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鹏 王隽媛
(1.东北师范大学 政法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7;2.东北师范大学 环境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7)
古希腊文明被赞誉为西方文明的灯塔和西方文明之母,它对西方文明的深刻影响一直延续至今。古希腊政治文化作为古希腊文明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孕育了现代政治文化的思想内核,是研究政治文化的逻辑起点。古希腊政治文化中的思想、价值、符号、心理等核心因素是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与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积淀而成的。因此,对古希腊政治文化的生成基础进行深入探究,有利于从源头上厘清古希腊政治文化内在基因的生成环境。
美国政治学家迈克尔·G·罗斯金认为,所谓政治文化是指:“每一个社会都将规范和价值平分给每一个成员,社会成员对于政治系统应如何运作、政府应如何对待他们和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的诉求和义务等,也有明确的意识。这些关于政治系统的信念、符号和价值,就是一个民族的政治文化——不同的民族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1]
政治文化的功能主要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对政权的合法性产生影响。一个国家政权的合法性基于多重基础的支撑,其中政治文化对政权的合法性有着重要的影响,政权领导者的价值取向、一国的国体、政体等是否符合公民的价值标准、心理判断、历史经验是民众判断政权合法性的重要依据。第二、对政治活动运行的稳定性产生影响。政治活动运行符合民众的政治文化倾向,那么民众就会支持并积极参与到政治活动之中,进而增强政治活动运行的向心力与凝聚力,反之,民众则会对相关政治活动的开展采取冷漠、抵制甚至是对抗的态度,最终影响政治活动的正常开展。第三、对相关政策、法规的制订、实施产生影响。政治文化是有层次、有结构的文化系统,一个国家、民族的政治文化是由不同的亚政治文化组成的,如不同地区、不同阶层、不同社会利益诉求群体、不同教育背景、不同宗教信仰人群的政治文化特点都有一定的区别。因此,相关政策、法规的制定与实施既会受到大的国家政治文化的影响,同时也会受到亚政治文化的影响。第四、对选举活动产生影响。竞选人的竞选纲领、个人特点、宣传模式等都会因是否符合公民的价值取向、心理感受、文化判断而产生不同的竞选效果,因此,政治文化对选举活动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古希腊政治文化的影响首先体现在对政治学的影响上,政治学中的基本术语如“政治(politike)、政治制度(politeia)、政治的(politikos)、公民(polites)等与政治有关的词汇,都源出于古希腊语中的城邦(Polis)”[2];《理想国》、《政治学》等古希腊先哲的著作成为了政治学的奠基之作。其次,古希腊产生过影响整个西方历史的古圣先哲,如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这些先哲的著作与思想中的许多观点都在历史的传承中逐渐内化为了西方民众的价值取向、心理感受和经验判断,成为了影响后世政治活动的文化内核,时至今日,无论西方政治文化如何发展、演变,其文化内核的影响力却始终没有减弱。第三,古希腊的城邦政治、人民大会、监察官机构、公民大会等制度形式都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从有形的制度内化为了无形的文化因素,影响着后世公众的政治价值观和政治心理。
古希腊政治文化的影响广泛而深刻。一是,强调理性的价值。古希腊政治文化缺少宗教的干预和影响,公民享有较为充分的自由思考空间,古希腊各城邦在政治活动中并没有将最高权力寄托于神的意志和帝王的旨意,而是开创性的将权力赋予制度和公民,最大限度的保障了权力运行的合理性和对公民利益的维护。与此同时,古希腊在政治制度的设计上充分体现了监督与制约的思想,力求实现政治运行的平衡。二是,强调民主的价值。古希腊各城邦虽然政治制度不尽相同,但各城邦的最高治权大多掌握在公民团体手中,公民团体经过集体行动来对城邦的事务进行管理,体现高度的民主性。这一时期,无论是斯巴达的共餐制,还是雅典的公民议事会和五百人大会都是民主政治的典型制度。与此同时,雅典还建立了官员职位的更替制度,使所有雅典公民都有成为管理者的可能,那时的雅典公民都对参与政治事务抱有高度的热情,这种制度上的安排集中体现了古希腊政治对民主价值的追求。三是,强调法治的价值。古希腊各城邦的广场政治,陪审团制度、议事会制度都是在明确、严格的制度和程序下展开的,各种殖民活动的进行也是在一定程序下开展的,各城邦内公民的日常生活也大都按照契约的方式进行,法治思想也成了古希腊先哲们激辩的对象。四是,强调公平的价值。亚里士多德指出:“在一个共和国内大家认为所有公民完全平等,没有任何差别”,“城邦以平等为超过一切的无上要义”[3]。无论是政治事务中公民权利的平等,还是经济生活中公民权利的平等,甚至于在殖民活动进行中公民权利的平等都是古希腊政治文化崇尚平等价值理念的表现。
