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
摘 要:唐传奇与《聊斋志异》是中国文言小说发展史上的两座高峰,后者在借鉴前者的基础上,有很多变化和超越的地方,这表现在语言、人物名称等细微的方面,更表现在更宏观的地方:或者继承其题材或主题,或者对情节进行变化与组合构成富于新意的篇章,或者加强人文因素与道德鉴戒而构成超越。通过二者的比较,我们可以发现文言小说进步的轨迹与发展趋势,及其给后人留下的宝贵经验,可对其他相关问题提供解答的参考。
关键词:聊斋志异;唐传奇;创新;超越
《聊斋志异》是蒲松龄倾注毕生心血精心制作的艺术珍品,更是吸取了唐传奇的丰厚营养并加以发展的文言笔记小说,因而与唐传奇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自唐代始,大量虚幻的志怪题材涌入传奇小说的创作领域,但“用传奇法,而以志怪” ,使志怪与传奇如此密切联姻的,则是蒲松龄《聊斋志异》在文言小说史上的伟大创举。它把我国文言短篇小说的发展推向了高峰。
本文在前人论述的基础上主要从题材、人物形象塑造、对情节进行变化与组合,加强人文因素与道德鉴戒四方面全面考察《聊斋》对唐传奇的继承与发展,进一步探讨它对短篇小说艺术的巨大贡献,从而更好地认识它在文言短篇小说发展史上的地位。
一、题材的传承和超越
《聊斋志异》有相当一部分是袭用前人素材尤其是唐宋传奇加以改作创制的。它不但广泛涉猎唐传奇已有的婚姻恋爱、仕途官场、豪侠剑客、斩妖除怪等方面的题材,而且把笔墨铺染到更广泛的领域,用普通读书人的故事抨击科举制度的腐败,以公案故事暴露贪官污吏、豪绅恶霸的丑恶,通过寓言故事来喻明生活哲理,也有单纯的述异志怪作品。
一、婚姻爱情由唐传奇的偏重世俗更多地倾向神界鬼域
唐传奇中最精彩动人的篇章,当数以婚姻恋爱为题材的作品《霍小玉传》《李娃传》《莺莺传》、《任氏传》、《柳毅传》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而前三篇更代表了唐传奇的最高成就,被誉为唐代三大传奇。《聊斋志异》不但继承了这类题材且有所拓展:唐传奇尤其是中唐传奇的爱情类作品反映的往往是世俗婚姻爱情,而《聊斋志异》则把笔墨更多地倾注到神界鬼域,写人与花妖狐魅、仙精怪异相恋、相爱的故事。题材样式更加奇异多样,情节内容更为曲折完备。《窦氏》、《青凤》、《小谢》、《婴宁》、《翩翩》等都是歌颂青年男女执着于爱情、渴望自由的佳作,有些篇目堪与唐代三大传奇相媲美,在表现青年男女反对封建礼教的斗争方面甚至更为深刻、彻底、全面。
唐传奇中写人与异物共处乃至归于同一时,多是采用异物或鬼魂转化为人的方式来结构故事,而《聊斋志异》中的《阿宝》、《香玉》写的都是人化为物的故事,反映了人不愿做人,而希望变成“异物”的思想,这是对于人生的最大否定;但又可视为对人性的最大推崇,对于真正的、合理的人性的推崇。这种合理性,正是蒲松龄从大自然中汲取来的,是对唐传奇传统的一次超乎常规的继承与突破。
二、吸纳唐传奇的仕途官场故事并向公案故事延拓
唐传奇中也有一些涉及仕途和官场生活的故事。虽然谈神说怪,但具有社会现实生活内容和深刻讽刺意义。这方面以《枕中记》和《南柯太守传》为代表。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对这类题材作了大胆的吸纳,并把范围延拓到公案故事上来。典型的有《梦狼》、《续黄粱》、《红玉》、《席方平》、《向杲》、《促织》等。《续黄粱》源于沈既济的《枕中记》,内容上却更为开阔。
首先,作者把矛头指向官府衙门,指出官贪而吏虐是这些衙门腐败的标志。《梦狼》一篇最为典型。“官虎而吏狼”这本是人民群众对封建官府欺压百姓的形象化的比喻,蒲松龄抓住这一比喻,沿用《枕中记》、《南柯太守传》等假托梦境的形式,真实地描绘出了一个虎狼世界。最后,作者评论道:“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况有猛于虎耶!”可见作者鞭挞、告诫的意味是很强烈的。他认识到官虎吏狼在封建社会中决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存在的,他告诫:当官为吏者要看看身后,别再干丧天良的事。
