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媛媛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中国官修史书,目的在于为统治者提供为政之道的参考。在这个前提下,正史中的地理志,不单记载地方行政沿革,也登录某些年份的户口统计结果。两《唐书·地理志》承袭这个从《汉书》即出现的体例,在各州记录下收载了所领县和户口数字。《旧志》多数州有“旧领”“天宝领”县及户口数,个别州有“天宝后”“领县”“元和领”“今领”县;《新志》各州仅有一组领县和户口数字。《旧志》中“旧领”县和户口,经岑仲勉等学者考证已基本确定为贞观十三年数据。[1−3]《旧志》其他几个时期及《新志》的确切系年,过去虽也有学者讨论,但没有定论,有些地方需要补充。本文旨趣,通过对现存史料的校勘、考订和整理,重新检讨两《唐志》各州府不同时期领县的确切年份及户口资料的价值。
《旧志》多数州均记有两组领县户口数字,第一组为“旧领”,虽未记载大致范围,但经岑仲勉等学者研究当为贞观十三年,似已成定论。第二组明确记载为“天宝领”,但是究竟是天宝几年所领,学界看法不一。围绕“天宝领”确为何年,学界主要有五种说法,分别是开元二十八年、天宝元年、天宝十一载、天宝十二载、天宝十三年[4](337−338)。
开元二十八年说的根据是《旧志》序中记有开元二十八年户部记账,郡县数及户口数。但《旧志》各州领县、户口明确为天宝领、天宝后,并无开元领之说,故开元二十八年说不成立。
天宝元年和天宝十一年是目前五种说法中较主流的两种说法。主张天宝元年说的学者认为《新志》各州户口与《旧志》几乎相同,而《新志》京兆府户数前有“天宝元年领”字样,故《旧志》天宝领也应为天宝元年。这一说法与一些州县建置年份并不吻合。昭应县为京兆府天宝领二十三县之一,“天宝二年,分新丰、万年置会昌县。七载,省新丰县,改会昌为昭应”[5](卷38,1396)。昭应为天宝二年所置,故京兆府天宝领县中的昭应县,应为天宝二年以后。江南道鄂州,旧领县四,天宝领县五,天宝领比旧领多了唐年县。唐年,“天宝二年,开山洞置”[5](卷40,1610)。故鄂州天宝领当为天宝二年后。歙州,天宝领县九,其中包括宁国和太平。宁国,“武德六年废,天宝三载复置”;太平,“天宝十一载正月,析泾县置”[5](卷40,1603)。作为歙州天宝领的两县:宁国,天宝三年复置;太平,天宝十一年置,说明歙州天宝领当为天宝十一年后。故天宝元年说不成立。
天宝十一年说的主要依据是《旧志》序中有提及“今举天宝十一载地理”。首先,在“今举天宝十一载地理”后,紧接着确实谈到天宝十一年时大唐领土四至范围,但只是将其与西汉领土相对比。其次,《旧志》作者在进行汉、唐疆域对比后,又提及开元二十八年户部记账,并将其与两汉魏晋户口、田亩对比。这只能说明编者欲将唐盛时地理及户口情况与西汉盛世相比较,并不代表正文中所述即为开元二十八年户口或天宝十一年地理实况。此外,通过州县建置年代亦可证明。关内道坊州,旧领县二,天宝领县四,天宝领比旧领多了宜君和昇平。宜君,“龙朔三年,又割中部、同官两县地复置”;昇平,“天宝十二年,分宜君县置”。故坊州天宝领县时间当为天宝十二年后,天宝十一年说不成立。
翁俊雄先生首次提出天宝领县户口系天宝十二年数字[6]。他的依据有三:一是上文提及的昇平县的建置年代为天宝十二年;二是剑南道松州有“据天宝十二载簿”字样;三是济州为天宝十三载并入郓州,而河南道郓州户口数字并未将济州户口数并入。关于第一点,昇平县确属天宝十二年设置无疑,这也是天宝十一年说不成立的原因之一。而第二点,若天宝领果真为天宝十二年数据,那么松州便不会出现“据天宝十二载簿”字样,只有在天宝十二年之后的年份,才会参考已经过去的天宝十二年的资料。第三点,河南道郓州下既记有郓州天宝领县与户口数,又有济州的天宝领县户口数,且明确记有“天宝十三载,废济州,其所管五县,并入郓州”[5](卷38,1443)。