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沈从文对胡也频的营救

赖晨

胡也频（1903—1931），福建福州人，“左联五烈士”之一、早期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作家。他幼年入私塾读书，因家庭生活困难，曾两度辍学。15岁时到一家金银首饰铺当学徒，受尽凌辱。后在京“北漂”时认识丁玲、沈从文等人，开始从事文学创作。1930年11月，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翌年初被捕，丁玲和沈从文等人对他展开生死大营救。

不幸被捕

1931年1月17日的中午，胡也频来到好友沈从文的住处，诉苦说他想搬家，却到处借不到一个钱，偏偏房东的小儿子又死了，总得送点礼，又说想送一副挽联，要沈从文想词，下午去帮他写。沈从文借给他2块大洋。

沈从文因为要赴一个同学的约会，去四马路吃饭，12点过后便同胡也频一起出了门，从四川路往南走。走到惠罗公司门前，胡也频说是要到先施公司买块写挽联的白布。临分手时，沈从文看胡也频衣着单薄，在飕飕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便脱下自己新做的棉袍给他披上，便匆匆告别了。

下午，沈从文应约赶到万宜坊胡也频的家去写挽联，但胡也频还没有回家。晚上沈从文又去一趟，还是没有见他回家。18日一大早，沈从文再赶到胡家，发现胡也频竟然一夜未归。沈从文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对丁玲说：“别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原来，胡也频与沈从文分手后，买好了白布，便径直前往东方饭店参加中共江苏省委书记何孟雄主持的会议。中午1点40分，胡也频与柔石、殷夫、冯铿等8人正聚在东方饭店31号房间内开会时，突然，一群荷枪实弹的巡警破门而入……此后的几天之内，中共秘密机关中遭逮捕的共产党员达30多人。

晚上，沈从文刚刚回到家，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来找他，老头自称是监狱里的牢头：“我受一个姓胡的先生之托，给您送个信！”说着便把胡也频亲笔写的便条交给了沈从文。便条是用一张烂纸写的，上面写道：“我遇到了冤枉事情，昨天过你住处谈天，从住处出来到先施公司，遇女友拉去东方旅馆看个朋友，谁知到那里就被他们误会逮捕了。请你费神向胡先生、蔡先生（暗指胡适、蔡元培）一求，要他们设法保我出来。请吴经熊律师乘我还不转移龙华时，进行诉讼。你明白我，切务必赶快，否则日子一久，就讨厌了。奶奶（暗指丁玲）处请你关照一声，告她不必担心。我的事情万不宜迟，迟了会生变化，我很着急。”

到处找人

17日晚，丁玲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她先跑到姚蓬子家打听胡也频的下落。姚蓬子是“左联”的发起人之一，丁玲和胡也频参加“左联”，就是由潘汉年、姚蓬子介绍的。1930年5月，胡也频在济南从事革命活动遭反动政府通缉而与丁玲双双逃回上海时，最先探望他们，并给予帮助的便是潘汉年和姚蓬子。姚蓬子说他上午10点钟见过胡也频，他安慰丁玲说不会有什么事。

丁玲又赶往福煦路冯乃超的家中。冯乃超当时担任“左联”党团书记、“文化总同盟”党团书记。她去敲门，却没人应；她站在马路上呼喊，声音刚出口腔即被朔风吹走，湮没了。她还想再喊，却看见冯乃超房间的灯光熄灭了。她一下呆在那里，嘴动了动，却没喊出声来。她这才恍悟时间已经太晚了，她不愿太打扰人家。猛然想起儿子一人在家，也许胡也频已经在家了？想到这里，她立即又疯了似地奔跑起来。然而，胡也频并没有回家。

18日晨天还未亮，丁玲又去问冯乃超，冯乃超带她去问冯雪峰，冯雪峰只知道柔石被捕了，找人保，但没保出来，他也没有胡也频的消息。其实，冯乃超、冯雪峰自己也每天处于危险之中。

