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酱
本食神欢欢喜喜地去皇宫任职,结果钱没赚,反而分分钟要掉脑袋……还有,这皇上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啊。
壹
当我还是一个小厨师的时候,掌勺大厨愿意回头望我一眼,那也是极好的,小透明怒切一整天的萝卜可不就等着被他相中教几招嘛。可如今我已然逆袭,乃堂堂天朝第一食神,收入分分钟几十万上下,要是有萝卜落到我手里被我削!那也必然是颗有造化的萝卜。
更何况眼前这位小兄弟如此“赤果果”地……观看我做饭,那铁定是要付出点啥的。
方才我在这口大灶前专心烧菜,没多久就惊觉一男子破门而入,接着他就坐定在门前观赏,不吵闹,也不感叹,自是巍然不动,好一朵岁月静好的男子。
我迫切地想要赶工这道菜,更是怕一个分心影响了菜的口感,便也不去看他、不去骂他,自是继续认真烧菜。
于是到现在,这朵岁月静好的男子观赏了正好一个时辰,我的菜也炖好了。
我仔细收拾好这盅菜,踱步走往门口,绽开的笑容好比富贵鸡旁雕刻的那朵花。
“亲,该付费啦。”
结果话音落了好久,竟迟迟没人应答。于是我眼眸朝身下坐着的男子一流转……谁知这一流转,我就惊呆了。
男子一袭水青色素衫,泼墨似的发单用一根素色扎带收拾,肌肤好比那白豆腐,眼眸比水晶饺子还要晶莹,唇瓣好似桂花糕一般薄而蜜,外加门外倾泻而下的日光,把他衬成了一幅绝笔水墨丹青。
美男子此时更是冲我笑意甜甜,我心弦颤了几颤。
“喀……喀……”我的脸涨得通红。
美男子站起身来轻抚我的背,一脸担忧。
他这温柔一抚摸,让我更是咳出了新高度:“喀喀喀——”美男子见我咳得如此欢脱,又伸手上前想要抚我的背。
见势我立马跳开,离他三丈远。色字头上一把刀,收钱当前,切不可被美色放倒:“小兄弟,我……”
“姑娘刀工行云流水,炒工火候正好,一盅佛跳墙做得游刃有余,加上姑娘的沉鱼落雁、美若天仙之姿色,观姑娘做菜,当真乃色香俱佳呀。”他袍子一挥一落,舌灿莲花,把我夸出了天上有地下无,这着实让我……好感全无。
好巧不巧,姑奶奶我最讨厌这一套。这可好,难得一遇美男子,偏偏一开口就崩坏。
我脸色一变,冷声道:“我呸!看本食神烧开水,一两银子半个时辰,看本食神切萝卜,三两银子半个时辰,看本食神雕花……总共……总共多少两来着?”
“噗。”美男子笑了,接着道,“在下倒是愿意坐下和姑娘你算算这笔账的,只不过……你那盅佛跳墙可能要冷啦。”
“……”
此时本食神正端着一盅佛跳墙在御膳房长廊间奔得飞快,这一冷便要人头不保呀!
我收钱收得紧,竟差点忘了今天是我上任御膳房总管第一天,而手中这盅佛跳墙,自是送给当今圣上品尝的,相当于入职的敲门砖。
鉴于大事在身,按价收钱一事只得草草收场。
方才我从美男子那儿取了个东西当作抵押,一块上好的玉佩。
贰
我见着高公公的时候,他正在御膳房门前呼啦啦打着转。
见着我来了,他举起一柄浮尘就想劈头盖脸拍上来,又碍于我的身份硬生生放下,看来是气得不轻。
今早刚来皇宫的时候就是这位姓高的公公带着我进来的,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道菜给做好,因此还特意为我在御膳房空出了个灶房。如今我因为美色和钱财误了事,也只能由着他生气,一路从御膳房被骂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皇上常待的一处水榭,我站着的石桥一连七拐,把一池荷花给分出了两半,石桥尽头连着一亭子,一重重纱幔随着夏风一时上扬一时又下摆,浮动的流金色遮得亭子氤氲梦幻,移目不得。
可任风景再美,我此时却很忧伤。
我举着一盅佛跳墙在炎炎夏日下等了很久,愣是没见着圣上的金体。
“高公公,这都半个时辰了,佛跳墙都变狗不理了。这皇上难不成是嫌弃我等小人物,后悔了亲自接见之礼?”
