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校园性侵：“被出卖”的受害者

苏禾

大学女生的噩梦

2007年，20岁的大二女生莉拉·霍布斯在斯波坎市的贡萨加大学遭她的学长迷奸性侵，在保持沉默一个月后，不堪重负的霍布斯决定向学校司法委员会寻求帮助。但是学校司法委员会处理性侵案件的方式非常粗暴。霍布斯说，那些调解委员提出的问题极为尴尬，他们会问她“你为什么不打他”，对她来说“这完全是二次伤害”。事情发生后，霍布斯不得不转学，并患上了精神抑郁症。她说：“我觉得我被大学出卖了。”

2008年，刚进入俄亥俄州阿克伦大学才7天的大一新生茱莉亚·迪克逊，与两名同学一起观看网络视频后，两人跟踪她回到寝室，其中一人对她实施了性侵。“我的整个大学生活就这么被毁了。”当她试图向学校提出申诉要求处理这起案件时，竟被告知她必须在内部听证会上与性侵者面对面，此时性侵事件才过去3天。这个因学习用功而获得奖学金的大学新生患上了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成绩直线下滑，最终失去了奖学金。最后，茱莉亚不得不选择走司法程序，性侵者被判刑，同时茱莉亚也对阿克伦大学处理这起性侵案件的方式提出控诉。

艾米丽·洛伦岑，从俄勒冈州考入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是该校体育俱乐部的成员，每个周末她都要在俱乐部进行训练。一个长期骚扰她的学长在俱乐部其他成员的协助下，强行灌醉她，并对她实施了强奸，只是艾米丽不记得事件发生时的具体情形。在一个原本因志同道合而走到一起的俱乐部，性侵事件变成了俱乐部的饮酒游戏。这类俱乐部也成为大学女生遭遇性骚扰的“温床”。艾米丽向学校报告了案件，但是校园安全主管认为她不应该酗酒，只是把俱乐部成员叫到他的办公室进行粗浅的调查，最后事情不了了之。对艾米丽来说，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对强奸案处理的不公远远大于她身体受到的实际伤害。后来她离开了伯克利，转校到波特兰的一所私立学院完成她的硕士学位。

斯蒂芬妮在2001年上大学期间，在华盛顿一所大学的体育部管理体育设备，在那期间她与体育部的一名运动员有过短暂交往，分手后对方强行闯进她的寝室与她发生性关系，且威胁她不要告诉别人。在保持沉默半年之后，斯蒂芬妮向体育部的主管报告此事，但被催促着去做调解，而学校的调解显然是有倾向性的。对方只是接受简单的社区服务包括帮调解员搬钢琴，而斯蒂芬妮却被迫辞去体育部的工作。“调解委员会对我说，你可以打开门，你应该叫警察，而且涉事球员也道了歉。”有调解员对她说，因为调解是秘密进行的，她不应该跟任何人说这件事。而且事先她并不知道学校有义务告知她听证聆讯的时间，为此事后她对该大学提起诉讼，指控学校在处理她的案件时存在不当行为。

其实，发生在霍布斯、茱莉亚、艾米丽等等大学女生身上的类似案件，在美国的大学校园并不少见。2005-2007年的一份校园性侵研究报告显示，每5个大学女生中就有1人遭受过性侵，只有12%的受害者报案。虽然这份报告只是基于两所学校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有失偏颇，但仍可以看出美国大学校园并不是一块“净土”，校园性侵问题其实非常严峻，而学校在这些事件发生后做出的处理其实也很微妙。

校园不再是保护伞

在耶鲁、达特茅斯、佛罗里达州州立大学等著名高校曝光多起强奸案之后，今年年初，美国总统奥巴马批准成立了一个处理校园性侵问题的特别工作小组，批评高校在防止性侵方面措施不力，并呼吁高校官员检查各高校的性侵报案和救助系统。在各种校园性侵案件中，学校本应该保护学生免受伤害，但学校并没有成为保护伞。

普林斯顿大学2009年毕业生克洛伊·安吉尔认为母校存在严重的性侵问题。2008年的调查发现，普林斯顿大学有六分之一的女生曾遭遇过非自愿的性接触。安吉尔的两个好友和一个前室友在校园里曾被性骚扰，她目睹一个朋友经过非常复杂的程序审议，也只是让强奸犯获得一个毫无损害的纪律处分。她认为，校园性侵受害者很多都未报警，这些案件多是在学校内部得到处理，而没有真正地做到有法必究。她的母校普林斯顿大学在维护大学声誉方面的努力明显要高于保护学生安全。

就在茱莉亚对阿克伦大学提出控诉后，学校方面就此发表声明称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正式的投诉，并辩解道：“如果不是什么特殊情况，我们不应公开讨论任何一个学生的档案记录，这样做违反联邦隐私法。”“本校在性侵案问题上的政策和具体措施是在调查和事后问询的任何阶段都会把性侵受害者和实施者实行分开。”但是阿克伦大学的辩解并没有刷清大学的污点，越来越多的女学生站出来指责学校。美国教育部正在调查超过35起类似案件。