文化是一个历史范畴,有其孕育和发展的基础。同样,政治文化也是在不同历史时期、地域环境、生产关系、生活方式、社会结构以及政治制度下产生并发展起来的。因此,我们必须坚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探寻孕育古希腊政治文化生成的自然和经济基础,以及在自然和经济基础之上发展而来的社会和政治基础。
自然、地理环境为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勾勒出了最基本的生态环境,其对古希腊政治文化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影响。希腊半岛上的山脉大多呈南北走向,虽然不是很高,但却很是陡峭。这些山脉把原本面积就不大的半岛分隔开来,使人们的东西向运动受到了阻碍。陡峭的山脉和大量的丘陵,使这片土地大面积开展农业生产的空间变小。半岛特有的地形、地理位置,以及地中海里那星星点点的岛屿都为希腊人探索外部世界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于是希腊人开始向海洋前进。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古希腊公民形成了开放、独立、自由的生活习惯与思维方式。开放、独立、自由是古希腊政治文化中的基础性基因,它塑造了古希腊人的性格与心理特质,构筑了古希腊公民思想家园的基石,对其他古希腊政治文化基因的萌发与形成具有重要的影响。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形而上学范畴的古希腊政治文化,其形成与古希腊的经济基础密切相关。古希腊手工业、采矿业的发展,使希腊先民拥有了更多的剩余产品。在城邦时期,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各城邦公民开始进行商品交易,同时,由于造船业的发展和希腊特有的地理航运优势,古希腊同海外各地的贸易也广泛得到了发展。贸易活动必须以贸易双方互相信赖为基础,而维护这种基础的最重要方式就是双方订立的契约,贸易双方根据契约承诺的内容进行商业活动,履行自己的权利与义务。因此,在不断的交换和买卖贸易过程中,古希腊人逐渐培养出了特有的契约精神。对承诺的遵守,对契约的重视深刻地影响了古希腊各城邦公民的思维方式与价值准则。
古希腊特有的气候条件和商品贸易的发展为古希腊的经济作物种植和交易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在古希腊,农民很早就开始种植经济作物,并且把剩余的产品用来和别人交易。生产方式的特殊性使古希腊人没有被农业牢牢的束缚在土地之上,而是在参加农业生产的同时也参与到工商经济活动之中。
伴随着贸易往来的频繁以及航运工具的发展和新商路的开辟,古希腊成为了欧洲贸易的中心。在原始交换过程中,物与物的交换还是主要交换形式,但这种交换形式因为贸易的发展而逐渐变得落后,人们在这时开始尝试寻找一般等价物来作为交换的中介,贵金属最终成为了一般等价物。黄金和白银等贵金属以货币的形式出现,标志着古希腊产生了初级的金融经济模式。金融经济模式的出现对古希腊的氏族体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特别是在土地成为商品可以买卖之后,氏族制度逐步趋向瓦解。
工商经济活动广泛且快速的发展深刻的改变了古希腊公民的生活方式,对经济活动的普遍参与使古希腊公民接受到了契约活动的深刻洗礼。从政治文化生成的视角审视这场洗礼,洗礼过程的本质就是一次规训,是工商经济活动对参与其中的古希腊公民规则意识、平等意识、权利意识的一次规训。通过这种自觉参与的规训,古希腊公民在思想深处认同了以规则、平等、权利为基础的契约活动的合理性,并逐渐把这种合理性内化为了自身的价值规范,并在历史的发展中逐渐将这种对契约的认同上升到了对以契约精神为基础的法治精神的信仰。
古希腊各城邦在特殊的地理和自然环境影响下,不断向外探索和扩张。在这一过程中,人们活动的范围不断扩大、流动性不断增强,氏族对人的控制力逐渐减弱,原有以氏族组织为社会构成单位的社会结构模式逐步走向衰落。氏族组织中以血缘为基础的人际关系在社会结构的变迁中逐渐向以地域为基础的地缘关系发展。公民在城邦生活中更为独立、平等,血缘关系影响力的减弱为公民社会的出现提供了条件。这一时期,城邦公民在工商经济活动中,在新的领地环境中,构成了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的社会结构形式,这种社会结构的规范体系是以独立、平等、自由为基础的契约关系,社会规范体系的流变成为了古希腊公民社会的重要特点。社会结构的变化,新的社会规范的出现塑造了古希腊公民注重自由、独立、民主的价值理念和对契约精神的强烈追求与心理认同。