毋庸置疑,各自的天宝领户口是两州合并前的“天宝领”数字,但翁俊雄先生就此认为“天宝领”必是天宝十三载以前恐为不周,因不排除此两组户口数字即是天宝十三年所领。唐制,每岁一造帐,三年一造籍,“诸造籍起正月,毕三月”[7](卷3,74)。也就是说,户籍统计工作正月开始,三月结束。如果济州被废当年造籍已经结束,那么济州的在籍户口即为当年户口。《唐会要》记载了济州被废的精确时间,“天宝十三载六月一日,州废,所领五县改属郓”[8](卷70,1255)。天宝十三年六月,也就是济州被废时,造籍工作已经完成,故不排除河南道下郓州和济州天宝领户为天宝十三年,只能说是天宝十三年或天宝十三年以前。更重要的是,另有州县建置就在天宝十三年。江南道婺州,旧领县五,天宝领县七,天宝领比旧领多了武成、浦阳两县。武成,天授二年置。浦阳,新置[5](卷40,1592−1593)。据《新志》载,浦阳,“天宝十三载析义乌、兰溪及杭州之富阳置”[9](卷41,1063)。元和志中也有相关记载,浦阳县,“天宝十三年,分义乌县北界置”[10](卷26,622)。故江南道婺州天宝领当为天宝十三年后,天宝十二年说不成立。
通过州县建置已将天宝领的下限推至天宝十三年,其上限可通过肃州玉门县的建置来确定。陇右道肃州,旧领县三,天宝领县二,州下所列二县:酒泉和福禄当为天宝领县。《新志》肃州领县三:酒泉、福禄、玉门。其中玉门为“贞观元年省,后复置。开元中没吐蕃,因其地置玉门军。天宝十四载废军为县”[9](卷40,1046)。《元和志》肃州玉门军条也有相关记载,“玉门军,开元中玉门县为吐蕃所陷,因于县城置玉门军。天宝十四年,哥舒翰奏废军,重置县”[10](卷40,1025)。《旧志》肃州天宝领县中没有玉门,而天宝十四年起,肃州领县中又多了玉门。故肃州天宝领县为天宝十四年以前所领。
按照州县建置时间,依次排除了开元二十八年、天宝元年、天宝十一年、天宝十二年说,并将天宝领时间推至天宝十三年或以后,又依据肃州玉门县在天宝年间的建置时间,将天宝领时间上限定为天宝十四年以前,故《旧志》“天宝领”当为天宝十三年所领。香港学者杨远曾通过统计《新志》各州实际户数,并将其与《唐会要》和《通鉴》所载天宝十三年户数相比较,结果非常接近,也得出《旧志》“天宝领”的时间为天宝十三年的结论。[11]
相比“天宝领”,以“天宝后”记载的州就少很多。《旧志》中记载为“天宝后”的州共六个,为岭南道的澄州、邕州、贵州、潘州、容州和辩州。六州的旧领户和天宝后领户对比如表 1[5](卷41,1733−1744):
表1 岭南道六州的旧领户和天宝后领户对比
由表1可知,天宝后领户远少于贞观十三年领户,而这几个州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生活人群颇为特殊。在谭其骧先生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这几个州不仅在岭南道东部、西部存在,而且在专门列出的桂州容州附近也有标示,显示出这些州地理位置的特殊。这些地区是时称蛮夷之人的主要聚散地,冻国栋先生认为天宝户口发生变化的原因之一便是由于“岭南道西部诸州大都为所谓‘蛮夷’之地,户口归附叛离时有发生,从而导致著籍户口的变动”[2](225)。安史之乱爆发,政局动荡,全国各地户口大幅度下降。岭南地区虽未直接处于安史之乱战火的影响之下,但由于这些州所处地域较偏,且在当时动荡的局面下,蛮夷叛离更为频繁,户口统计也势必受到影响。因此,天宝后户口数大幅度减少当为天宝末年的动荡局面所致,此六州的领户应指天宝末年安史之乱爆发后的户口数。故记为“天宝后”领,以区别于“天宝领”。