最后一面

丁玲回到家，沈从文来了，交给她一张黄色粗纸，上边是铅笔写的字，她一眼看出是胡也频的笔迹，如获至宝。读完，证实爱人被捕了。他的口供是随朋友去看朋友，他要妻子、朋友安心，要妻子转告组织，他是绝不会投降的，他现在在老闸捕房。丁玲对沈从文说：“我要设法救他，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她不能没有丈夫，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18日下午，李达和王会悟把丁玲和孩子接到家里。她是李达在上海平民女学时任教的学生，与李达夫人王会悟以姐妹相称。

上海的1月，雨雪霏霏，丁玲产后缺乏调理，身体状况很坏，一天到晚在马路上奔走，到处找人，脚上生了冻疮，但丁玲依然到处奔走。胡也频来信了，信中要丁玲送两条棉裤进监狱，一条棉裤给他，要求从裤腿到裤裆都用扣子，因为他戴了手铐和脚镣。丁玲回信，告诉他自己和儿子很好，正在设法营救他。

19日，沈从文带来了200块大洋，是郑振铎借给她的稿费。并且由陈望道署名写了一封信给国民党元老邵力子，要丁玲、沈从文去南京找邵力子求救。

有人建议丁玲花钱把胡也频赎出来，丁玲也去做了，托人带钱去赎。丁玲去找了老闸捕房的律师，律师打听后转告他，胡也频已经被转到公安局了。丁玲又去找公安局的律师，回信说已经转到龙华警备司令部监狱了。

19日，丁玲和沈从文到龙华警备司令部去看望胡也频。他们在那里等了一个上午，把被子、换洗衣服送去，人不准见。他们便请求送10块大洋进去，并要求能得到一张收条。看守答应了。不久，他们听到里面有一阵人声，在两重铁栅门里的院子里走过了几个人。沈从文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他们断定这是胡也频出来领东西、写收条，于是聚精会神地等着。果然，丁玲看见了爱人，她大声喊起来：“频！频！我在这里！”胡也频转过头，他也看见了丁玲，他正要喊时，狱警把他推走了。胡也频还穿着那件海虎绒袍子，手放在衣衩里，提着脚镣。这一走竟成了生命的永别。

国民党元老们

沈从文找到胡适，胡适也很着急：“这不行，我们得想办法保释他出来！”他写了一封信给蔡元培，叫沈从文去南京找他。沈从文又去请李达帮助。在李达家里，沈从文与李达的夫人王会悟以及施存统、朱谦之一起商量营救的具体办法。最后，大家认为还是请胡适和徐志摩出面，写信给在南京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蔡元培，请蔡元培出面营救。

徐志摩这时正接受胡适的推荐，准备前往北京大学就职。在繁忙的准备和迎来送往的告别之际，沈从文给他带来了胡也频被捕的凶讯。胡也频也是徐志摩熟悉的作者，以前在北京时就经常给《晨报副刊》写稿，到上海以后，又给《新月》杂志写过稿。因此他一听说胡也频被捕，就激动地说：“参加什么党派，是个人的信仰，怎么可以凭这一点来抓人呢？”沈从文乘机向他提出请他出面营救的请求：“我知道先生素来抱有正义感，我来找您，就是为了请您设法营救的。”

徐志摩马上动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蔡元培，另一封给吴经熊。信中，徐志摩言词恳切地请他们设法与有关方面交涉释放胡也频。

沈从文、丁玲先找了吴经熊律师，吴说案情重大，爱莫能助。他们拿了徐志摩的信，便乘火车赶往南京，找到了蔡元培，请他写了一封信给上海市长张群。但此时的蔡元培对这样一桩重大的政治案件显然已经无能为力了。1月20日，蔡元培给胡适回信说：“沈从文君到京，携有尊函，属营救胡也频君，弟曾为作两函，托张岳军（张群）设法，然至今尚未开释也。”

