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换的场景与不变的道具

2014-05-30 14:06任晋黄德志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7期

任晋 黄德志

摘要:施蛰存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著名的、擅长心理分析小说的作家,其作品很有个人特色。本文通过对小说《梅雨之夕》中的场景设置与描写、道具设定与其特点进行探讨,认为除了人物的心理刻画外,小说中的场景和道具具有重要的作用,对人物心理变化、人物形象等方面都有着烘托作用。

关键词:施蛰存《梅雨之夕》场景道具潜意识

施蛰存作为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心理分析小说作家,其文采斐然,辞藻远比同时期新感觉派作家穆时英和刘呐鸥的小说语言要精彩许多。不仅是语言与心理分析,施蛰存小说的场景设置与描写、道具的设定与特点都是很有意义的,对文章中人物的心理、潜意识也有着同样重要的作用。而作为他著名小说集里的同名小说《梅雨之夕》,可以算作典型之作。

一、变换的场景。《梅雨之夕》,题目开门见山,马上就给读者设定好了场景。而开篇即写“梅雨又淙淙地降下了”,则立即把读者带入这南方连绵不断的潮湿的梅雨季节中。第二段中的场景算是“我”的回忆,“我”不愿意买雨衣,因为“我”更愿意“在傍晚时分,街灯初上,沿着人行路用一些暂时安逸的心境去看看都市的雨景”。因为 “我”更爱站在街头看着雨中之景,所以才让“我”有了梅雨之夕的邂逅。作者在描写“我”漫步街头时,场景让人身临其境。迷蒙的雾气给主人公所见之物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薄纱,黄色的灯光是暧昧的但其间闪着红绿的警灯又打破了暧昧。雨声大,人声小,掩盖了人的声音,使此时雨中的主人公的思维从现实中抽离,进入一种臆想的境界。为什么作者不写阳光下的邂逅,或是暴风雨中的邂逅?因为梅雨不大不小,这样不紧不慢的场景正好给人以想入非非的余地,尤其“我”是一个知识分子,是个保守的、传统的坐在办公室里的文职。

场景由之前简单地介绍和回忆渐而转向正题,“我”因想避雨,在办公室逗留到雨停,这时“我”便可以回家了,信步在上海繁华的都市街头是主人公喜爱的一种娱乐。然而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就能将这条街上本来自在得意的行人瞬间打得狼狈不堪,也许除了闲行的“我”,再也没有人会如此淡定。这样一幅雨中图,我们可以看到,行人们大多嫌恶这雨,街上也没什么人了,有伞无伞,有雨衣无雨衣的人都躲在了屋檐下。这是为何?我们可以这样剖析一下:当时的大都市上海,已经是座很繁华,快节奏的城市。在街上行走的人们也许赶着回家,也许赶着到下一个做工的地方,也许赶着赴宴,他们的节奏已经慢不下来了。而“我”,本就是事情不多的文員,“施氏的男性人物是一个个无力周旋于城市摩登生活圈的传统而卑微的边缘人物。”①这样场景在下文还有,“我”面对大雨的淡然和行人的焦虑正好形成了对比。

写女主人公的出场,作者是费了些笔墨的。作者以将一个妙龄女子置于雨中来作为女子出现的第一个特写场景,是完全按照男主人公的视角变换来写的。我们想到雨,多数人都会联想到“愁”,施蛰存笔下的女性角色尤其是这篇文章中的雨中女子,与刘呐鸥,穆时英常写的摩登女子就有了本质的区别。满含愁绪的雨,单薄的、 无助的女子,构成了一幅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这样的场景是对男性有很大诱惑力的,“我”自然也被吸引了:打湿的衣服贴着肉,勾勒出女子妙曼的曲线,此时“我”已经在潜意识里有对异性的渴望了。“我”是不动声色的,但在冷静的目光背后是“我”思绪的流动和飞扬。②可以看到,作者在设置了行人、女子等随着“我”闲逛脚步变换的不同的场景,是有其特殊用意的。街上因为下雨无人,所以“我”才会特别注意到这位没有带伞的女子。“我”不理解行人们落荒而逃的行为,以表现自己和那些人的隔膜疏离;对引起自己兴趣的女子则是目不转睛,不仅仅是在看,而且还在臆想,最后甚至上前搭讪,则表现了“我”心中按捺不住的原始的欲望,从这里可以明显地看出弗洛伊德理论对作者的影响。“被压抑的欲望是什么性质的欲望呢?弗洛伊德以为主要是性的欲望;性的扰乱是神经病的根本原因。”③性欲理论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基础。弗洛伊德在解释人的本能冲动时,将维持个人生存和绵延种族的各种性本能统称之为生活本能。施蛰存大胆接受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分析学说,认为:“性爱对于人生的各方面都有密切的关系。”④《梅雨之夕》在施蛰存小说中是很成熟的,没有过分的露骨描写,但读起来便也有种暧昧在其中。“我”对女子的关注恰是“我”的本能驱使,“我”走近她,借她伞,送她回家也是“我”作为一个都市中平凡的小职员下班后无意识的欲望的释放。可以看到,男主人公在进行心理上到底是否要借伞的斗争时,作者不仅是用“我”毫无头绪杂乱的独白来写的,也注意写主人公眼里的外在场景:“排水沟已经来不及泄,多量的水已经积聚在它上面,打着旋涡,挣扎不到流下去的路,不久怕会溢上了人行路么?”浑浊翻涌的雨水就如同不安分的“我”的内心。“我”本可以走的,但却一直在为不相干的女子担心,纷扰的场景掩盖了“我”内心的慌乱也为“我”待着不走留了借口。在后面“我”与女子撑伞共行时,“我”不经意地瞥过街上的人,觉得人们好像都在看自己;偶然向道旁一望,甚至觉得柜台上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这些虽是一晃而过的场景片段,但无不反映了主人公的心理。