除了记载此六州领县户口年代外,《旧志》中其他地方也有出现“天宝后”字样。如岭南道韶州的仁化、浈昌两县,“天宝后新置”[5](卷41,1714)。天宝后是个模糊的概念,而仔细考证此二县的置县时间,当在天宝以前。据《元和志》载,“垂拱四年,分曲江县置仁化县。光宅元年,析始兴北界置浈昌县”[10](卷34,903)。《新志》和《太平寰宇记》的记载均与《元和志》一致,仁化和浈昌分别是垂拱四年和光宅元年置,置县时间远在天宝之前,并非天宝后新置[12](卷159, 3056; 卷160,3075)[9](卷43,1096)。《旧志》记春州罗水县为天宝后置,《新志》记载与之同,而《太平寰宇记》载:“废罗水县,天宝末置”[5](卷41, 1721), [6](卷43, 1099), [12](卷158, 3041)。就罗水县的建置而言,天宝后与天宝末是对等的概念,或者说天宝后包括天宝末。由此亦可知,所谓新置,当是相对旧领而言的,而“天宝后”,或是相对“天宝领”而言。
另外,根据邕州的领县建置年份,可推出天宝后这一时间的上限。邕州,“旧领县五,户八千二百二十五。天宝后,户两千八百九十三,口七千三百二”[5](卷41,1737)。《旧志》编纂体例,如果天宝领或天宝后的领县数与旧领相同,那么略去后者的数字不记。故邕州天宝后领县五,但州下列有七县(宣化、武缘、晋兴、朗宁、思龙、如和、封陵)。由《新志》可知,思龙和封陵是七县中较晚置的两县,均为“乾元后开山洞置”[9](卷43,1102),《旧志》天宝后所领五县当不包括此二县,故“天宝后”领县上限在乾元前。
“天宝领”是个有具体时间点的概念,特指天宝十三年所领。“天宝后”是个比较广的模糊时间概念,是相对天宝领而言的,即在天宝十四年后,但又在乾元前。
《旧志》中有两个地方出现“元和领”字样,一是河中府,二是晋州,且两地均只有该时期领县数及所领各县,而没有户口数字记载。唐代史料详细记载元和时期领县户口的当属《元和郡县志》,但《旧志》河中府和晋州的“元和领县”与《元和志》所载并不相同。
河中府,“旧领县五,户三万六千四百九十九,口十七万三千七百八十四。天宝领县八,户七万八百,口四十六万九千二百一十三。元和领县十一”[5](卷39,1470),州下所列十一县(河东、河西、临晋、解、猗氏、虞乡、永乐、宝鼎、龙门、闻喜、万泉)为元和领县。据《元和志》载,河中府“管县八:河东,河西,临晋,猗氏,虞乡,宝鼎,解,永乐”[10](卷12,325),较《旧志》少了龙门、闻喜、万泉三县。《新志》河中府领县十三:河东、河西、临晋、解、猗氏、虞乡、永乐、安邑、宝鼎、襄陵、稷山、万泉、龙门,比《旧志》多了安邑、襄陵、稷山,少了闻喜。安邑,本属虞州,十七年州废后属河中府,“至德二载更安邑曰虞邑,乾元元年隶陕州,大历四年复故名,元和三年来属”[9](卷39,1000)。《元和志》中河中府管县下并无安邑,而陕州管下有安邑县,说明《元和志》管县当为元和三年以前所领,或即为元和二年。对于《元和志》所载元和户口,学术界的一般看法是抄自《元和国计簿》元和二年的见定户。冻国栋则根据《元和志》与《国计簿》不申户口诸州及登录的户口总数不合,认为《元和志》的元和户,大抵根据元和四或五年计帐。[4],(338−339)若《元和志》所载各州管县与户口年份一致,其户口也当为元和二年户,也即印证了学界的一般看法。
《旧唐书·地理志》载:晋州,“旧领县七,户二万一千六百一十七,口九万七千五百五。天宝领县九,户六万四千八百三十六,口四十二万九千二百二十一。元和领县八”[5](卷39,1472),州下所列八县(临汾、洪洞、神山、岳阳、霍邑、赵城、汾西、冀氏)为元和领县,而据《元和志》记载:晋州“管县九:临汾,襄陵,神山,岳阳,洪洞,霍邑,赵城,汾西,冀氏”[10](卷12,337),较《旧志》多了襄陵一县。《新志》晋州领县八,与《旧志》中“元和领”县完全相同,较《元和志》少了襄陵县。《新志》中襄陵属河中府,“本隶晋州,元和十四年隶绛州,大和元年来属”[9](卷39,1000)。襄陵在唐代属于晋州领县的时间为元和十四年以前,大和元年以后。
绛州,在《旧志》中的次序位于河中府和晋州之间,内容结构和体例理应与前后二州相同,但绛州既无旧领和天宝领县户口记载,又无元和领县数记载,《旧志》缺失或为传抄脱落所致。见载的绛州下列有五县(曲沃、绛、稷山、垣、襄陵),其中垣县,本隶邵州,武德九年州废后属绛州[5](卷39,1472)。据《新志》载,垣县“龙朔二年隶洛州,长安二年复旧;贞元三年隶陕州,元和三年复旧”[7](卷39,1002),也就是说,“垣”县在长安二年后、贞元三年前以及元和三年以后都属于绛州。但是,《元和志》中绛州管下并无垣县,而陕州管下有垣县,此条亦可印证《元和志》所载元和管县当为元和二年。襄陵一县,“元和十四年,属绛州”[5](卷39,1472),可以推断绛州下所列各县也应为元和领县,且《旧志》中“元和领”当为元和十四年之后,即元和十四或十五年。