在地理与经济条件的影响下,古希腊的宗教呈现出泛神化与神的人性化等特点,“古希腊各城邦几乎都有自己所供奉的神”[4],古希腊时期的神更多地被人性化,形象化。因此,宗教对古希腊社会的影响与控制比较有限,城邦中公民的地位较为平等,社会关系较为宽松。与此同时,古希腊缺乏强有力的君王统治,贵族统治下的古希腊各城邦都建立了具有初级民主性质的权力机构,城邦中的公民在享有权利的同时,地位也较为平等。处于奴隶制社会的各城邦如雅典、斯巴达等虽然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但是各等级内人与人的关系却是以平等为基础的。宗教与王权的式微,较为平等、宽松的社会环境,为古希腊城邦公民正义、公平、自由与民主思想的培育提供了理想的场所。
古希腊各城邦是公民社会与公民政治的有机结合体,城邦政治为古希腊政治文化的形成带来了重要影响。在古希腊众多的城邦国家中,斯巴达和雅典两个城邦具有典型的公民政治形态特点。“斯巴达人的成年男子为全权的公民,享有公民权,参加公民大会,享有平等的份地和奴隶及实际生活水平。”[5]在管理体制中,长老会议在斯巴达很长的一段历史过程中扮演着权力核心的角色,长老会议由监察官主持,履行召开公民大会、法律起草、议案提交的职能。斯巴达还设立了监察会,监察会每年由公民大会选举出的监察官组成,在斯巴达,成为监察官的条件十分宽泛,上至贵族、下至普通公民,甚至很贫穷的人都可以担任监察官。监察会主要履行主持长老会议和国民大会的职责,监察会的权力甚至可以对王权进行制约,有权监督甚至向长老会议控诉国王。他们还有权审查公职人员,撤换违法官吏,并管理社会生活,监督社会风尚。
雅典最初是由四个部落的统一而形成的城邦国家。在城邦形成之后,主要权利掌握在贵族的手中,逐渐形成了贵族政体,这是雅典民主制发展的重要标志。贵族政体的权力掌握在执政官手中而非掌握在王的手中,执政官是由选举产生的具有法定任期的职务,而不是世袭的、终身制的职务。由于执政官是选举产生的,执政官要对公民负责。执政官出现后,最初还是终身制,后改为十年一任。城邦最有影响的权力机构是元老院,它由两届卸任的执政官组成,终身任职。其权力包括推选、监督和制裁执政官、审判案件、维护法律、监督公民生活。在雅典的权力体系中行政委员会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行政委员会的产生是由雅典的各种族各自推选和组成的。行政委员会对行政权力的履行需要在公民大会、议事会及法院的规定下展开。行政委员会人员的去留由公民大会决定,要受公民的监督,接受公民的批评。伯里克利时代,雅典的司法系统也臻于完善。不再仅有一个由执政官判决和听取上诉的最高法庭,而是形成了一批处理案件的民众法庭。雅典时期的陪审团履行着法庭的职能、扮演着法官的角色。陪审团由每年年初在全国范围内通过抽签选出的公民组成,这些公民组成大小不等的陪审团对案件进行受理。在雅典人的思想中法院就是人民。上述民主制度的建立将雅典的民主政治推向了顶峰,雅典的民主政治制度为公民提供了平等的政治权利与均等的参政机会。雅典的民主政治制度使公民成为了行使城邦权力的真正主人,它在最大限度内畅通了公民直接参与国家管理的渠道,使公民权利的行使变为了可能。同时,雅典各种监督制度的建立也使公职人员受到严格的民主监督,权力的互相制衡是雅典城邦政治最为突出的特点。
政治制度在受到政治文化影响的同时,也对政治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反作用。古希腊公民受刚性的制度约束,或主动、或被动的参与到了制度活动之中,在参与的过程中,公众潜移默化的受到了制度所带来的民主、平等、自由等思想与价值理念的影响。这种影响起初只是公民的一种被动的感知,但随着公民对政治活动参与的深入,这种感知就会逐渐发展成为理解,最后变为主动的认同。一旦公民主动认同了古希腊的城邦政治制度所具有的文化符号,那么这种政治制度就会脱去其刚性的外壳,以抽象的价值理念的形式内化为古希腊公民自身的政治感觉、政治心理和政治理念,进而,为具有民主、平等和自由文化内核的政治文化的形成奠定基础。
古希腊政治文化以其民主、法治、自由和平等的特点深刻地影响了后世西方政治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学界对古希腊政治文化研究的视角很多,但是从生成基础这一维度对古希腊政治文化进行研究具有正本清源的作用与意义。
[参考文献]
[1] 迈克尔·G·罗斯金.政治科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十二版),2014: 115.
[2] 董小燕,惠继红.古希腊政治文化的特征与形成机制[J].浙江学刊,2001(1): 99.
[3]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189.
[4] 谢振玲.古希腊宗教的特点及其对希腊文化的影响[J].边疆经济与文化,2009(2):116.
[5] 赵映诚.古希腊公民社会与公民精神[J].理论月刊,2005(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