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欲”到“浴”的自我救赎

2014-05-30 10:48李玲
青年文学家 2014年8期
关键词:自我救赎人格结构弗洛伊德

李玲

摘 要:铁凝的长篇小说《大浴女》通过对人性困境中的女性自我救赎这一心路历程的书写,揭示出女性完成自我救赎的过程之艰辛,表现了作者对其勇于走出困境并实现自我净化的肯定与钦佩,以及对当代女性命运自觉而持久的人文关怀。本文借助弗洛伊德的“自我”、“本我”和“超我”人格结构学说,主要分析女主人公尹小跳在亲情、爱情和友情各方面进行的一系列自我救赎,从而成功由“欲”跨越到“浴”,最终获得了灵魂的救赎和重生。

关键词:尹小跳;自我救赎;弗洛伊德;人格结构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08-0-02

对于女性这个群体的心路历程研究,在当今社会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是不容忽视的。她们面对困境时的心理发展历程,正如弗洛伊德的“自我”、“本我”、“超我”人格结构学说,是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灵魂深处,不断进行自我审视,再不断反省,最后完成“欲”到“浴”的升华。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划分为三个层次:本我、自我、超我,本我位于人格结构的最底层,是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所组成的能量系统,包括各种生理需要。本我是无意识,非理性的,它遵循快乐原则,一切活动都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为出发点。自我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其作用是调节本我和超我的矛盾,相当于本我和超我中间的润滑油,或者说是处在本我和超我中间的现实的“我”,它遵循现实原则,既要尽量满足本我的欲望,又要顾及到超我的道德准则,防止做事过界。而超我位于人格结构的最高层,是道德化的自我,它遵循道德原则,一切活动以符合某种社会道德标准为出发点,抑制本我的冲动,对自我进行监控,追求完善的境界。①本文试以《大浴女》中的女主人公尹小跳为个案,以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学说为理论基础,着重研究女性是如何实现“本我”到“超我”的蜕变。

《大浴女》是铁凝极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既是一部“心理分析小说”,又是一部“生存寓言小说”,更是一部内省的“成长小说”。它显示了作者独特的对女性生存和命运的思考和关怀。小说记录了女主人公尹小跳近三十年的成长和感情之路,完整呈现了尹小跳灵魂成长过程,也就是她在内在感知和搏斗中,逐渐还原本真心灵,自我审视的过程。在亲情和爱情等方面,她进行了备尝艰辛的自我审视和救赎,通过一系列的自虐,最终走进了内心深处的宁静大花园,完成了大“欲”之后的大“浴”,实现了灵魂的净化与升华。

对铁凝这部小说的标题的理解,可借用她的一番话,“塞尚的画不是一幅,而是‘大浴女系列,有一些内在的东西让我很感动,这些画不是像古典主义时期的画家把女人的身体画地很甜蜜,很完美,而是茁壮的,朴实的,躯干跟肤色都跟土地、跟森林、跟树木纠缠在一起,和泥的颜色融合在一起,我觉得这种气势和他的笔下的浴女们是有深意的。人体和生命,是和树地躯干和土地共生的,那种共同的命运,那种坦荡,我觉得特别好。”②正如她所说,这也就是此作品标题的由来及其对此作品的解读。大浴女,其实指的就是洗涤自我心灵、净化自我灵魂的女人。她敢于敞开自己的衣襟,将自己的灵魂呈现在众人眼前,接受大家的审视,从而完成对自己灵魂的洗涤。

作为小说的女主人公,尹小跳从十二岁到四十几岁这个阶段即是她不断洗浴自我的时期。十二岁之前的她,由于父母在远离自己的苇河农场接受劳动学习,家中的责任重担,包括照顾比自己小的妹妹尹小帆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尽管如此,那时的她却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得很满足,很快乐。然而,十二岁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从那以后,她生活的宁静便被打破了,内心开始了无停歇的煎熬与忏悔。