他们又找到了邵力子（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委员）。等着要见邵力子的人挤满了一间办公室，丁玲以为排不上号了，但很快就有一个人出来，请她进里间去。邵力子说他也无能为力，他写了一封信给上海市长张群，要他们去找张群，可是他又悄悄告诉旁人，说找张群也没有什么用，他说要找国民党宣传部长陈立夫。

沈从文不懂政治，幻想着陈立夫也许会看在他是作家的面上，会帮助另一个作家胡也频。陈立夫把这件案情看得十分严重，但他说如果胡也频能答应出来后居住在南京，或许可以想想办法，实际上就是要胡也频叛变，其实也是托词。

这些国民党元老，或者表示鞭长莫及，或者已经爱莫能助，时间蹉跎。丁玲、沈从文在焦急与担忧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20天过去了，事情没有一点进展。

2月7日，沈从文和丁玲从南京搭夜车回到上海。他们看到了李达和王会悟，凄惨一笑。便又去龙华警备司令部监狱，但仍不准见。丁玲、沈从文约了一个送信的看守见面，他们在小茶棚里等了一个下午，可是那个看守借故没来。丁玲、沈从文明白，胡也频也许已经被害了，但他究竟是怎么逝世的呢？丁玲总想弄个明白。

仗义的邵洵美

邵洵美（1906—1968），浙江余姚人。他是典型的贵族，洋务大臣盛宣怀是他的外公，李鸿章是他的外祖父。他的生母是盛宣怀的四女。他的伯父邵颐无后，邵洵美过继给他，伯母（嗣母）是李鸿章之女。盛宣怀、李鸿章在清末的地位众所周知。

邵洵美为人仗义、爱交际，他的沙龙里会聚了当年南北墨客骚人的“半朝文武”。丁玲、沈从文与他也相识。

沈从文去找邵洵美，请他设法营救。邵洵美一口答应，立即去找国民政府文化运动委员会主任义兄张道藩部下的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书记刘健群，要求他释放胡也频。刘健群说你们来迟了，1931年2月7日夜，胡也频与柔石、殷夫、冯铿、李伟森等23人同被秘密杀害于上海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他们是被机枪打死的，据说胡也频身中3弹。

同日，沈从文又找到邵洵美打探消息，得到了胡也频牺牲的噩耗，并通过邵洵美的关系，找到了上海警备司令部，看到了胡也频被害的照片。丁玲、沈从文看到了一个相片册子，里面有胡也频、柔石等人。胡也频穿的是海虎绒袍子，没戴眼镜，是被捕后的照片。

胡也频牺牲时，丁玲刚分娩不久，儿子胡小频（蒋祖林，一说为蒋祖麟）才4个月大，她身体还未恢复，加上沉重的心理打击，又得担心遭受牵连，十分凄惨。而且，因为无法写作、工作，没有收入，连生活都难以维持下去了。沈从文便去找徐志摩求助，徐志摩将丁玲的一篇稿子力荐给中华书局买下，但所得十分微薄，杯水车薪，且当时沈从文为了保护丁玲母子安全，必须立即离开上海，远走他乡，把孩子交给湖南临澧县的外婆抚养，那就需要更多的钱。

沈从文去找徐志摩借路费。但当时徐志摩的经济情况也不好，他同陆小曼结合，违反了父亲的意愿，家里停止了给徐志摩的按月补贴，并且通知亲朋好友不得同徐志摩有任何金钱往来，如有纠葛，家里概不负责。同时，徐志摩经营的新月书店也周转不灵，不可能垫付出钱来。

徐志摩和陆小曼一商量，想起了邵洵美，于是徐志摩亲自向邵洵美借来1000块大洋（约今人民币15万元）交给了沈从文。

1931年3月，沈从文和丁玲假扮夫妻，带着胡小频秘密离开上海，回到湖南临澧县丁玲老家，把孩子交给外婆抚养，骗外婆说胡也频去苏联了。丁玲、沈从文小住了3天后即返回上海。

不久，沈从文和妹妹沈岳萌去北平谋生了，丁玲在上海继续从事地下工作，成为“左联”机关刊物——《北斗》杂志的主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