位稳定的王国贵族。
自此,王友体系和其他时代国家的管理体系相比不再有独特之处,它进化成一个封闭的官僚阶级。王友集团的演变是和希腊化君主政治的进化密不可分的,前文提到,希腊化初期的君主政权是通过战争取得,没有合法性,也不稳定。到了后期,君主政权都是通过继承的方式,便具有了合法性。于是国王在出身上便高人一等,原来和同辈之间的亲密交往已被有距离感的仪式礼仪取代,和王友们非正式的讨论成为国王议事会的正式会议。国王和王友的个人朋友关系逐渐成为由法规细则规定的交往。另外,君主制需要内部的稳定,王友集团的稳定是政策延续的保证,新的统治者上台,特别是年轻的继承人,需要求助于其父亲的王友,这也是王友集团演化的原因。当然王友集团的演化还有统治者思想僵化、用人政策逐渐变得生硬等因素。
希腊化时期,王友在发展王国的经济和行政体系、使亚洲希腊化等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王友的局限性对王国的政治衰败也是不可忽视的,王友集团对本地人的排斥使本地人反对这个一直保留着外国特点的富人统治集团,一旦本地的被统治者团结起来和罗马人共同反对这个外国人统治集团,很明显希腊马其顿人的力量显得弱小不堪,不能长期统治如此大的王国。而罗马人对希腊化世界的民族采取更加灵活的政策,这也是罗马能够占据希腊化王国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
士起源于商周时期,主要是指奴隶主贵族的最低等级。到了春秋中后期,士开始向一个社会阶层转化,到了战国时期,士成为在官民之间的主要以知识和技能谋生、求仕的社会阶层[17]44。春秋之前,士的数量不多,到了战国时期,七雄并起,互相争斗,各诸侯国急需人才兴邦图强,士便大规模发展起来。士的来源有从下到上、从上到下两个途径。从下到上指的是平民百姓通过学习而为士,春秋后期,大量私学兴起,为普通百姓以学为士提供了条件,也为士提供了充足的后备军。《荀子·王制》记载:“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管子·小匡》亦说:“朴野而不患,其秀才之能为士者,则足赖也。”从上到下指的是原贵族和官宦的后代因为沦落而为士。纵横捭阖的张仪出身于“魏氏余子”,余子即支庶;范雎原也是“梁余子”;商鞅原是“卫之诸庶孽公子也”;韩非出自“韩之诸公子”*见《史记·张仪列传·集解》、《战国策·秦策三》、《史记·商君列传》、《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等的记载。。
士兴起的历史背景与王友有共同之处,但从士的来源看,虽然有“晋材秦用”、“齐材吴用”,但并没有像王友那样对本地人的排斥,至今未发现招士过程中歧视本地人的记载。另外,战国时期的士成分比王友的成分复杂,养士是“兼收并蓄”,品流极杂,甚至引车卖浆之流、门监屠夫之辈以及鸡鸣狗盗之徒,只要有一技之长,都会受到主客平等的优厚对待[17]45。当然下层人士也为主人建功立业,如《史记》四大公子列传中就记载了下层人士帮助孟尝君逃出秦国、出计为魏信陵君“窃符救赵”。而王友多是博学多识的知识分子,王友中至今未发现有鸡鸣狗盗之辈的记载。
战国时期的君主和权贵不以权势骄人,形成了尊士的风气,具体有:礼贤下士、以师相待和平等相处三种方式[18]50。在礼贤下士方面,君主对士人免去君臣之礼而行宾主之礼。如秦王对范雎“敬执宾主之礼”;邹衍“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魏公子平原君无忌屈身拜请侯嬴、毛公、薛公是人所熟知的礼贤下士的典型。在以师相待方面,有些君主拜名士为师,屈执弟子之礼。如“魏文侯师子夏、田子方”;齐宣王拜颜镯为师*见《战国策·秦策三》、《史记·孟子苟卿列传》、《吕氏春秋·举难》、《战国策·齐策四》等的记载。。在平等相处方面,齐国的孟尝君是一位典型人物,《史记·孟尝君列传》载:“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一次,“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到。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相比于王友与国王的关系,部分士恃才倨傲,对其主人少有屈尊之礼,与其主人的关系是高于主人的。王友与国王之间只是朋友和伙伴,虽然也有一些称号为师,但只是一种头衔,本质上是平等的。士和王友在这方面的第二点区别是:士的流动性比王友的流动性大。他们走公室,串私门,穿梭往来于各国君主与公卿之间,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或言法治、或言术势、或言合纵、或言连横,言合则留,不合则去。士人择主而事,国君选贤而用,把双向选择的用人原则推向了历史的高峰[17]46。而王友虽有选择易主的可能,但还是以一种契约化的关系约束着,流动性不大。另外,王友只是被国王选用,而士不同,不但国王养士,诸侯国的贵族、卿大夫也养士。《史记》记载“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这是因为在当时,由于君主权力的日益加强,世卿世禄制逐渐为官僚制度所代替,卿大夫的地位处于动荡之中,因而那些较有政治识见的卿大夫,便利用自己特殊的政治与经济条件,公开纳士,以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巩固和发展自己的政治和经济实力[19]。士为贵族之食客,一些食客则为主作仆,这也是士与王友的一个重要区别。
国家的经济政治和军事的强大离不开智力的支持,士作为智力的主要来源对国策议事、军事外交起到了重要作用。士据其所学,依其口才,周游列国。李斯、张仪、商鞅等名士皆以雄辩游说而获国君赏识,实为“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说一诸侯而成封侯”,所谓“得士者强,失士者亡”,“得人者兴,失人者崩”*见《史记·李斯列传》、《史记·张仪列传》、《史记·商君列传》等的记载。。
战国时期的士不但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做出了贡献,还对学术文化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战国时期,众士兴盛诸子之学,开创各种学派,百家争鸣,学术文化繁荣昌盛。这一点是王友所不能比的,因为王友主要是辅助国王管理国家。
士是民和仕之间的一个阶层,士自身掌握礼乐文化知识,有入仕之才。除了少数追求某种理想外,多数士则企求步入仕途。从战国看,士子们步入仕途的道路主要有:立功仕进、对策或献策、荐选、行贿入仕等[18]52。但官位毕竟有限,为一官半职免不了激烈竞争,这种竞争虽带来了官场的肮脏,却为统治者的人才选择提供了更大的余地,增强了统治能力。王友与其相比则不具备这一点,被选中王友意味着为仕,只需和国王友好相处即可。
通过分析和比较,可以看出王友虽有士的性质,但不是士。士是平民和官员之间的知识分子阶层,虽有王友的特点,但不是王友。假如按照从上到下的等级来排列仕、士、农、工、商,王友是仕,等级不同于士。造成王友和士不同的原因在于王友具有仕这一最根本的特征。所以,王友本质上是仕,不是士,也不是国王的朋友或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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