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学的绿色内容、文学的绿色关系是生态批评的重要之维。本文在文学的绿色内容、文学的绿色关系与生态批评耦合对生的基础上,指出生态批评对人的生态存在以及对于生态文学、生态文化、生态文明建设的意义,辨析生态批评与其他批评范式的对立统一关系,从中揭示出生态批评方法以及生态研究方法的路径。生态批评方法不仅要借鉴文学批评的一般方法,还要上升到生态研究方法的层次,走向生态文化批评。
[关键词]生态批评;文化批评;生态文学;生态文化
[中图分类号]I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4)02-0082-09
[作者简介]胡牧(1981—),男,重庆人,云南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中国少数民族艺术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生态美学与民族艺术学研究。(云南昆明 650091)
Abstract: The green content of literature and the green relationship of literature are important dimensions of eco-criticism. On the basis of the green content of literature, green relationship of literature and eco-criticism, the paper points out the meanings of eco-criticism for man's ecological existence, eco-literature, eco-culture and eco-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differentiates the unity of opposites relations between eco-criticism and other criticism paradigm, and reveals eco-criticism method and the path of the ecological research method. Eco-criticism methods should take for reference general methods of literary criticism, and rise to the level of the eco-research methods and to eco-cultural criticism.
Key words: eco-criticism;cultural criticism;eco-literature;eco-culture
自工业革命以来,生态危机日益加剧,自然环境遭受破坏已成为全球共同关注的一个现实问题。生态批评的诞生正是生态危机和生态问题在文艺批评领域的响应。生态批评是指批评主体对文艺作品生态美和生态价值内涵的揭示和阐释,同时对不利于生态维护的思想和行为进行批判和反思的文化批评范式。生态批评是主要研究文艺作品中人与大自然生态关系的文艺批评和文化批评。生态批评本质上是在生态审美视角下进行的一种审美、文化批评,它实现了文学批评的绿色化。
一、文学的绿色内容与生态批评
(一)生态批评是对文学绿色内容的彰显和阐发
生态批评是以人与自然关系为核心的文学批评范式。生态批评是一种对文学绿色内容进行揭示的批评。人与大自然关系和谐与否,是生态批评所要关注的。文学的绿色内容是指文学作品中蕴含的生态审美属性,同时也是指文学作品中呈现出来的大自然的美。因此,文学的绿色内容首先来自于大自然。对大自然的审美观照历来是文学的应有之义。“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美丽的大自然是作家不竭灵感的泉源。作家能感知大自然生命的律动,大自然也最使诗人受益。生态批评离不开主体对大自然的关注和亲近。亲近大自然是人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文学的绿色内容正是这种健康人性的表现。文学的绿色内容是生态批评的物质基础。因此,生态批评一定要用理性兼具一定的感性的文字去揭示大自然的天态之美,去发掘“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韵味,去阐释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蕴。