高公公也面露难色:“没道理呀,这皇上是个十足的食客,为了吃都愿长途跋涉下江南,大人乃天朝第一的食神,对你皇上很是重视……这……没准是啥事耽搁了,咱们且还少安毋躁。”
的确,天下周知这薛子涟对朝政兴趣了了,都交给他母亲孙太后管理,而他则三天两头和官宦子弟出宫吃肉喝酒。
所以这天下第一吃货必然是遇到了点事,但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说时迟那时快,一男子跌跌撞撞跑进了石桥,还喘着大气:“朕……朕来晚了!”
我一惊,跪倒在地,开始背台词:“皇上!这是小的做的佛跳墙,用上好的绍兴酒坛装上鸡、鸭、羊肉、猪肚、鸽蛋及海……”话还未说完,手中的佛跳墙便被接了过去。
“哎,爱卿别说那么多了,朕刚才看你做菜看得都饿坏了,现在就好好尝尝这值整整八百二十两的美味。”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浅尝几口,放下玉筷,又道:“爱卿,这猪肚有些凉了呢,都怪你偏拿走了母后赐给朕的玉佩,害得那些侍卫都认不得我了,才把我拦到现在。嗯……你该如何赔朕呢?”
我猛地一个抬头,正巧对上那双晶莹的美目。头顶的男子,一席青衣翩翩公子模样,朝我笑得深不可测。
我的个娘啊,这可不就是刚才偷看我做菜的那个美男子吗!
“你们都退下,朕要和她商讨如何赔朕之事。”
“皇上!我有罪我该死!”我捧着那块上好的玉佩,跪倒在地求开恩。
你说这薛子涟是不是有隐疾!竟然放着好好的黄袍不穿,非穿着风流公子的服饰晃来晃去,别说我,就连这皇宫里的侍卫都认不得他了,他做人也真是够失败。
他拿起玉佩把玩了一阵,竟又放回在我头顶,笑嘻嘻:“爱卿别这么紧张嘛,你唯一的罪就是让那佛跳墙冷了,其他?何罪之有呢?”
“请皇上收回玉佩,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哎,是朕偷看爱卿烧菜在先,更何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玉佩你就收着吧。”他语气轻轻,却不考虑私藏孙太后所赐玉佩这罪名,我担不起。
“皇上!虽然你不在意,可是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小的可就人头不保了!”
“嗯……这罪名貌似挺大哦。”薛子涟依旧淡淡地笑,我却心头一震,恨极了他捉摸不透的性子。
他又道:“我可以收回这玉佩,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只不过有件事……”
此时我已顾不上其他,点头如捣蒜。
于是他忽地俯下身子,唇瓣直贴在我耳旁,语气如蚊吟:“明日的家庭晚宴乃是你第一次在这皇宫大显身手的时候,嗯……记得在太后那份食物里加点别的。”
我手心紧握着他方才递来的纸包,冷汗涔涔。
叁
第二日晚宴,御膳房中。
面对桌子上昨日薛子涟递给我的纸包,我很为难。
这薛子涟太不厚道了,愚蠢如我,用脚趾也能猜出这纸包里面的是什么。
宫廷戏的老套路,野心颇大的孙太后垂帘听政多年,而心机颇深的薛子涟碍于自己权力扎根还不深,便装疯卖傻十几载。只不过别人卖傻卖的是左拥右抱,沉迷于烟花柳巷,而他卖的则是好吃成性,留恋于天朝大大小小的酒楼做个吃货,到处提牌匾。而如今薛子涟这小子大概翅膀硬了,想要毒死他老娘了。
哎,宫廷就是个金丝笼,关的都是些腹黑之人,尔虞我诈。
而我,必然就是传说中的炮灰。这包药下去,要是毒死了孙太后,薛子涟一边得意一边会把罪往我身上推,这要是毒不死,他也没损失。
思考间我已经想好了对策,薛子涟你这个死腹黑,炮灰表示要翻身!