《元和志》中绛州管县九,分别是正平、太平、万泉、曲沃、翼城、闻喜、绛、稷山、龙门[10](卷12,330)。元和二年时,河中府尚无龙门、闻喜和万泉三县,此三县当在元和二年之后、元和十四年之前由绛州割属河中府,而相应的,绛州即少了三县,剩下正平、太平、翼城、曲沃、绛、稷山六县,再加上元和三年后复归的垣、元和十四年归属的襄陵,元和十四、五年绛州应领八县。《旧志》绛州记载位置处于河中府和晋州之间,河中府和晋州皆有元和领县的记载,绛州亦当有。而《旧志》绛州条仅记了武德年间的建置情况,武德以后的内容缺失。州所领县也只记了曲沃、绛县、稷山、垣县和襄陵五县,而各种史料中并无正平、太平和翼城被废的记载,故原文实脱了正平、太平、翼城三县。因此,《旧志》绛州条可补正,元和领县八:正平、太平、翼城、曲沃、绛县、稷山、垣县、襄陵。
除旧领、天宝领、元和领外,《旧志》一些州还有今领县的记载。如河南道的郓州、泗州、齐州、淄州,河北道的洺州、镇州、易州、瀛洲、幽州,江南道的处州、宣州、虔州、道州等,这些州下所列县即为“今领县”。 翁俊雄先生曾提出“《旧志》中的‘今领’系指唐末领”[6]。
河南道泗州,“旧领县六,天宝领县六……今领县三:临淮、涟水、徐城。其虹县割隶宿州,宿预、下邳隶徐州”,今领比天宝领少了割隶它州的虹、宿预、下邳。虹县,“元和四年,割属宿州”[5](卷38,1449);宿预,即徐州的宿迁,本即为徐州县,后隶泗州,“宝应元年,以犯代宗讳,改预为迁,仍隶徐州”;下邳,“元和中,复属徐州”[5](卷38,1448)。《新志》徐州下邳,“元和四年来属”[9](卷38,991)。故泗州今领县当为元和四年后所领。淄州,天宝领县数与旧领相同,均为五县。今管县四,并济阳入高苑。今管县比天宝领少了济阳。济阳并入高苑的时间,州下高苑条有记载,“景龙元年,分置济阳县。元和十五年,并入高苑”[5](卷38,1454)。由此,淄州今领县当为元和十五年后所领。
河北道洺州,天宝领县十,今领县六。州下所列六县:永年、平恩、临洺、鸡泽、肥乡、曲周为今领县。今领比天宝领少了四县。洺州历史地理沿革中记载,“永泰之后,复以武安、邯郸属磁州。会昌元年,省清潭、洺水二县入肥乡、平恩、曲周等县”[5](卷39,1498)。这四县正是今领较天宝领所减少的县。矛盾的是,肥乡和曲周条下,清潭和洺水分别在会昌三年省入。《元和志》中,二县尚未省入,《新志》和《太平寰宇记》均记为会昌三年省入。故洺州今领县当为会昌三年后。瀛洲,天宝领县六:河间、高阳、乐寿、博野、平舒、束城。今领县五,州下所列今领五县分别为:河间、高阳、平舒、束城、景城。今领比天宝领少了乐寿、博野,多了景城。博野和乐寿于大历后割隶深州,景城于大中后割属瀛洲[5](卷39,1513−1514)。故瀛洲今领县的时间应在大中后。
照此方法,另可推出郓州的今领县时间在贞元十四年以后,齐州元和十五年以后,镇州大历三年后,易州天宝后,幽州建中二年后,处州乾元二年后,虔州贞元四年后,道州大历二年后。比较这些州的今领县时间,最迟当属瀛洲的宣宗大中后,故《旧志》今领县的下限可定为大中后。各州今领县皆与《新志》领县相同①,说明这些州的今领县从大中后直到天祐三年不变。若宣州今领县与《新志》领县也相同,就基本可断定《旧志》“今领县”的时间为大中后至天祐三年的某一年。但是宣州《新志》领县和《旧志》今领县并不完全相同。