文学的绿色内容还来源于人类审美文化“传统”及其演进历史。文学是人学,是鉴照人精神的学科,文学更是研究人与大自然关系的学问。在文学史上,大自然从未缺席。大自然一直是人类心灵的感应物和对应物。文学对大自然的绿色关注由来已久。人类的实践历史是与对大自然的审美观照同步的。从人类诞生那天起,大自然不仅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同时也是人类审美观照的重要对象。早在古希腊时期,人们就开始探索人与大自然的关系了,如古希腊的‘有机论自然观、近代‘天人对立的自然观、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自然观、现代‘天人相谐的自然观等等。①西方人的自然观对照着中国“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中西有着各自的“自然观”。学界关于中西“自然观”比较的成果有很多。比如,鲁枢元就运用中西比较的方法,重点追溯了“自然”在中国文化中的演进轨迹。②这些研究形成了生态批评的和谐范式。和谐范式是生态批评本体的凝聚,文学的绿色内容是和谐范式的集中体现,对这种绿色内容的阐发是生态批评的本质。
然而,到了近代,尤其是在工业革命后,人类却“走错了路”。人类之所以“走错了路”,是因为人类的“主体性”在科学技术的日益进步中急速膨胀了。在西方,英国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先进的科学技术不断彰显着人类的理性和智慧及其带来的巨大的“本质力量”,它更是助长了人类的骄傲心性,激发了人类挑战大自然、开发大自然的欲望。相比较而言,中国的科技尽管曾经在古代领先过西方,但到了近现代就越来越落后了。自先秦始,中华民族一直秉持“天人合一”的思想,中国人认识到“生生之为易”、“天地氤氲,万物化生”,所以坚持“道法自然”、“民胞物与”。中国人倾向于把自然看做是与自我对话的他者,自然在中国人眼中是有生命性的;而西方人则倾向于把自然看做一个客体加以认识和利用,自然在西方人眼中是无生命的观照客体。这是中西看待自然的不同。和谐文化在中国源远流长且一以贯之。中国人的礼让与谦和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也维持着人与大自然关系的和谐。当然,西方除了近现代时期,他们在绝大部分的历史时期内对大自然的态度还是比较符合生态主义的。最初,西方民族同东方民族一样,人们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之心和尊崇之情。endprint
由这条人与大自然关系的演进线索,我们可以看到文学的绿色内容一直程度不同地蕴含在人类发展的整个过程中。人类“对自然对象的一切大小估量最终都是审美的(即在主观上、而不是在客观上被规定的)”,③大自然的美是人类进行生态批评的基座。自然的美是文学绿色内容的直接显现,文学的绿色内容又直接为生态批评增添魅力并提供基础。这就意味着,文学的绿色内容还来自于人的生态审美活动,它们之间有着相互生成性。生态审美活动立足于文学的绿色内容,文学的绿色内容又彰显着生态批评的应有之义。生态批评强化了人对大自然的审美态度。“人只要有一颗善于体验,善于审美的心和主动与自然亲和的态度,那么,你双足所到之处,皆成美景,山水的意义有时还得从内心深处的审美情趣和审美态度中去找,美在生活,美在感受。”①生态批评关注人对自然的审美,彰显审美的生态性。大自然与主体心灵的和谐同构、适构、天构是美产生的机制。生态批评促发了生命意识与生命旨趣的觉醒与反思。
(二)文学的绿色内容与生态批评的双向对生