在尹小跳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的,正是她的妈妈——章妩。为了逃避农场的劳动艰辛以及对饮食和性的饥渴,通过与唐医生发生性交易而换得一张病假条,得到留城的特殊照顾。当她与唐医生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出医生与病人应有的界限时,尹小跳的内心也就开始动荡了。当这个美满的家庭受到威胁时,她就千方百计的抵御“外来侵略”,尽管那时,她还只有十二岁。她打从心眼里厌恶唐医生,当章妩要亲自下厨邀请唐医生来家里做客时,尹小跳就故意将一些調料藏起来;当章妩出门去时,她也总认为自己的母亲一定又去找唐医生了;甚至当妹妹发高烧,章妩要将小帆送去唐医生所在的医院时,她也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果像尹小跳这样既乖巧懂事,又极其敏感的,可以算是比较早熟的了。因为早熟,她所想所做之事,有时甚至会超越她的年龄。尹小跳隐约的感受得到章妩跟唐医生之间的暧昧,她能理性的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于是她才想到给自己的父亲写信,“举报”母亲的种种“罪行”,希望通过父亲来维护住这个完美的家。随后,她又后悔自己寄出这封信,陷入了自责的矛盾状态。她的这种矛盾不应该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有的,然而却在尹小跳身上体现得如此反复。而当章妩与唐医生的私生女——尹小荃出生后,尹小跳的情感态度直线上升,到达顶峰。历史的谬误诞生了鲜活明媚的尹小荃,却造成了对道德伦理的戕害。为了维护住自己的家庭,尹小跳对待尹小荃并不是像对尹小帆那样疼爱,她一味的采取冷漠的态度。甚至在小荃走向无盖的井时,她和小帆竟然都眼睁睁地看着小荃落井,却不上前伸出援助之手,可以说尹小荃的死跟尹小跳她们两姐妹有着不可逃脱的关系。而当她间接“谋杀”妹妹的时候,也就是出于“本我”的满足自己的欲望,没有道德原则的约束,只想让小荃彻底消失,让一切事情都回到原点。

然而正是这段童年往事“小荃落井事件”,在今后的几十年如影随形地笼罩着尹小跳的现实生活。也就是说,从小荃死亡事件发生之时起,小跳就有了沉重的罪恶感,并从此背负着道德的十字架,蹒跚于自我忏悔、自我救赎的人生道路上。那时的尹小跳还是一个尚处于童年的低年级小学生,虽生活于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动乱时代,却始终保持了一个最纯真的道德良知,她能用那个时代所能给予她的善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发生在她身边的事件。尹小荃这个人物尽管在文中停留的时间不长,然而却贯穿在整部小说里面。小跳的身上的善与恶都跟她交织在一起,因为她,小跳报复性地做出间接“杀人”的行为;也因为她,小跳不断忏悔与反省,净化自己的灵魂,走进内心深处的花园。尹小跳在小荃这面镜子中辨认出了自我欲望,她深切地体会到:人的一生一世留在记忆里的东西太少了,“宏大的都是容易遗忘的,琐碎的却往往挥之不去,就比如一个人的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另一个人手上用过那么一点点力”。

跟尹小跳相比,尹小帆作为“落井”事件的另一个同谋者,却一直处于逃避状态中。她无法像自己的姐姐那样勇敢的划破肉体,自我审视灵魂。她逃离到外国,远离家乡,对待亲人的态度也渐渐出现变化了,尤其是对小时候曾言听计从的尹小跳,态度发生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嫉妒、攀比小跳,千方百计地与姐姐进行抢夺,从小对姐姐的风衣无理讨要,到长大后对姐姐男友的无理抢夺,直至后来近乎对立的关系以及对姐姐无理而尖锐的责难。“尹小帆是多么忙啊,忙就是参与,忙就是破坏,忙就是破坏加参与,忙就是参与加破坏,不参加不破坏就不足以证明她的存在。”在尹小帆身上,显现出的是人性的刻薄、自私、虚伪等负面因素。她把所有的错和责任都推到尹小跳身上,想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过,寻求精神解脱。尹小帆身上所体现的这种逃避与自私正好有力的凸显出了尹小跳的勇于正视内心。面对妹妹的挑衅、责难和抢夺,她一再忍让、承受并维护着姐妹俩的感情以不致破裂。这也正是小跳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自我惩罚,对灵魂的一步步“洗浴”。而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罪责,只会把自己的责任推脱给别人的尹小帆永远没有被救赎的可能,不用别人就是她自己对自己的审问与惩罚已经足以让她在以后的道路上行走得不安与艰难,她只能一直停留在本我阶段。

