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炯浩
有钱难买货
女儿出生在“四人帮”肆虐的年代,那时大喇叭里整日叫嚷着“到处莺歌燕舞”,实际是百姓“肚子饿得打鼓”。孩子因月份不足,到了半岁还是又瘦又小,连哭声都像只睁不开眼睛的小猫的呻吟。我母亲第一次来看孙女,便掉了泪。她对我说:“这孩子再不增加营养,怕很难养成人呢!”
我何尝不知,但到哪里增加营养呢?孩子的妈是上海支青,每次回沪探亲,我们便闯进杂货店,看到什么买什么。返疆时,我一头挑着大米,一头挑着腊肉、咸鱼、板鸭,在上海站上车时,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竟能快步如飞,跑在那些上海男人的前头。
小女的营养问题成了我心上永远的痛,于是星期天我便成了“运输大队长”,蹬上自行车,东从玛纳斯兰州湾,西至沙湾县红旗公社,四处奔波,向农民收购鸡蛋。靠公路近一点的,都被开货车的司机收干净了,我只好向远处村庄“扫荡”。“大嫂,大妈,有鸡蛋吗?每个我多给二分钱!”农民们便五个六个地把鸡蛋从灶房取出来放到我的篮子里。一次,我推开一户农家的柴门,问有鸡蛋卖没有,一个病怏怏的大妈指着鸡窝说:“蛋都卖光了,那两只母鸡在窝里正下呢,你能不能等它们一会儿?”
分肉要计谋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到了,食堂里杀了一头猪,每人又可以分到四两肉打牙祭了!
分肉那天,人们早早地在食堂门前排起了队,长龙般的队伍排了三四十米。孩子们在队伍里钻来钻去嬉戏打闹,大人们脸上又喜又忧。人们都祈祷着能割上点儿肥肉,回家炼点猪油润润肠胃。
这种排队分肥肉的事,当然我不好出面,我家“女皇”便派上用场了。
颇有心计的孩子她妈,临出门前将小女孩梳妆打扮了一番,穿上白衣白衫,像个小天使,还故意挽起袖子,露出细如玉藕的小胳膊。果然一出门便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工友们都拥过来逗小孩。几个阿姨轮番抱了一阵子,说:“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只是太瘦了些。”孩子她妈心里暗暗得意。那时,有一段“最高指示”说,“要夺取政权,必须先要制造舆论”。她将孩子带来排队,要的便是取得舆论的支持。
快轮到她分肉了,恰好分肉收票的也是一位上海女支青。两个人一照面便叽里呱啦讲了阵别人听不懂的上海话,但周围的人还是可以猜得出,她是想让老乡对操刀的大师傅示意给割点肥肉。大师傅给孩子她妈割了块肥肉,旁边一位拿到瘦肉的山东大嫂立即责问道:“为什么她的肉那么肥,我的肉那么瘦?你们上海人拉老乡关系不行啊!”
场面顿时紧张起来,人们都愣住了。上海女支青脑子转得快,她巧妙地避开锋芒,幽默地回答说:“大嫂,這哪里是你的肉,你的肉在你身上长着呢,匀称、结实、好看,咱大哥真有福气呀!”周围的人“轰”地笑开了。见气氛缓和了,女支青进一步游说道:“大嫂,你看这孩子瘦成什么样了,你就可怜她一次,下次给你割肥肉行不?”山东大嫂默不作声拿上肉走了。
多少年了,女儿清瘦的小脸和山东大嫂无奈的眼神时时在我眼前浮现。那时,大家肚里都没有油水啊!
“开饭了!”女儿的叫声唤回了我的遐思。走进餐厅一看,除了一盘五花肉外,桌上摆满了荞麦面窝头、素炒山药、凉拌莴笋,女儿说都是绿色食品。民以食为天,从饿肚子到“科学饮食”,华夏民族翻过了那不堪回首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