二、不变的道具。贯穿整个《梅雨之夕》的道具就是“我”的那柄上等的伞。从作者的只言片语里可以看出,男主人公仅仅是个坐在办公室的公司职员,绝不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但特意为伞加了一个修饰词“上等”,是不是也有着某种意味?作为读者的我们可以尽情去想象,但有几点毋庸置疑,男主人公是一位心思细腻、有着浪漫性格、不太能和都市生活相适应的,较为孤独的人。作为一位在上海生活的人,男主人公有着不同于同时代的人的距离感,似乎除了在古典文学里才可以看见的雨中独行,近现代里很难看见这样一个形象。

伞,是遮挡物,那么独自行走在熙攘的街上的“我”,自然可以在伞下浏览众生百态,正好遮住“我”投向别人的目光而给自己以遮挡。不光是如此,在“我”面对没有伞的那位妙龄女子时,伞也正好成了“我”接近她的好理由。

伞下的世界是十分暧昧的,孤男寡女在一把不会太大的伞下走着,肢体难免会接触,视线难免会相遇。其实这位女子在这次邂逅中是处于弱势的,但她并没有像小姑娘一般过于羞涩,当然也不同于摩登女郎一样开放,这位女子是有着远离上海都市的清纯美的。“我”注意到她的口音,苏州人,后来又觉得她是“我”小时候的初恋,那么“我”大概也是苏州人吧?男主人公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将这位女子审视的如此仔细,这便是他的被长久压抑的潜意识所驱使的。“我”从头到尾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甚至于在路上看见了长得像妻子的人也只是把伞一压继续走下去,回到家里也没有对妻子有明确的内疚和负罪感。这不仅仅是他的潜意识里的对异性的欲望了,笔者认为,这和他手中的伞有关。如果是一个好天气,男主人公也就没有可能送这位女子回家,因为下雨,带着的伞正好成了隔绝伞外世界的屏障。整个小说如同一部默片,不需要色彩也不需要对话,带着意识流手法和蒙太奇手法。此时唯一的道具,伞,是除了两位主人公外最重要的部分了。在两人一起打伞走后,“我”是一直“贪婪地”观察她的,女子身上的香气,女子的五官,可以说伞给了男主人公一个好的屏障,在这把伞下,“我”像欣赏雕像一样欣赏这位女子。“我”毕竟是保守的,举着伞半遮半掩;但同时“我”也是个自卑的男人,只能在伞下享受外界人的误会。作为一个漫游者,在与同事相交不深,在对妻子家庭并无十分牵挂,在和上海这个大都市格格不入之时,唯有持伞与一妙龄女共漫步算是发泄了他憋在心底的欲望。其他新感觉派作家在描写男女发泄欲望时一般都以露骨的场景或明显的挑逗作为内容,但施蛰存不同,他笔下的男女更有传统中国人的品格,对待感情,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想必与男子共行的女子,若非自己也有对异性的渴望,也不会同意让陌生人送自己回家的吧。这把伞下,既有着男子的呼之欲出的欲望,也有女子浅浅的情愫。

笔者最为欣赏的是,为了避免落入 “单纯的色情”这样的浅薄层面,施蛰存在《梅雨之夕》里给读者安排了许多变换着的外界场景和一把伞。这就让整个文章意境脱俗了也增加了内涵,口味也很清淡。“施蛰存……作品人物的潜意识、幻想与感情,是依附在意识、现实与理智的基础上,都有着合乎情理的生活依据。”⑤这样看来,不仅是施蛰存最富有特色的心理分析值得我们关注,他不多的场景和道具上的设定和描写也是很值得一提的。接受了传统文学教育的施蛰存先生,一定知道情景对于小说的重要性,而对西方艺术的融会贯通,《梅雨之夕》又给我们以电影现场的身临其境之感。不得不说,施先生的确是海派文学中独特的一支。

①姚玳玫:《城市隔膜与心理探寻——从女性构型看施蛰存在新感觉派中的另类性》,《文艺研究》2004年第2期。

②朱丽:《善女人与漫游者——施蛰存笔下的女人与男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

③[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页。

④杨迎平:《施蛰存小说与弗洛伊德理论》,《小说评论》2010年第4期

⑤杨迎平:《受其影响,又摆脱影响——施蛰存与弗洛伊德理论》,《湛江师范学院学报》 2008年第5期。

参考文献:

[1]施蛰存.十年创作集[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2]杨迎平.永远的现代——施蛰存论[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7.

[3]黄德志,肖霞.施蛰存年表[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3(1).

作 者:任晋,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黄德志,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