“食神大人,这菜可备好了?”高公公喊。
“好了好了。”我一边开门迎接,一边把纸包重新封好,往腰间紧紧地塞了塞。
进了大堂,我有些震惊。孙太后和某皇帝的关系看上去根本没有自己脑补的那么……宫廷戏。他们母子俩反而其乐融融,真是一派祥和。
薛子涟今日穿得正式,一袭黑底金丝龙纹的修身长袍,墨色长发也束起,比起初见,这风流劲少了,却当真有一股王者之气。只不过他再惊艳也只是把我当棋子来着,想到这儿,我故意忽略了他投来的目光,腹黑如他我多看一看都怕生出事端。
反观他母上孙太后倒是一脸慈祥,穿得也是十分端庄得体,一时让我心中生出好感。此时她更是温柔地笑,示意我走到她跟前。
她执起我的手,从头到脚打量我:“我说皇上他亲自接见一个厨子呢,原来这厨子竟然是个小女娃,还长得十分水灵,怪不得皇上硬要收进宫来。”
她说完朝薛子涟深深望了一眼,我顺便也望了一眼,然后就看到……薛子涟他……他竟然耳根莫名红了!我勒个去,这一定是幻觉。
孙太后又问:“莫非小女娃你就是那个最近在京城厨艺挑战赛上力压群厨的……天下第一食神?”
我十分娇羞:“嗯,太后娘娘好眼力!”
“小女娃年纪轻轻就做了天下第一食神,哈哈哈,这菜哀家可得好好品尝。”
说完她夹起一只我精心制作的水晶虾饺,先是放在鼻尖闻了几下。我一边注意着薛子涟的反应,此时他果然也注意着孙太后,哪怕压抑着,表情还是透露出紧张和不安。
薛子涟果然心里有鬼。
水晶虾饺入口。
然后……然后我就悲剧了。
太后她老人家单单刚吃下这一口,就立马咳得不行,连忙喊着:“水……水……给哀家拿水!”顿时宫女和公公们慌了,甚至皇上薛子涟都急得不行,外带还用一种不解的眼光朝我望来。
大堂乱作一团,只有我傻站在台前,不知如何是好。
这皇上给我的药我也没下,好好放在腰间呢,这菜我也都事先品尝过,好吃得不得了,这孙太后怎么就咳成这样了呢?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我还在不解,就听高公公一声尖嗓:“大胆陈全全!竟敢谋害太后!来人哪!给我拖下去!”
“我……我……我冤枉哪!”被拖走前,我凑出时间来喊了句台词,并且瞥到薛子涟一眼,他此时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竟是没有半点笑意,眉毛簇成一团,一脸……心疼?
我实在太惨了,被冤枉不说,如今都出现幻觉了。
肆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我在牢里的一角画着圈圈,身上只着些薄衫,现在当值夏日,这地牢里却是阴冷无比,导致我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我太惨了。
“唱的什么破歌,真难听。”突兀的抱怨打断了我的歌声,抬头一看,一男子正站在铁栅栏外,他披着兜风以至于我看不真切,但那戏谑的声音怕是我化成灰也能认得,可不就是薛子涟。
我叼起一根稻草,双腿交叉盘坐在地上:“哟,欢迎光临寒舍,皇上您的到来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了呢。”
他倒也不介意我的无礼,掏出钥匙打开门,兀自走了进来,完了还学我盘腿坐在了对面。
他说:“前几日见面你还不是这么对朕的,如今爱卿见到朕竟是如此无礼了。”
我呵呵一笑,他也太能装傻了点!