安德里亚·皮诺在北卡莱罗纳州州立大学教堂山分校就读大一时遭遇性侵，她向政府投诉她的母校。在她看来，校园强奸在当下很“盛行”，但是学校把校园性侵当作可能损害学校声誉的公关问题，因此对那些被指控犯下强奸行为的学生施以薄惩，诸如写检查或是暂时休学，“在某种程度上，大学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学校不把这些性侵者当作罪犯，而是单纯犯了错误的学生，但是性侵犯并不是犯错误那么简单”。 大学在发生性侵案件后，往往更注重保护学校免受诉讼，而不是先保护受害者帮助他们应对创伤。这已是很多受害者的共识。

专业律师珍妮特认为，很多学校不具备处理这些投诉的专业能力，很多受害者在接受讯问过程中反而遭到指责，指责她们为什么不反抗不推开对方。因此很多情况下受害者难以接受学校的处理方式。许多高校在处理类似问题时，大多是基于《教育法修正案第九条》。该法案禁止接受联邦经费的教育机构有任何性别歧视行为，而美国法院把破坏平等的体育运动机会、性骚扰以及对孕妇的歧视等等情况，都包括在这条法案范畴内。但是法案并没有对性骚扰具体包含的内容进行界定。

洛杉矶警局退休精神药物专家特林卡·珀拉塔参与了多起校园毒品和强奸案件听证会。在她看来，这些听证会反映出当下人们的一种心态，一个女性如果主动“打开门”或是认识肇事者，她就不能算被强奸；如果受害人没有报警，那么这样的行为就不可能是强奸。但是大学校园是个例外，75%至80%的大学女生遭遇性侵是由认识的人犯下的。如何界定校园性侵，存在模糊地带。endprint

今年年初白宫公布的报告指出，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助长了性侵犯罪的气焰，很多受害者是在喝醉后受药物影响、无行为能力时受到性侵，校园派对是性侵最常见的场合。2006年由美国国家司法研究所资助的一项研究发现，每年美国报告的约10万起性侵案件中，有62%是为“药物刺激”，5%的性侵者会给约会对象喂食迷奸药物。

直面校园性侵

今年4月底，美国副总统拜登发布指导大纲，旨在帮助性暴力受害者以及改善学校处理类似案件的方式。这份报告的名称是“不再孤独”，同名网站“NotAlone.gov”也宣布正式成立。“高校不能再视而不见或是假装强奸和性侵并不在他们的校园发生。我们需要向受害者提供更多的支持，我们要将更多的肇事者绳之以法，我们需要对高校施加压力。”拜登还呼吁社会各界人士都加入到反对校园性侵的行动中来，特别是男性。

5月，美国教育部门决定对不少于55家的高等院校可能存在性侵案投诉处理不当的情况进行调查处理。这些学校中不乏洛杉矶西方学院、南加州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普林斯顿大学等著名高校。

校园性侵事件频发在一些高校引发众怒，在阿默斯特学院、范德比特大学、加州大学，学生在校园内发起反对性侵的抗议活动。达特茅斯学院院长也承诺终结校园“极端行为”，包括性侵和酗酒。一些性侵案受害者及其亲友也加入到反对校园性侵的队伍中来。

艾米丽·洛伦岑的父亲亨利·洛伦岑是一名律师，也是俄勒冈州高等教育委员会的前主席。他在离任前的最后一个举措就是在俄勒冈州高校内部成立一个性侵小组委员会，对校园性侵问题实施更严格的管理和处罚措施。亨利·洛伦岑曾任该委员会的主席，委员会成员包括性侵犯研究专家。该委员会旨在让那些性侵犯肇事者再难以隐藏在保护学生隐私的联邦法律背后，他不希望看到大学管理者对肇事者只是从轻处罚以避免诉讼。他认为应该确立一种共识，让大学男生明白，性犯罪和性骚扰不仅是不恰当的，还应受到深深谴责。由于亨利·洛伦岑的努力，俄勒冈州各大学也在寻求有效方法来管教学生的不法行为。

亨利·洛伦岑在意识到伯克利分校不可能公平处理女儿的性侵案件后，决定改革俄勒冈州高校系统内部存在的校园性侵问题。当初迫于洛伦岑家庭的压力，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不再承认该校体育俱乐部是正式的学生组织，但仍认为艾米丽被强奸是她不遵守纪律，而不是学生隐瞒真相。伯克利大学官员拒绝对艾米丽的情况发表评论，也拒绝她参加案件审理会议。

对于奥巴马政府发布的反校园性侵指导大纲，赞成者居多，许多高校不得不行动起来修改相关政策，并约束学生行为。但也出现不少批评声音。有人指出，性侵不仅仅只是发生在异性之间，同性之间也有可能发生，也应该写入报告中。也有评论认为，奥巴马政府的这一“崇高”倡议存在缺陷，如危言耸听的统计数据、校园性侵的模糊定义、有罪推定的偏激思维。但是不管怎样，这样的报告出台肯定有利于维护校园和学生安全，也促使高校管理者和社会各界更加重视日渐严重的校园性侵问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