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
那一年,我大约九岁。春节时,爷爷奶奶和父母给我的压岁钱,零零碎碎,合起来恰好五角钱。不知是为了易于保存,还是为了便于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反正,印象里,我欣喜若狂地揣着五角零钱,去村里小店换成了一张崭新的五角钱。
晚上回到家,我合计着用什么东西装它,才能与它的身份相匹配。于是,我在闪烁的豆大的灯光里,专门用旧书的封面,折叠了一个紙做的钱包,这样装起五角钱来冠冕多了。入睡时,我辗转反侧,思量着收藏地点。大妹小我三岁,知道钱的好,我担心她惦记我的压岁钱,小妹呢,才出生不久,根本不用设防。
到底藏在哪里好呢?是放在铺着厚厚稻草的床铺下,还是放在墙上裂开的缝隙里呢?我尝试着,不断变换着地点,觉得哪里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那夜,困极了的我终于捏着五角钱睡着了。
天亮发现手里捏的钱,我的心里有了一丝安慰,也许大妹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压岁钱。但我也不确定,兴许她比我早睡着,我的压岁钱才得以平平安安,逃过一劫。
手里有了五角钱,父母对我说,可以自己随意花,怎么去花他们也不会过问的。买糖果吃,嘴里一化,很快就会消失于无形,我觉得不值得。我下决心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于是,决定等合适的机会,去集市上买几个玻璃球,那样可以和小伙伴们玩弹玻璃球的游戏,不过,这上面的开销不能太大。大部分的钱,我还是想用在买小人书上,那才是正道。我心里这样合计。
至于何时才是合适的机会,我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我得先揣着小钱包美美地炫耀几天,直到小伙伴们都知道我有五角钱,然后趁他们见怪不怪、我自己意兴阑珊时,再果断出手花掉最好不过了。
我美滋滋地想着自己美丽的计划,在一次梦中,我喜不自禁,笑着说起梦话来。
之后的几天里,我有事无事在小伙伴们面前晃悠,手里捏着瘪瘪的钱包,崭新的五角钱露出一角。到了晚上,我不时地替它调换住所,一会儿放在灶台边的灰碗底下,一会儿藏于低矮的瓦楞下面,一会儿夹在一本书里枕在头下,一会儿置于裂开的墙缝里……这是个很不幸的玩法,终于有一天早上,起床后,我再也寻不着我心爱的五角钱了。不知是不断地换地方害得我忘记了准确的位置,还是被老鼠衔去做了窝,总之,我再也找不到我的压岁钱了,心中的懊丧难以言表,担心挨父母责骂也不敢说出来。那可是我用心攒下,一直还没舍得花的五角钱啊!何况,我炫耀的程序还没有走完呢。
我失魂落魄般到处寻觅,不放弃一个角落。我在内心里,不断地祈祷能够找回来。有时,刚端起饭碗,忽想起一个地方,忙放下碗去寻觅。结果,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空手而返。
黑夜里,我睁大眼睛,苦思冥想,企图能够记起来。越是用力想,越是头昏脑涨,心里有种酸酸的疼痛。早就盘算好,尚未来得及实施的美丽计划终于寿终正寝,唯余下空落落的遗憾。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伙伴们对我不再手捏钱包,扬长而过感到惊诧,瞧着我一脸不悦,他们终于忍住没问。要不,我不知自己会不会羞得钻入地洞,或者,来一次痛哭也未可知。
好长一段时间,我始终对我那五角压岁钱抱有希望,好几次梦见它安然无恙地躺在一处所在。对于那种不敢诉说的心痛,我觉得自己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的艰难岁月。
终于,我丢钱的秘密被细心的母亲发现。我担心被打——20世纪70年代的五角钱在我的眼里可不是小钱——于是,我诬陷是我的大妹拿走了,我信誓旦旦地说,看着大妹的种种迹象,怎么看都像是拿走了我的钱。
逃过了一劫后,大妹泪眼婆娑,将缝制在衣服夹层里的她的两角压岁钱悉数给了我。那一分、二分和五分的硬币上,带着大妹暖暖的温度。我忘不了大妹眼中打转的泪水,如今想来,我似乎未舍得花掉那巧取豪夺来的两角钱。是不是最后还给了大妹,却再也记不起了。
三年后,我站在正在拆除的老房子那里,试图找回那五角钱,也终未找见。也许,它即便藏身于哪个角落,也早化为尘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