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的野性

2014-05-30 10:48布莱特·安东尼·约翰斯顿
译林 2014年5期
关键词:布莱特罗比拉姆

布莱特·安东尼·约翰斯顿

拉姆布莱特主动提出送儿子的女朋友回家,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这个女孩大罗比两岁,再过三个月就满十七岁了。她是个留级生。最近驾照被没收了。她挺有名气,身材不错,脖子后面还文了一串条形码。女孩绿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时,拉姆布莱特会时不时地瞥一眼那个文身。她今天到罗比家吃晚餐,虽然主动帮罗比和罗比的母亲准备晚餐,可拉姆布莱特说还是送女孩回家的好,她明天还要去学校。拉姆布莱特明白,自己这么做妻子和儿子都会高兴,这意味着他会再给女孩一次机会。

车在行驶中,拉姆布莱特觉得今晚的月亮好像沾了粉笔的手指留下的印记。他们在航空大道上往南开去。车开出几公里后右转到了萨拉托加,然后又左转到了埃弗哈特,最后进入有水池和自动喷水灭火系统的国王十字区。晚餐时,罗比和女孩相继讲了一个关于在高尔夫球场荒废的乡村俱乐部玩捉迷藏的故事。拉姆布莱特心想:捉迷藏,现在你们都这么说的?随后,他们谈论起了野生动物。女孩说曾看见一只金蓝色的金刚鹦鹉站在乘客座椅的最前端,还有一次是在里奥格兰德河谷的草地上,她恰好看见斑马群夹杂在牛群中吃草。罗比的母亲回想起她年轻时见过山羊在桃树顶上的情景。罗比则说起自己去过圣安东尼奥那个奇怪的街区,那里有一群孔雀。听了罗比的故事,女孩坦白自己渴望把孔雀开屏的图案文在后背靠下的位置上。她还想在身上文一个破裂的放大镜,放大镜下面写着“修理我”。

拉姆布莱特想不明白女孩在自己儿子身上看到了什么。她来做客前,罗比房间的墙上贴着的是超级英雄的海报,天花板上垂着钓鱼线,上面悬挂着一组飞机模型。事实上,拉姆布莱特对儿子的房间早有疑虑,他担心这看起来太孩子气,害怕这恰好证实了所谓的“软弱”性格。但如今,墙上的海报被撕掉了,战斗机组也只剩下天花板上的钓鱼线的线头。

两周前,拉姆布莱特妻子的项链不翼而飞。上周,她的一瓶神经药物也不见了。上周末,他在后花园撞见罗比和女孩拿着一瓶威士忌。今晚,女孩来家里吃晚餐是为了道歉。

路上车辆较少。拉姆布莱特停在航空路和萨拉托加交叉的十字路口,他唯一能看见的车头灯相距甚远,仿佛海湾里的航标。转向灯信号响了。拉姆布莱特考虑了一下,关掉了转向灯,加速驶过萨拉托加。

“我们应该转到……”

“观光公路,”拉姆布莱特打断说,“我们可以游览一会儿。”

他们并没有游览。只有轮胎在路面上发出的低沉声音以及卡车逆风行驶时的声响。拉姆布莱特在之前关于动物的话题中没说什么,现在他打算提一下不久前看过的故事,系着小铃铛和走失宠物标签的猫项圈是如何经常挂到秃鹰巢上的。可他还是沉默了。眼下他们到了马厩附近。空气中弥漫着苜蓿和粪便的气味。街灯都已消失不见。

女孩说:“我不知道你还可以这样到达国王十字区。”

他们穿过奥索河上的窄桥,进入一片空地,这一带都是黏土,空地上有分布不均的灌木丛和多瘤的牧豆树。

拉姆布莱特把车停在路肩上。钙土层摩擦着卡车的底盘。他关了车头灯,周围的灌木丛仿佛月球表面,镀上了一层银光。他们已经开出了市区,距离女孩的住处还有几英里。拉姆布莱特熄了火。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疑虑。我明白我不是……”

“离开他。”拉姆布莱特突然说。

“什么?”