“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是皇家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薛子涟半站起身,伸手往我脑袋上一敲:“宫廷戏看得倒是挺多,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但谁告诉你进牢就一定要死的?”
“太后她老人家不是吃了我的菜之后……”
“现在无碍了。”
“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的水晶饺子出了什么问题?我明明没放你给的那包毒……”
听到这儿,他有些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哎,食神姑娘,你宫廷戏真的该少看点了,我从没想毒死太后。”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虽然太后她坚持垂帘听政多年,野心权倾天下,限制我的自由,也从小对我关心甚少,但她毕竟是我的亲娘……”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他的背脊,脸上却是因为背光而看不清表情。
我的心却蓦地一痛,眼前的薛子涟,脆弱得好似不真实,没有了初见的戏谑,一席黑袍,孑然一人。
我被他带得情绪感伤,一时呆滞在原地不敢出声,半晌才决心把疑惑问出口:“那既然纸包里的不是毒,那到底是……”一句话还没问完,他却突然转了个性,竟然猛扑上来压倒了我。
一秒哀伤男子变禽兽,我的小心脏有点承受不来。
这该死的薛子涟!亏我上一秒还动了恻隐之心!
头顶上的他嘴角上扬,一副邪魅不羁的采花贼模样,和刚才当真是截然不同的画风。他莞尔一笑:“别提那些事了,多扫兴呀。怎么,多日未见,你就不想朕吗?”
这薛子涟如此轻浮,我当即在心底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可是……心竟是冷不丁打起鼓来。
“薛子涟你快弹开!姑奶奶我卖厨艺不卖色相!你……你不会真像孙太后所说,贪图我的美貌将我收进宫里来的?”
他笑了笑,说:“是。”
我震惊了。
接着薛子然一个翻身,站起来背对着我:“前年初春的黄鹤楼里,小厨师陈全全以一朵萝卜刻成的牡丹,一鸣惊人,赢得满堂彩。”
“大前年深秋的京城第一馆里,洗菜的陈全全以精妙的寓意摆盘,摆出了一桌子的诗词歌赋,得到了京城名流王公子一行人的称赞。”
“还有……”
“你!”薛子涟怎么会知道我在成为食神前,大大小小的经历,甚至连时间都记得分毫不差?
他不以为然,继续道:“我这几年几乎是整日游走在各大酒楼,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最初见的你了。只是到后来,你这个瘦弱的小身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眼里,我去黄鹤楼,能看到你在那里当小学徒削萝卜,我去京城第一馆,能看到你在那里给主厨端菜……渐渐地,我就……”
是了,怪不得他把我一民间厨子招进宫来,还等不及召见我就来偷看我做菜,包括我被拖下去那次,他眼里流露出的心疼……
“看上我了?”
薛子涟转过身子,很认真地看着我,半晌道:“啊,不,是想吃了你。”
“……”
伍
薛子涟走了有五日了。
那日他来牢里看我,不仅仅是来和我说情话,来调戏我的。他走之前告诉我,让我珍惜在地牢里的生活,因为五日之后他会亲自带我走。
而如今,他答应要带我走的日子到了。
我早早收拾好包裹,爬上薛子涟马背的速度像是脚底抹了油,薛子涟把我这副如狼似虎的样子全看在眼底,笑得像个狐狸:“陈全全姑娘,没想到你如此心急想要和朕私奔。”
我就说这厮有隐疾,脑筋不太对。
“私奔你个大头鬼啊!谁要和你私奔了!”