绿色是生命的原色,绿色代表着生机与活力,绿色更是生态的表征。中国文学最早出现“自然”是在道家学派的文字中。《老子》有言在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最终面对的是自然。道家主张清静无为的生活方式,反对人工介入自然,他们的哲学中有着极为丰富的自由内涵。之后,中国文学一直不乏对大自然的描写和歌咏。当我们对文学的绿色内容进行生态批评的时候,需要把绿色内容中的自由内涵挖掘出来,这是由审美活动尤其是生态审美活动的性质和特征决定。“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②生态审美尤其如此。审美之所以能够解放人的精神,就在于它能使人获得一种超越此在的自由,主客体双方能够在审美活动中克服自身的有限性而达到真正的“自由与无限”③。比如,当诗人身处大自然中时,他总能对客体事物挖掘出独特的生态审美内涵,在“物我相谐”的自由境界中抒发生命情思。
因此,我们不难发现,文学的绿色内容主要是通过作家对大自然的描绘和歌咏体现出来。这时,文学的绿色内容就自然生发了丰富的生态内涵,作品中呈现出优美的自然意象和空灵意境,熔铸了主体的生态和谐之思。这些生态内涵需要生态批评进行阐发。以一首侗族诗歌为例来进行说明:“晴空/青山/绿水/桥亭掩映/姑娘甩下欢声一串/映出笑容一筐/吊脚木楼/顺着山谷依次排开/错落有致,层次分明/簇拥巍峨鼓楼//鼓楼/爬满了时间印痕/记忆呈现一种历史深沉……鼓楼/耸立寨子中央/踩踏着与吊脚木楼和声的复调旋律/穿过地界/诉说风雨感验晴空/把玩流光与岁月/吟唱守护生灵欢歌。”④在这首诗中,“青山”、“绿水”、“桥亭”等意象都呈现出诗歌的绿色内容,即体现为一种自然生态,与这种自然生态相对生和匹配的是人的精神生态,“姑娘甩下欢声一串/映出笑容一筐”,这是多么快乐和优雅的生活!歌谣等艺术活动在侗胞生活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维系着他们的精神生态,因为他们在歌唱活动中“把玩流光与岁月/吟唱守护生灵欢歌”,实现了审美化生存和诗意栖居的理想。我们可以进一步从这首侗族小诗中看出多重和谐的内容,这样的和谐不仅包含人与大自然的和谐,而且还包括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和谐。这是生态和谐的三个层面,也是文学绿色内容的三个层面,更是生态批评的三重维度。可以说,文学的绿色内容推动着生态批评的发展,生态批评不断丰富、确证着文学绿色内容的生态审美蕴涵。
(三)绿色文本和生态批评的价值拓展
在生态批评的范畴中,文本既指艺术文本,又可以指大自然。从审美发生学来看,大自然就是文学绿色内容的直接来源。也即是说,我们可以把大自然当作一个大的文本来加以观照和研究,从中发掘美的生态意义以及人与大自然的关系。
除了生态审美外,生态批评实际上还是一种思想文化批评。“‘生态批评首先是一种文化批评,是从生态的特有视角所开展的文学批评,是文学与美学工作者面对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将生态责任与文学美学相结合的一种可贵的尝试。”①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大自然的美历来是文学作品关注和表现的对象,这构成了文本的绿色化。“文学艺术批评的空间与质域,应由文本的审美批评、审美文化批评、艺术哲学批评构成。生态批评,则相应的由文本的生态审美批评、生态审美文化批评、生态艺术哲学批评构成,形成三位一体的质域。”②这就内在地构成了生态批评的层次性,生态批评的价值也随之拓展。生态批评的价值之一在于,它是生态文艺创作与生态批评理论建设的一个中介环节。它与文艺活动各部分对生、衡生的质构,成为文艺活动构成整体质域协同运作的基座。生态批评既是一种以文艺审美、审美感悟为基础的鉴赏批评实践,又同时担负主体责任道义的社会、思想、文化批评的活动。这表明生态批评与审美理论及其他学科理论等有着统合性、协同性。事实上,生态批评家进行生态批评往往是从一定的社会现象和理论立场出发,而不纯粹是抒发自己的感受。由此可见,生态批评之所以能够成为生态文艺创作与生态批评理论建设的一个中介环节,关键在于生态批评既建基和发展于生态文艺创作,又丰富、发展了生态批评理论体系,成为整个生态文艺活动的中介环节。
生态批评是生态文艺创作和生态文艺欣赏之间的纽带。这种纽带作用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受众的欣赏活动需要借助生态批评来实现。受众的欣赏活动是生态批评发挥引导作用的基础和前提。二是生态文艺创作需要生态批评理论的指导。生态文艺创作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受众的接受,生态文艺作品能否为受众所接受是生态文艺作品能否发挥效应的关键。因此,生态批评理论有利于指导生态文艺创作健康发展,更好地引导受众欣赏和接受生态文艺作品。