江南道宣州天宝领县九,今县十。州下所列十县,分别是宣城、当涂、泾、广德、溧阳、溧水、南陵、太平、宁国、旌德,属于天宝后新置的县为旌德。旌德,“宝应二年二月,析太平县置”[5](卷40,1603),可知旌德即为今领多出天宝领的县,宣州今领县当在宝应二年后。《新志》宣州领县八,比《旧志》今领少了溧阳和溧水,即天祐三年后溧阳和溧水不属于宣州。《旧志》记溧阳和溧水有共同的地理渊源,即都曾属昇州,州废后又属宣州。《元和志》无昇州,溧阳和溧水都属于宣州。《新志》和《太平寰宇记》有载,昇州为至德二年置,上元二年废,光启三年复以上元、句容、溧水、溧阳四县置[9](卷41, 1057), [12](卷90, 1776)。光启三年后溧阳和溧水又隶属昇州,故《新志》宣州领下无此二县。《旧志》今领县包括此二县,说明今领县的时间为光启三年以前。综合其他几个有今领县记载州的情况可知,“今领县”时间当在大中后至光启三年之间,这与翁俊雄先生所主张的“唐末”也相符合。
《旧志》直接记载“领县”的州有关内道的丰州、会州、宥州、胜州、麟州,河东道的云州,江南道的业州、播州、溪州、珍州,陇右道的临州,剑南道的汉州、彭州、蜀州、黎州、当州、悉州、静州、恭州、真州、保州、霸州,岭南道的恩州、高州、勤州、郁林州、党州、严州等等,这些州均为贞观十三年以后所置或复置。如丰州,“贞观四年,以突厥降附,置丰州都督府,不领县,唯领蕃户。十一年废,地入灵州。二十三年,又改丰州”[5](卷38,1417)。业州,“长安四年,分沅州二县置舞州。开元十三年,改为鹤州。二十年,又改为业州”[5](卷40,1624)。恩州,“贞观二十三年,废高州都督府,置恩州”[5](卷41,1720)。由于这些州都是贞观十三年以后所置,且只有一组领县户口数字,无《旧志》其他州诸如“旧领”“天宝领”之分,故直接记为“领县”。
据《旧志》载,关内道宥州为开元二十六年所置,领县三,分别是延恩、归仁和怀德。而《新志》载,《旧志》所领的三县,宝应后皆省,元和九年复置延恩,而长泽则是元和十五年来属[9](卷37,975)。《旧志》宥州领县当在开元二十六年后、宝应前。《旧志》关内道丰州,领县二,分别是九原和永丰。《元和志》《新志》与《旧志》领县相同,但《通典》中记载,丰州领三县:九原、永丰和丰安,比《旧志》多了丰安县。关于丰安县,除《通典》有记载外,《新志》丰州永丰条下也有记载。永丰,“永徽元年置。麟德元年别置丰安县,天宝末省”[9](卷37,976)。依据冻国栋先生的观点,“将《通典·州郡典》之户口年份与州郡建置年份一样系于天宝元年似不致大误”[12](7)。那么,丰安县为麟德元年置,天宝元年时,丰州仍领有丰安县,天宝末方省去。《旧志》丰州领县或为麟德元年至天宝元年之间,或为天宝末后。然而,另有一些州县为天宝元年以后新置或来属,如陇右道的临州,天宝三年置;剑南道的真州,天宝五年置;江南道业州的梓薑,天宝三年来属;剑南道保州的归顺、云山,天宝八年置。这些州的领县时间不可能在天宝元年以前,丰州领县当为天宝末后。综合宥州、丰州等的领县建置情况,《旧志》中直接记为“领县”州的领县时间当在天宝末后至宝应年间。
《新志》大多数州都有一组户口和领县数字,且按照“户数,口数。县数”的体例记载。如:华州华阴郡,……“户三万三千一百八十七,口二十二万三千六百一十三。县四”[9](卷37,964)。各州下所列县与领县数相对应,华州四县分别是郑、华阴、下邽、栎阳。
在《新志》所有州府中,唯京兆府户数前有“天宝元年领”字样,其余州府均无年代记载。《新志》所载户口数字与《旧志》中天宝领户口几乎完全相同,这种情况已为学界注意,也亦因此,一部分学者主张这些户口应为天宝元年所领。冻国栋先生将开元二十八年计账与《旧志》天宝年间户数进行了比较,后者相比前者多出50余万户,若《旧志》天宝领为天宝元年户口,那么仅隔一年时间,户数即增出50余万,似乎不合常理。所以,“仅据新唐志京兆府下‘天宝元年户’一条仍难说明问题”[12](19)。前已论证,《旧志》“天宝领”户口为天宝十三年数据,《新志》户口与《旧志》大同小异,也当为天宝十三年所领。
两唐志记载相同的户口数是天宝年间数字已无疑义。值得怀疑的是,《新志》各州户口数字后的领县数及所领各县是否也与《旧志》天宝领一样,同为天宝十三年?梁方仲先生在统计唐天宝元年各道郡户口数时,引用了《新志》中的户口数据,在计算每县平均户数时同样用了《新志》中的各州领县数据[13](86−94)。这或是受到《新志》京兆府户口数“天宝元年领”的误导,而通过《两唐志》对比考证,不难发现《新志》所记各州府领县并非天宝年间数据,以下主要以京兆府为例进行说明。