“先分开一周,之后告诉他你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女孩透过挡风玻璃细看着外面的黑夜。或许她只是在目测方位,计算他们开出了多远。黑暗中奶牛在某处哞哞地叫着。她开口说:“我爱罗……”

“你是个漂亮女孩儿。参加过好几次竞技秀。你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要和他在一起。”

苍白的月亮在云层中忽隐忽现。一阵风刮来拍打着车子,同时吹起了河水的咸味。女孩拉扯着指甲底部的表皮,一副温顺的样子。

“我现在还能说什么?你希望听我说什么?”

“你可以说你会离开他,”拉姆布莱特回应说,“在这件事上我想得到你的保证。”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就把我丢在路边?”

“我们这是在讨论,在解决问题。”

“还是你会打我,把我扔进河里?”

“你比罗比强多了。他配不上你。”

“所以如果我不甩了他,你就做什么,强暴我?谋杀我?把我埋在沙堆里?”

“丽莎,”拉姆布莱特的语气透着一种满意的优越感。他非常喜欢自己说话时听起来像一个父亲。

又刮起了一阵风,强烈而干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在拉姆布莱特看来,这些树像得了感冒,哆哆嗦嗦的。远处的地平线上铺散着低沉的云。牛群安静了。

“你知道吗,我很清楚你是怎么看我的,”丽莎转身看着拉姆布莱特。她解开安全带,那声音在车里出奇地响。拉姆布莱特看看后视镜:周围没人。女孩挪近了一英寸。两英寸。三英寸。他闻到了薰衣草的香气,是从她的头发或者冰凉的皮肤上散发出来的。她说:“所有人都看见了。没人会惊讶你开车把我带到了这里。”

“我就想告诉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半夜,在这偏僻的地方。”

“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拉姆布莱特说。

“愚蠢。”女孩说。

“什么?”

“我说你愚蠢。我们周遭都是些不可思议的事。树上的山羊。车里的鹦鹉。”

够了,拉姆布莱特心想。他发动了引擎,打开车头灯。

“一个男人开车把自己儿子未成年的女朋友带到偏远的地方,这很不可思议。”

“放了他吧。”拉姆布莱特说。

“一个女孩从车里逃到家中,脏兮兮的,还哭喊着。她会对她父母说什么呢?对她男朋友说什么呢?又会对那个男人抑郁的妻子说些什么呢?”

“离开他吧,”拉姆布莱特说,“这就是今晚的重点。”

“会不会叫警察?他们会把女孩鞋子上的泥和男人汽车轮胎上的泥相匹配吗?”

“丽莎……”

“又或者她就独自忍受?每次见面,两人总会想起这件事?即便她嫁给了男人的儿子,即便她怀了他的孙子?这些可都是真正的不可思议,拉姆布莱特先生。”

“丽莎,”拉姆布莱特说,“丽莎,我们都清醒些。”

可这时丽莎早已下了车冲向小河,在灌木丛中一闪而过,下了堤岸。让拉姆布莱特感到吃惊的是,她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敏捷穿过了空地。血液在血管里涌动,好像他刚刚为了避开路上的东西猛打了方向,车子滑行之后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受伤,不知道世界是否已改变。乘客座椅一侧的门开了,车内的灯亮了,光亮聚成一片。女孩越过小河,沿着河岸奔跑,时不时地停下。拉姆布莱特回到家向罗比描述时,想把这个女孩视为自己成功躲开的稀有而危险的动物,但事实上,她的举动让拉姆布莱特想到的却是于卵石间流淌的涓涓细流。他心里激起一种漂浮感,是生于波涛间,空气中,抑或是羽翼上的那种奇特而零散的感觉。他迷失了方向,呼吸短促。即便此刻他还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已处于某种变化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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