二、文学的绿色关系与生态批评
文学的绿色关系是指人与环境的和谐关系,同时还指人与环境审美同构后产生的审美的关系。文学的绿色关系反映了文学与生态审美的天然联系。文学的绿色关系蕴含了人对大自然的依生关系,它在生态批评中呈现出一种“正价值”,应该得到肯定和弘扬。面对当下不少地区生态预警、失绿的现实,批判与反思应该成为生态批评的基本精神。endprint
早在20世纪60年代,人们就对工业文明进行了批判性反思。1962年,美国著名生物学家莱切尔·卡逊在其《寂静的春天》中写道:“现在,我们正站在两条道路的交叉口上。这两条道路完全不一样……。我们长期以来一直行驶的这条道路使人容易错认为是一条舒适的、平坦的超级公路,我们能在上面高速前进。实际上,在这条路的终点却有灾难等待着。这条路的另一条叉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叉路——为我们提供了最后唯一的机会让我们保住我们的地球。”③这是生态批评的先声。卡逊在文中指出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一条路是走加快发展工业文明的路,走这条路的代价是牺牲我们的家园;另一条路是走生态文明之路,实现发展的可持续性。人类就在这两条路的十字路口徘徊,稍不留神便会“误入歧途”。人类若“执迷不悟”便会遭受灭项之灾。春天本应该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季节,而不应该是寂静的。寂静的春天是令人害怕的,而春天寂静的原因也是值得人深思的。卡逊在《寂静的春天》中虚构了一个美国的中部城镇,这个城镇曾经繁花似锦、百鸟齐鸣,一派和谐。但突然间,“一个奇怪的寂静笼罩了这个地方”,植物动物在寂静中死去,大地了无生机,这是人们滥用农药的后果。在这里,农药是科技的象征,它破坏了本真的大自然,即大自然平静的、充满活力的机体被打乱。人们没有忘记卡逊的警示,从此,生态批评一直与文学的绿色保持着紧密联系。
1973年,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人类与大地母亲》的第八十二章写道:“人类将会杀害大地母亲,抑或将使它得到拯救?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而人类的贪欲正在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价。何去何从,这就是今天人类所面临的斯芬克斯之谜。”①这段话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向人类发出了何去何从的叩问。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大问题!哈姆莱特的困惑如今拷问着每一个现代人。我们在批判和警示的同时,也在积极探索人类的生存发展之道。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提出人“诗意地栖居”②的美生理想。这一理想也蕴含着文学的绿色关系。
文学的绿色关系统合了文学与生态批评的生态性,同时也建构着人的生态整体性和系统性思维,而这种思维又推动着生态批评的发展。生态批评有其自身的“生态性”,因为它立足于合规律合目的的批评指向,在更高平台上体现着自由的批评境界。加之绿色是生态批评的底色与关注对象,有着以一生万的包容性,因此,生态批评内在地显示出生态规律美、生态文艺美、生态理想美、生态价值美等内涵。“生态批评兴起于世界的绿色呼唤,承担着为生态系统补绿复魅和增绿添美的重任。反思生态批评,在绿与诗的结合、在文化与审美的统一、在艺术与哲学的融会方面,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中国式的生态批评,可以在上述三个方面做足文章,形成生态辩证法的特质,推进生态批评的学科沿着生态审美的大道前进。绿是底色,在绿与诗的结合中,形成绿色艺术的批评对象,形成生态美感,形成生态审美的法则与规范,形成生态批评的绿色诗学底座。绿是底色,文化与审美的统一应是绿态的,在生态伦理的审美升华中,拓展生态批评的空间,形成绿色审美文化的质区,强化生态美育的功能。绿是底色,艺术与哲学的融会也应是绿态的,生态哲学的绿色至真,生态伦理的绿色至善,生态之诗的绿色至美,达成三位一体之绿,生发绿色艺术哲学,与上述绿色诗学、绿色审美文化对生,建构起完整的生态审美批评疆域。”③
