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良
清明节的前一天,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老家给外婆上坟,经过四年的风吹雨淋,坟堆上的丧棒已经没有了踪影,唯有那一株株没有燃尽的香把儿,让人觉得这里是坟地,我取出纸钱放在坟前的平台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一对大蜡烛,分别插在坟堆的两侧,微风让火苗轻轻摇晃,发出忽明忽暗的红光,就像外婆那双忧郁的眼睛。
记得小时候,外婆经常给我唱着一首歌谣:“打啰,喂啰,出门碰见你外婆,杀公鸡叫鸣哩,杀母鸡下蛋哩,杀鸭子跳进花园里,让你舅看见挨骂哩!”我变成了外婆的尾巴,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在家干家务,外婆那瘦小的身后,始终都有我的影子,就连睡觉都要枕在外婆的胳膊上才能睡着。邻居都说我是外婆的跟屁虫。为了哄我玩,外婆专门去商店买来了手电和电池,每天晚上,外婆安上电池,用手电的光圈对着墙来回晃动,让我抓手电光圈,一直玩到我睡着。4岁的时候,我是医院的常客,用外婆的话说“牛病不发,马病发”,为了省点钱给我看病,外婆经常穿着别人送的旧衣服,需要给我增加营养,外婆就偷着在家里养了几只鸡,坚持每天给我蒸一个鸡蛋吃,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鸡蛋特别金贵,是家里唯一的副业收入,家里的油、盐、酱、醋等日用品,都要靠卖鸡蛋的钱来支付。有一天,我看见商店的货架上有一种塑料小喇叭,五角钱一个(当时的五角钱可以买3斤盐,也可以买25盒火柴),邻居小孩每人一个,吹得特别好听,我便一直跟在这些小孩屁股后面听他们吹。没办法,外婆用自己买针线的钱给我买了一个。
外婆也有最开心的时候,那就是数卖猪的钱,这是她的血汗钱啊!为了让猪吃得好,长得快,外婆用开水将猪草烫熟后再喂,每天烫三遍,天天如此,辛苦有了收获,到年底,两头小猪,已长成肥猪,能够出售给公社的生猪收购站了。外婆完成一头生猪任务,再出售一头肥猪,卖点零花钱,维持第二年的各种开销,然后,从卖猪钱中取出几元钱,先给我称一斤饼干,再买点日用品。
外婆生于1917年,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9岁那一年,外婆的母亲带着外婆去嘉陵江对面的舅舅家,来到河边的渡口,外婆的母亲拉着外婆登上了一条渡船,当渡船行至嘉陵江江心时,大浪掀翻了渡船,船上的人全部掉进了湍急的江水之中,短短几分钟,便没了踪影。慌乱之中,外婆的母亲给外婆递来一只船桨,抱着这只船桨,外婆在水里大声喊救命,喊声惊动了外婆舅舅村子里的人,他们迅速赶到江边救出外婆。外婆的妈妈和另外17人都被江水冲走(那17名死难者遗体在4公里以外的河滩上被找到)。庄里人把外婆带回去交给了外婆的舅舅,以后的岁月里,外婆就由舅舅和外婆的两个堂兄轮流照顾。1932年3月,15岁的外婆嫁给了邻村青年张有才(也就是我的外公)。1948年9月的一天,在地里干活的外公,被国民党抓了壮丁,连家也没回就被带走了,途中外公用陶瓷碎片,割断绳子,跑回了家,没想到当天晚上又被乡里的团丁抓住,他们把外公绑在柱子上狠狠打了一顿关起来,准备第二天再送到国民党部队。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外公这次彻底绝望了,想到这次一旦被抓丁团带走,有可能就永远都回不来了,于是,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31岁的外婆一夜之间变成了寡妇,她忍住悲痛取来家里仅有的几块薄板,央求众人为外公钉了一副棺材,安葬了外公。用自己本来就很瘦弱的身体支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拉扯着三个孩子。
新中国成立后,外婆分到了三间房子和10亩土地,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在村互助组的帮助下,日子开始好过起来,外婆没有儿子,只生了三个女儿,大姨、母亲和小姨,大姨和母亲分别出嫁,小姨被留在家里招了个上门女婿。1990年,小姨随丈夫去了河南,临走时将女儿留在外婆身边照顾外婆的生活起居。1994年7月,已经77岁的外婆给外孙女举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外婆才算真正过起清闲的日子。
“爸!爸!你咋啦?”女儿的叫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急忙擦掉眼泪说道:“哦!没什么,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