“哦?这时间更夫都收摊回家了,你我孤男寡女在郊外共骑一匹马……”
我吧唧啃了口冷馒头:“还真挺像私奔。”
薛子涟扭过身子深情凝望我,但我立马把他的脑袋又掰回前方:“但是抱歉,本姑娘看不上你。”
听闻他冷哼一声,愤愤一拍马身,不再理会我。
我果真泼得一手好冷水。
皇家规矩我到底还是懂的,我一个小小厨师是怎么也配不上薛子涟的,哪怕我挂了块牌,美其名曰“天朝第一食神”,说到底就是一个炊娘罢了。
其实那次晚宴上,孙太后对我的盘问之心很明显,估摸着是听得了什么风声,诸如她儿子早看上我云云,所以太后让我入狱,自是合情合理。
他助我逃命,我已满心欢喜,不敢再多想。
果不其然,孙太后果然领着一大批人在出京城的城郊等候着。
“哟,哀家的好儿子,你这是要带着这个炊娘去哪儿?”皇城下,孙太后一身火红的锦绣袍子,张扬、狂野,甚至把背后那整片夜空都衬得浓烈。
她已然决定和我们扯破脸皮,竟然直呼我炊娘,好一出皇家戏码。
紧接着高公公大喊一声:“混账陈全全,还不快跪下!”纵然皮厚如我,没见过如此阵仗的我此时依然免不了惊吓,抱在薛子涟腰间的手一松,差点滑落下马。
我甚至有向孙太后认错的冲动,只求不要拖累薛子涟。但薛子涟他硬是把我的腰紧紧环住,坚决不让我下马。
他一勒马绳,冲孙太后莞尔一笑,自是在气势上不输毫分。
“母后!你也管得太宽了点吧,儿臣本想做几年闲云野鹤,假装看不到你的野心,待母后玩够了再退出庙堂也不迟,可如今竟然是儿臣喜欢的人也要管了!”
孙太后笑得前仰后合,袖摆挥得生风:“你可曾真的相信过我这个母后?你假意装作在京城与官宦子弟喝酒作乐,其实是在打通关系,暗自招兵买马!”
“还有这个狐媚子,身份低微,你却处处护她,之前你就助她夺得食神之位,如今竟然帮她逃狱!你把哀家放在哪里!”
助我夺得食神之位?孙太后竟然为了黑我已经丧心病狂了。想几月前的食神大赛上,是我厨艺超群,层层战胜天朝各派各系的厨子,食神之位自然是我应得,怎么就……
问题还没想清明,太后的兵马竟然猛地冲了上来,眼看就要伤及我和薛子涟。
生死只在一线间。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薛子涟的马上翻身而下,护在了他前面。
一杆银枪从我胸膛处穿过,鲜血溅了一地。
“众将士听令!给我把孙太后请回佛堂!”薛子涟怒吼一声,随即四周黑暗处忽然拥出上万的士兵,气势汹汹,直冲向孙太后一行人。
薛子涟不愧是个我认准的腹黑男,就知道他不会贸然救我出来,这五日他一定是调集了兵马,守在皇城内外,只等引出孙太后现身,再来个瓮中捉鳖。
薛子涟这一战,总算是赢了。
我想要伸手去触摸他的眉毛,把它抚平,告诉薛子涟不要担心,我很好。但事实是我此时全身无力,只能任由他紧紧环抱着我,撕心裂肺地喊着我,俗气的名字也被他喊得悲伤痛楚。
渐渐地,我再没了意识。
我这舍身一救,总算是不负他的爱意,只可惜有些话来不及说出口。其实那日在灶台前的初见,我就看上他了,还有姑奶奶我真的特想和他私奔。
陆
我昏睡的时候做了个梦:自己左手提锅,右手提大勺,风风火火杀进地府要给阎王爷下厨,谁知菜刚到他嘴边,他……他就吐了。接着他一脚把我怒踹回来了。
接着我醒了,可见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薛子涟,而是一个粉嫩的小宫女。
她见我醒来激动地又是倒水又是端粥,并且一开口就很雷很惊人:“娘娘!你可总算醒了!”
那次京城郊外的大战皇上大获全胜,黎民百姓们甚至神速地出了段子,全国随处可见说书先生在讲这事,版本各异。可事实是皇上他最终顾念母子情,把孙太后软禁在了佛堂。但随之而来的是皇上他最近接手了全部朝政,忙得不可开交。于是薛子涟他白天忙于政事,晚上便在我这儿整夜守着。
听闻小宫女的转述,我表示好感动。但是……
“你张口闭口娘娘是怎么回事啊?”