生态批评旨在弘扬人与自然的平等观、呈现绿色生态观。当然,生态批评的提出和建设,有其独特的时代背景和理论背景。“生态危机是表征,问题的实质是人类的思想文化、生产生活方式和发展模式出了问题,是人类数千年来形成并坚信一套脱离自然、与自然为敌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是人类选择了一种征服自然、控制自然、违反自然规律、攫取并耗尽自然资源的生活方式和发展模式。”④在生态批评的视阈下,我们应该对“文学是人学”的惯性思维进行反思。也就是说,随着生态美学的兴起,美学理论的边界得到相应扩展,这必然影响到人们对文学本质和边界的重新定位。也即是说,文学不仅仅是人学了。除了人自身的命运和存在境况外,除了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外,文学还更应该关注人与大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即关注人与环境的关系。
文学的绿色关系显现着文学的自由本质。生态批评是为捍卫人类真正的自由而进行的批评。生态批评是一种对人的存在意义的澄明。“真正的生态批评,是以揭示、肯定、深化生态艺术规律为本为宗的,是以促进艺术文本的生态中和向现实转化,推动包括社会生态系统在内的整个生态系统走向更高境界的天态和谐为己任的。”①对生态艺术规律的遵循是生态批评不同于传统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特征。对“天态和谐”境界的阐释和澄明使生态批评担负责任和道义。生态批评不是高高在上的学界精英们的精神独白,生态批评应立足于“大地”,它体现着人对世界的热切关注。在批评过程中,世界的本源、世界的关系、生态的系统得以关注。生态批评捍卫着人生存的家园,其价值在于把文学跟人类的命运与未来联系在一起,体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不可否认的是,生态批评并不是闭门造车式的纯粹的理论建构,任何理论的生成也都必须以现实经验为基础。生态批评与其他批评模式不同的是,它更关注当下人与环境的关系、生态环境的恶化、社会现实等问题。因此,生态批评也具有一定的社会学性质。
知晓了文学的绿色内容与生态批评的关系后,我们必须看到生态平衡与生态循环是生态性的重要表征。生态批评就是要揭示生态规律,如“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孟子早就向人们揭示了农业生产的生态循环规律。孟子启示我们,只有遵守了生态规律,我们才能实现生产的循环性,我们的生活才能够“细水长流”、美滋美味。生态规律的揭示是生态文学的应有之义,更是生态批评的应有之义。真正的生态批评应当在对对象的生态解读中总结出人与大自然乃至人与人之间和谐共生、天态整生的规律和特征。endprint
此外,生态批评的关注点还应集中在生态和谐的范围内。生态和谐与生态中和植根于生态审美客体的绿色内容。我们把大地比喻成母亲,那是因为大地蕴藏着天地间最大最本源的生机与活力,它是所有生态关系依存的根本。大地为地球上一切有生命的物种提供了生存所必须的物资。大地像水一样地遍予而无私。生态批评凝结着人对大地母亲的感恩、关怀以及对田园牧歌的深层眷恋。可见,保持着原始特点的大地显示着生态美。文学绿色关系的彰显关系着审美主体的纯粹性,审美主体获得纯粹性的时刻一般说来就是审美沉醉的时刻。比如,一个人正在欣赏一幅风景画,或者说正在园林中漫步、细听鸟语、眷顾花香,这样的时刻是审美的时刻,人会暂时忘却现实人生的利害关系而进入到物我同一的时刻。这时的人是纯粹的人,是回归大自然的人,是打开自由心灵的人。这样的美妙时刻在人生中不多见,一旦拥有便弥足珍贵,而这一切都有赖于审美对象的存在。审美和审美静观让人恢复了作为人的纯粹性。“人的纯粹性主要是针对更高的本体境界来加以规定的。因此,主体对本体境界的追求成为对自身本质的最高肯定和确证。”②在审美活动中,人臻于纯粹的本体境界。这样的境界,无疑是审美的最高境界,它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生态性良好的世界促进了文学的绿色关系与生态批评耦合并进的事实。