京兆府,《旧志》天宝领县二十三,分别是万年、长安、蓝田、渭南、昭应、三原、富平、栎阳、咸阳、高陵、泾阳、醴泉、云阳、兴平、鄠、武功、好畤、盩厔、奉先、奉天、华原、美原、同官[5](卷38,1396−1399)。《新志》领县二十,分别是万年、长安、咸阳、兴平、云阳、泾阳、三原、渭南、昭应、高陵、同官、富平、蓝田、鄠、奉天、好畤、武功、醴泉、华原、美原[9](卷37,961−964)。《新志》比《旧志》少了盩厔、奉先、栎阳三县。《元和志》中,京兆府管县二十三,与《旧志》完全相同,这说明到元和年间时,京兆府仍领二十三县,那么盩厔、奉先、栎阳当为元和以后或省去、或并入其他县,又或是转属其他州。在《新志》中,盩厔属于凤翔府领县之一,“隶雍州。……乾宁中隶乾州,天复元年来属”[9](卷37,967)。奉先,属于同州领县之一,“隶京兆府。……天祐三年来属”[9](卷37,965)。栎阳,属华州领县之一,“隶雍州。……天祐三年来属”[9](卷37,964)。奉先和栎阳属州的变化,《唐会要》中也有记载。奉先,“天祐四年割隶同州”[8](卷70,1243),栎阳,“天祐三年割隶华州”[8](卷70,1244)。显然,《新志》京兆府领县系年当为天祐三年后。除京兆府的奉先、栎阳外,“天祐三年来属”的还有河北道魏州的临河、洹水、成安等。另有部分州领县直接记为“唐末来属”,如河东道绛州稷山县,岭南道容州陆川县等。
通过两《唐志》对比,并其他史料记载的佐证,《新志》各州领县非天宝年间所领,而为天祐三年后所领无疑。《新志》诸州府所领县的年代与户口系年并不一致。
综上所述,《旧志》各时期领县户口系年:“旧领”和“天宝领”分别为贞观十三年和天宝十三年,“天宝后”为天宝十四年至乾元年间,“元和领”为元和十四、五年,“领县”多为天宝末至宝应年间,“今领”为大中后至光启三年。《新志》户口数与《旧志》天宝领户口几乎相同,当亦为天宝十三年所领,但《新志》领县为天祐三年后所领。《旧志》所载的不同时期领县,最晚当属今领县,而《新志》所记领县的时间更晚于《旧志》今领县。
注释:
①《新志》领县时间为天祐三年后。
[1]岑仲勉.á旧唐书·地理志ñ“旧领县”之表解[C]//史语所集刊,(第20本上).上海: 商务印书馆, 1948: 131−157.
[2]冻国栋.唐代人口问题研究[M].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 16.
[3]费省.唐代人口地理[M].西安: 西北大学出版社, 1996: 161.
[4]胡戟.二十世纪唐研究[M].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5]刘昫.旧唐书[M].北京: 中华书局, 1975.
[6]翁俊雄.各地志所载唐开元、天宝户口数字的源流、系年和校勘[J].北京师范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7(3): 25−34.
[7]李林甫.唐六典[M].北京: 中华书局, 1992.
[8]王溥.唐会要[M].北京: 中华书局, 1955.
[9]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 中华书局, 1975.
[10]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11]杨远.唐代的人口[J].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 1979(2): 411.
[12]乐史.太平寰宇记[M].北京: 中华书局, 2007.
[13]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