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朴的心

周丽

少年时，着素衣，素容颜，心的江湖风生水起，梦想的洪流漫过青春的草地；至中年，着鲜衣，淡红妆，江湖依旧在，只是，素色做底，波澜不起。世间女子，多半如此。

而能将一颗心至素至简到底的，唯先生杨绛一人。

我最早知道的杨绛，是著名作家钱钟书的夫人。钱钟书渊博的学识和光芒四射的智慧，盖住了温柔敦厚的才女杨绛，她就像爱人身旁一株默默的木棉，作为伴生树的形象和他紧紧站在一起。殊不知，她亦才华横溢，是著名的学者、作家、翻译家，是20世纪知识分子风华年代的亲历者。如今，她在这世界上，已经度过了整整一百年，以超然脱俗、素淡质朴的心性缔造着生命的传奇。

我喜欢她的文字，平淡干净，朴实无华，行云流水，仿佛是明澈清凉的泉水缓缓流入心底，冲洗去蒙在心上的污垢；或像和她老人家面对面，坐在藤制的椅子上，端一杯热茶，聆听她温和而睿智的人生感悟。先生的文字里没有尘世的喧嚣和浮躁，风清云淡的悠闲从容，宁静的清醒与超然，安妥的灵魂真正回归了精神的故乡。

百度里寻到她的老照片，优雅沉静的气质宛若一株遗世独立的雪莲。在世如莲，清心素净，不污不垢，淡看浮华，正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文革时期，她和相濡以沫的爱人饱受揪斗和劳改的污辱，反动派给她剃了“阴阳头”，派她扫厕所，住牛棚。看着爱人被剃成的“十字架头”，回家后，修剪不成，只好为他剃成大光头，对镜，两人相视大笑。她的女婿含冤自杀，她的胞妹意外死亡，还没从丧女的悲痛中走出来，相伴60多载的丈夫又离她而去，只留下时年87岁高龄的杨绛孑然一身。人世间的悲怆苦难，她无一幸免，两个至亲离去的打击几乎致命，但她终究挺过来了，也因此对生老病死有了透彻的领悟，把外界的一切牵累搁置身外，潜心做学问，给自己构筑了一方安宁美好丰盈的内心世界。

先生为人低调，生活异常简朴，她的住所没有任何装修，水泥地面，老式的柜子、桌子，没有书房，却每间屋子里都有书柜，有书桌。已是期颐之年的先生，笔耕不辍，闭门不出，埋头整理钱钟书的手稿和书信，拒绝一切纷扰和光鲜诱人的名利。

她在《一百岁感言》里说道：“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

一百岁的先生不确定自己回家的路还要走多远，但是她去留不惊，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心静如水地度过每一天。“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身在尘世间，心泊红尘外，不虚荣，不功利，先生这份超然淡泊的禅悟，似露，如雨，滋润净化着迷失的凡心。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欲望面前，得失之间，是拿是放，杨绛先生给了我们绝好的答案。不妨将生活做成一道减法题，抛却个中滋扰纷忧，隐退回自己的内心世界，让这颗素心在俗世的土壤里开出惊世的花朵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