三、生态批评方法的确立及其多样化
任何一种批评实践都有自己的方法,生态批评也不例外。生态批评的方法源自生态批评的性质和生态艺术的哲学基础,同时,它又和生态艺术文本现象直接相关。生态批评的方法与生态批评观照的对象有着密切关系,因为研究对象需要有相应的研究方法与之匹配、对应。审美的主体和审美的客体历来是文学批评研究的主要基点。“生态批评,应在寻求、感悟、体验、赏析文学对象的基础上,对其生态审美蕴含,特别是生态审美性,作价值特征的判定、价值理想的体认、价值原理的探究、价值规律的确认、价值目标的肯定。生态性批评是在相应的再造性欣赏的基础上展开的。以相应的再造性欣赏为基础,展开生态审美价值的批评,是形成生态批评的机制,是生态批评不脱离生态审美价值本体的前提。”①生态批评既应该有理性的评判,也应该有感性的审美体悟。中国传统美学讲求“气韵生动”,讲求心灵体悟和艺术品评。所以,“中国气派的生态批评,还更加应该具有美文的风貌。这首先是生态批评的本质要求。生态批评基于生态美感,批评家应美态地描述文本的生态审美特征,真切地传达出对象蓬蓬勃勃的生机活趣灵韵,显示出艺术生态美生命的跃动。”②这里强调的是生态批评应该回归文学性/审美性,而非呈现单纯的文化性和社会性,以避免生态批评变成单纯的说教。基于此,生态批评方法与文学艺术研究方法应求同存异。
尽管生态批评与艺术批评在性质上存在一定差别,但它们之间也存在共性。具体而言,艺术批评是生态批评的基础和前提,生态批评是艺术批评的发展和分形。一个卓越的生态批评家首先应是一个美学家。这是因为,生态批评不完全等同于时事政治批评等社会批评,它是对于文本的审美阐释,应遵从审美批评的规律。也就是说,生态批评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审美批评,它须以批评主体对文本的审美体验和价值阐发为基点。如果一个生态批评家先不对作品进行审美判断,直接就以直白的话语对客体进行理性判断,那么他就不能充分剖析生态的真、善、美、宜、益,他所进行的批评也将索然无味。
生态批评方法的确立离不开批评程序的确立。生态批评方法本质上是对文学的生态属性、生态审美属性、生态效应和社会效应等进行揭示和阐发。生态艺术哲学的思维方式构成了生态批评方法的内在结构。首先,我们在进行生态批评的时候,需要选择一个批评的起点,确定批评的原则,并在细读作品的前提下通观其诞生及存在的客观背景和总体图景。其次,我们应该观照文学作品存在的外部环境因素,如时代背景、时代思潮等等对生态观的影响。再次,也最为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沉潜到作品的世界中去,通过文本细读来把握作品的内部结构。作品的生态意蕴将会在文本细读中明晰。最后,我们应通过对作品内部和外部两个世界图景的统观来领会作品的生态意蕴和本质,再融合前三条路径而达到对作品的整体认识,在此基础上对作品进行新的综合和阐发,在超循环式的观照中使研究回到作品的生态审美意蕴上,从而作出具体细微的生态审美价值判断。
生态审美主体对生态批评活动的介入涉及一个主体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的问题。“生态批评要探究人类的思想、文化、科技、生产和生活方式、社会发展模式如何影响、甚至决定了人类对自然的恶劣态度和竭泽而渔式的行为,如何导致了生态危机。生态批评的目的是思想文化变革,进而推动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科学研究和发展模式的变革,建立新的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文明。”①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需要借助语言来体现。因而,生态批评的语言应当求实。语言问题是20世纪现代哲学的中心问题。存在者通过语言而找到通往存在的本原之路。语言便不仅仅是表达与修辞的一种媒介,而成为存在的一种确证。生态批评的语言显示的是一种筑基于“非形而上学”的认识论。语言与生活紧密联系着,以至于我们“想象一种语言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形式”。②伽达默尔也说:“语言就是我们‘存在于世起作用的基本方式,也是世界构成的无所不包的形式。”③