在铁凝的另一部小说《玫瑰门》中,司猗纹这一女性形象与尹小跳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本是一位富家小姐,她曾经向往浪漫的人生而不甘于平庸,但在无情的现实中不仅学会了应付丑恶,也使自己变得丑恶。在爱情与性方面受到传统封建道德的压抑,她就以一种隐晦和变态的方式进行疯狂的报复。她既是传统男权社会压迫的受害者,同时也是这个男权社会坚定的维护者。司猗纹的一切行为都围绕着“本我”,她偷窥儿媳妇的一切,采取跟踪甚至有意设计的手段来抓得儿媳妇与人通奸的把柄,即使对于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孙女,他也时刻窥探其成长的隐秘,嘲笑孙女纯洁的恋情。这种自私和报复的心理使司猗纹逐渐发生人格变态,蜕变为一个自我折磨和折磨他人的恶妇人。同是蜕变,司猗纹的蜕变只是“本我”的无限循环,而尹小跳迎来的却是“超我”的净土。

而在张爱玲的笔下,女性总是有着苍凉而复苍白、安命且又怨命的悲运,面对生存困境只能无奈地接受异化,最终堕落为社会的阶下囚,丧失人格的完整,《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她塑造的中国现代史上最典型的患有严重人格分裂症疯女形象。曹七巧一辈子都处于经济、人格、情欲的焦虑之中,而这种焦虑又导致了她对现实世界的极度恐惧,长期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这使她对于人事彻底怀疑,最终人格分裂,变得歇斯底里。当人类精神世界最底层、最隐秘、最原始的需求和欲望受到了压抑,曹七巧选择的是转移自己的发泄,她破坏儿子的婚姻,拆散女儿的情侣,也不容许身边的人享受正当的夫妻生活。就在这近乎疯狂的行为举止里,曹七巧一步步撕裂自己的人格,坠入黑暗的地狱。与尹小跳相比,她缺少的正是是自我反省的意识和自我救赎的勇气。

在同类女性形象中,铁凝笔下的尹小跳这一人物无疑具有先锋作用。从本我、自我到超我阶段,一路上经历了多次的痛苦自省和反思,最终洗浴掉了身上的污浊之物,这不仅是尹小跳的成功,更是中国女性的胜利。面对现实社会中存在的种种诱惑,女性有着强烈的自我觉醒与自我救赎意识,坚定的捍卫住自己的本性,小心翼翼地供奉着人性这座小庙。这不仅是对社会的反叛,更是对自我的大胆超越。尹小跳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倾注了铁凝的强烈的女性意识与人文关怀,她为当代女性走出人性困境提供了这样一条出路,只有在不断的自我审视与自我救赎中,才有可能重获新生,实现灵魂的净化。一部《大浴女》以其直逼灵魂的笔触,在一定的生活层面与文化形态上还原了人性的本真,揭露了人的另一面及其深藏于内的丑恶与罪孽的因子,让我们洞察了人性幽暗的罪恶地狱。铁凝并没有一味停留在揭露和鞭挞丑恶人性上,她在关照人性,理解人性的同时也在积极思考着净化人性的途径,那就是自我反省与自我救赎。虽然她的小说缺乏一种令人心灵飞翔的冲动和醍醐灌顶的理性升华力,却因为人性探索这个终极和厚实的底本,而使她成为中国当代文坛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为捍卫整个人类的精神健康和心灵的高洁奉献了最慷慨无私的热情,在对人性的博大关怀中,凝聚了其对整个人类和现实生活的永恒的爱。铁凝在她的小说中还告诉读者,女性要想实现真正的变革,从而使自己过上好的生活,那么自己对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就应该有更好的认识和改变自己的勇气。斯宾诺莎写道:“一个人只有内心足够强大了才是不容易被打败和摧毁的。③”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成长意味着那丰富的潜能打开通途的过程,意味着她在使自己成为自己,那需要不倦的努力,不断的自省,不斷的改善和创造自由的健康心态,而这一切自始至终伴随着因正视自己被内化的事实而不可避免的心灵搏斗。尹小跳的精神成长的经历显示了女性自我救赎获得幸福的可能性及艰难性,这是一个艰难的女性跟自己跟别人争斗的战争,而最后尹小跳的胜利显示了作者对女性命运的思考及对女性美好前途的信心及期望。因此,正如书的结尾那样:“青草碧绿,泉眼丰沛,花枝摇曳,溪水欢腾,白云轻擦着池水飘扬,鸟儿在云间鸣叫。”“她拉着她自己的手一直往心灵深处走,她的肉体和她的心就共同沉入了万籁俱寂的宁静……”作者铁凝与尹小跳一同走进了心灵的花园,或者说这也正是铁凝对所有女性生存状态的一种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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