小宫女笑嘻嘻:“娘娘昏迷的这段日子,皇上就决定封你为后了,而且等到娘娘身子骨好一点呀,就举办封后仪式!大家呀都在说,皇上终于愿意取女子进来了。以前他拒绝那些大臣之女的时候我们都怀疑过他有龙阳之好呢……”
“……”
我现在非常想念薛子涟,恨不得飞到他的身边。可奈何这个点他正在早朝,封我这个厨子为后已经很荒唐,我绝不会再让他干出突然退朝来见我的行为。于是我阻止了想要去通知薛子涟的小宫女,道:“你先陪我去趟佛堂,有些事我一定要问清楚。”
皇宫内,佛堂里。
我见到孙太后的时候,她正在诵早经,一袭素衣,满屋子焚香味。
孙太后见我来,也不起身,自是继续诵她的经文,敢情薛子涟那股岁月静好的劲都是遗传的。
我见她这般态度,便也干脆席地坐下,一直等她诵完经。她终于睁眼,开口道:“皇后找哀家所为何事?”
孙太后你这么爱图口舌之利你家人知道吗?我不愿再与她周旋,开门见山:“那夜你说我夺得食神之位全凭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太后听闻,忽然掷下佛经:“呵呵,原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皇上早在前些年就为你买通了各大酒楼所有主厨,让他们提携你,教你本事。在今年的食神大赛上更是逼迫那些评委和大厨,硬着头皮吃你所做之物,把坏的说成好的!”
“你胡说!我做的萝卜牡丹雕花至今无人超越,以诗词歌赋为寓意的装盘更是前无古人,每次成菜我也必定亲自品尝!自是美味佳肴不假,我怎么会凭……”
其实我心里是清楚的,孙太后毕竟是大人物,不会选择在那种时候说到食神头衔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然我也不会大费周章拖着病体赶来问。
然而事实真的即将揭晓,我却又莫名害怕。
“嗬,你失去了味觉难道你不知道?”
“……”
“要不是皇上对你喜爱,偏要帮你实现你那当上食神的抱负,你以为就凭你的天生味觉过淡能做到?”
“……”
“涟儿他看上你,早些年就有人向哀家通报过,当时想着皇家儿女多风流便是没在意,直到他招你进宫,还亲自接见,我这才开始对你特别注意。终于在那次晚宴让我见着了你,我还当是多么美若天仙,结果相貌平平,做的菜更是咸得不能忍受!这派人一查,才知道皇上竟然让全国上下的名厨陪他演这场戏!只为你心想事成!从那刻起,哀家就知道你是怎么也留不得的了。”
我呆坐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愿相信孙太后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却偏偏那么符合逻辑,让我不得不信。
她站起身来,眼神定在佛像上,却像是在透过佛像看某个远方。
“世人都道我孙太后垂帘听政,当我野心蓬勃,却不知道薛子涟他是我的亲儿,我又怎会有一丝一毫想要亏待他之心?我只不过是想把朝政管理好,待他真正能待人处世成熟后再脱手。谁知你的出现,让他如今封你为后,甚至不顾利益的权衡!不顾满朝文武的劝阻!不顾我这个生母的劝阻!”
孙太后越说越激动,忽然甩起袍子愤怒地指向我,大喊道:“世人都道哀家是个祸害,哀家反而觉得你才是潜在的最大祸害!”