生态批评方法具有整体性和混融性。我们将生态批评方法应用于文学研究无疑拓展了文艺研究的视野。生态批评作为批评的一种崭新范式,它植根于传统的文学批评和文化批评的土壤之中,强调视阈的融合。文学批评与艺术批评主要是在感性体悟基础上对审美现象和审美客体作出的审美判断,生态批评基本上是一种审美本体的生态伦理批评,它除了对客体对象作出审美判断以外,还对客体作出价值判断、伦理判断。进言之,生态批评既有文学性,又有社会性。生态批评离不开文学、美学、伦理学、生态学等学科知识的参与,这反映出的是一种学科间的主体间性。因此,生态批评比艺术批评更能体现视阈融合的特征。在生态批评活动中,批评主体要从生态有机联系的整体观出发,运用自身的审美修养和审美判断力,再加上批评主体对自然界、对社会、对环境强烈的现实关注和责任感,敏锐地挖掘客体的生态审美信息或指出客体的不和谐因素,进一步提出疗救和补救的措施和方案,这才算是对客体进行了较为到位的生态批评。刘文良在《范畴与方法:生态批评论》一书中对生态批评的方法进行了具体探讨。他强调的是:“文化诗学”、“文化批评”原则和方法的介入;女性批评原则和方法的介入;对经典文本的生态批评;阐释文本诗意,弘扬生态伦理道德,批判人类“自掘坟墓”之举;对反生态文本进行降值性批判;把握生态意象,揭示生态内蕴;把握背景材料,开掘生态意蕴;把握“对话”元素,倾听自然声音;重非叙事性话语,提升生态思维;关注叙述视角,突出共鸣效应。④我们从中可看出,生态批评理论是对应着生态批评方法的。endprint
生态批评与一般的文学批评既有共性,又有异质性。生态批评不仅是一种文学批评,它还是一种文化批评。我们可以对文学作品进行“社会学批评”、“意识形态批评”、“精神分析批评”、“神话原型批评”、“形式主义—新批评”、“结构主义—符号学批评”、“解构主义批评”、“女性主义批评”、“接受—读者反应批评”、“后殖民主义批评”。⑤与此类似的是,也有学者把“社会历史研究法”、“传记研究法”、“象征研究法”、“精神分析研究法”、“原型研究法”、“符号研究法”、“形式研究法”、“新批评研究法”、“结构研究法”、“现象学研究法”、“解释学研究法”、“接受美学研究法”、“解构研究法”作为批评研究的途径和范式。①这些研究方法在目前学界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和普适性。生态批评也可以借鉴其中的一些研究方法,或者说,其中的某些研究方法,如“社会历史研究法”、“原型研究法”等可以和生态批评对应,具有极大的理论范生力和适构性。这些批评方法和生态批评对生,成为促进生态批评良性发展的动力。
文学批评研究的对象是文学作品,我们知道,文学作品是作家心灵的创造,创作虚构中透露着某种人生、人性的真实,文学批评就要立足于虚构还原这种真实。而且,文学批评仅有还原还远远不够,还要在此基础上对作品的人文内涵进行深度阐释,对文学作品作出审美的判断。因此,生态批评要面对的则是客观的事实/研究对象。例如,主体乐山与乐水的审美情趣反映的是林泉之心(主体审美旨趣)与大自然客体的同构。在批评实践上,生态批评与《诗品》中“人心感物”、“摇荡性情”的美学标准相契合。谢灵运对山川林泉的旨趣,陶渊明对田园生活的向往,李白对名山大川的赞叹,更使自然的维度和蕴涵锲入生态批评的肌理。
生态批评呼吁天性和自然的回归。生态批评家的真正价值在于运用生态批评对生态之美进行分析与澄明,并且在解读文本的时候尽量与现实、与其他学科融会贯通起来,超越一种学科的“自言自语”,从而具有了审美的价值和现实的普世价值,进一步影响受众的思想观念和审美趣味。身处科技高速发展、欲望不断膨胀的时代,人们只要对天性、天然的东西还保持一份纯真的喜爱,就还算是一个“生态人”而不是被异化了的人。因为,“在理性之外还有天性,在人工之外还有天然,那应当是一种更高的权利和价值”。②于是,生态批评就不再是一种局限于文化批评的批评活动,它同时还是一种美的创造。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生态批评方法是一种强调系统整体的方法,生态批评方法是对以往各种研究方法的融合和整生。我们知道,批评属于一种价值判断活动。生态批评就是生态批评家运用生态整体主义的观念,根据生态和谐、生态中和的审美趣味和审美标准,对艺术对象和客观对象所作出的判断与评价。
责任编辑:王俊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