她如此怒气冲冲地骂我,按理说应该生气,此时我竟觉得她骂得对。
最终我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狼狈不堪。
柒
想来我陈全全勤勤恳恳活了十八年,自以为从不干坏事,可到底还是栽在了两件事上。
其一,我天生味觉淡,干什么不好偏偏从小立志当个厉害的厨子。其二,我人丑家贫,和谁相爱不好偏偏是和当今圣上薛子涟。
两件事一叠加,我就差点成了戏折子里的“红颜祸水”。
呜呼哀哉,本祸水自从那日从皇宫里出来,往黄鹤楼王师傅那儿绕了个弯,如今在某偏僻的小乡村找了家云吞店,帮忙打打杂,上上菜。
去王师傅那儿是去验证那纸包里所装之物的,果然和我想的没差,是黄鹤楼特供的料:由雪山的水夹带土豆、番薯、雪莲等味淡但是清香之物磨成粉,再晒干所制。
行业间传说,此料专供水平低下、又不差钱的厨子用来淡化口味的。那日水榭处,薛子涟他给我的就是这种东西,他让我放在孙太后的菜里,也不过是不想让孙太后找到借口治我的罪。
为了我他当真是用尽心血,但要用这种料的厨子不是好厨子,我宁可不用。
近日的客人特别多,原因都在于一面容上上乘的男子。这位青衣小哥,一日三餐扎根在此云吞店,拳打脚踢、棍棒伺候自是巍然不动。
所以我早就说了嘛,薛子涟是一朵岁月静好的男子。
我端起一碗开阳馄饨,一把葱花不加醋。
刚要端上桌,一熟悉的声音如约响起:“姑娘手艺当真绝技,一把葱花撒得利落,行云流水。外加姑娘清秀可人的模样,怪不得客人如此之多。”
我咣当一声掷下云吞,一拍桌:“薛子涟,你闹够了没!”半年没见,薛子涟他一如初见时舌灿莲花,也一如初见时惊艳绝绝,让我心动不已。
我深吸一口气,把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冲动生生给憋了回去。
我朝他怒吼:“你还上不上朝了!怪不得人家都说我胡国殃民呢!你再驻扎在我这云吞铺子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薛子涟小扇子一摇,晶莹的眼睛此时更是水汪汪,楚楚可怜的模样。
“朕倒也想上朝啊,可惜家里缺个管家婆,吃不上饭呀!哎,苦了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得那叫一个惨啊。”
不要皮!
“你别生你婆婆的气了可好?”
“……”我表示沉默。
“经过我的悉心开导,她早就想通啦,况且这半年来国家的盛况你也有所闻吧,我心中装下一女子,根本不妨碍我能把国家治理得这么好。”
我继续沉默,他俯身过来揉揉我的发,一腔温柔:“常言道,民以食为天,所以她说找个厨子当娘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可真能瞎掰,连民以食为天都能搬出来。”
“嗯,民以食为天,我以你为天。”
“花言巧语,哼。”
此时阳光正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我却道是再美的笔墨都勾勒不出他,清朗俊气,不可方物。
一双美目灼灼,我从他的眼底瞧见了正巧笑倩兮的自己,越放越大。
蓦地,他吻住了我。
番外
今日是举国欢庆的日子,百姓们都喜气洋洋,为一国之母的册封而欢腾着。
但是某人似乎就没那么欢腾了。
皇宫里,御膳房某灶房内。
“全全,我……我真的真的吃不下了……快快随我去册封仪式可好?”薛子涟穿着大红喜袍半蹲在门口,捂着肚子嗷嗷直叫。
我踱步过去抚摩他的脑袋:“子涟乖,就最后一口!最后一口!吃完我就和你去!张嘴啊。”
接着薛子涟张开嘴巴,吃下了今日的第五顿早食。
近半年来,薛子涟管理政事是越来越如鱼得水,人却是越来越发福了,原因在于我。半年前在云吞铺子被他拐带回来之后,薛子涟请来了黄鹤楼的王师傅,教给我一种以手感放料的方法,自此我像看到新世界,没日没夜地勤加练习,但苦于自己味觉过淡,自然广吃五湖四海美味佳肴的薛子涟成了最佳试吃人选。
某人叫苦连天:“全全,这菜也吃了,赶紧随我去册封吧!”
我默默退到灶台边,抄起大勺,喃喃道:“啊,还有一道之后一道……”
话音未落,我的脚忽然腾空而起,薛子涟竟然一把抱起我,不由分说往外奔。
“快……快放我下来!别人会看见的啊!”
“抱自己的娘子,让别人说去吧!”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