其次,作者还写了豪绅恶霸鱼肉乡里、巧取豪夺的罪恶。《石清虚》通过邢云飞与玩石的不平常的遭遇,揭露封建社会的一个普遍现象:但凡美好的东西,社会上的豪强势力就要像苍蝇一样纷然麇集,掠夺而去,给主人造成无穷的灾难。有趣的是,在此作者把豪绅恶霸与贼相间来写,轮番光顾。这不仅说明豪绅恶霸和贼是一丘之貉,而且表现势豪为了夺人所好,不惜构陷无辜,草菅人命,比贼凶恶、卑劣得多。篇末作者甚至写到官吏也垂涎这块奇石,一面审贼,一面想出寄库的花招,据为己有,揭示了官吏与豪绅恶霸也是一路货色。
二、人物形象核心地位的确立及面貌差异
与唐传奇相比,《聊斋志异》已不再仅仅把情节的奇异作为它的主要审美趣味,而是有意识地在虚幻离奇的情节中刻画人物形象,从而把人物形象塑造放在小说的核心位置。这种创作意向突出反映在小说篇末一系列的论赞中。如《席方平》篇的“异史氏”曰:“……忠孝志定,万劫不移,异哉席生,何其伟也!”作者命意的重点是歌颂席方平为忠孝而百折不挠的斗争精神和顽强不屈的性格,而不是张扬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
蒲松龄有意识地把人物形象塑造放在小说的核心位置,在创作过程中,首先表现在他在创作实践上特别注重人物性格的刻画,让人物性格推动情节的发展。现通过《离魂记》和《聊斋·阿宝》的对比来加以说明。
《聊斋志异》不但打破了以往以讲故事为中心的小说结构模式,实现了以人物为核心来结撰小说的艺术新变,而且,从内容上看,与唐传奇相比,《聊斋》的人物面貌也是焕然一新的。
首先,在婚戀题材的小说中,唐传奇男性主人公往往风流轻薄,女性主人公地位低下;《聊斋志异》则男性主人公多诚实、善良、可靠,女性主人公地位明显上升,在个人婚姻问题上有一定的发言权和影响力,有的甚至有了主动权。如唐传奇中李益“每自吟风调”,以风流自许,佻达无行,最终抛弃霍小玉(《霍小玉传》) ;荥阳公子也以追奇猎艳为快事(《李娃传》) 。从女方来说,他们玩弄的对象也多为妓女。《聊斋》与之不同,《连城》中乔生替连城割肉治病,连城死,“生往临吊,一痛而绝”,《婴宁》中王子服自遇婴宁后茶饭不思,“神魂丧失”、“肌革锐减”,最终与婴宁结为美满夫妻。其男性主人公的这种痴情专一为唐人所不及。
其次,在非现实形象的塑造上,唐传奇以显示作者幻想的奇特为主要目的,这类形象多数都不够完美;《聊斋》中的多数花妖狐魅则是人性与物性的复合统一,其中打着深深的社会现实的烙印,凝聚着作者的社会理想。《聊斋》在塑造花妖狐魅等非现实性形象时, 普遍地采用复合统一的方式, 他“既把鬼狐当作‘人来写, 又把它们当作鬼狐来写; 在把它们当作‘人来描写时,赋予它们以现实的个性特征、思想感情, 但又不忘其是鬼是狐,使其作为‘人所表现出来的社会性中或明或暗地蕴含着鬼狐自身的特点; 在把它们当作鬼狐来描写时, 又不忘它们是‘人,支配它们一切行为的,是它们作为‘人的个性特征、思想感情。”唐传奇早期的多数篇章不能做到这一点。如《补江总白猿传》更多的刻画的是白猿作为“物”的神异本领。《古镜记》、《元无有》等亦是如此。
三、情节的变化与组合构成富于新意的篇章
《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还可能采取了对某些唐传奇的主体情节结构进行组合以形成有新意或新鲜感的篇目,由此也对原有情节进行变化,这也是一种创新。
举例来说,《画皮》的情节构成可分为受难与获救两部分,分别与《玄怪录·王煌》和《玄怪录·齐饶州》很相似。《画皮》的前半部分写王生路遇一落魄女子,把她带回家并与之歡爱,结果被道士发现他身上有邪气,给了他拂尘吓鬼而竟不能制之,终为鬼所害。这一情节整体上与《玄怪录·王煌》如出一辙:王煌路遇一女子祭奠丈夫,好而求之,女子再三婉拒,故意表现出忠贞于丈夫和深守礼节的样子,博得王煌的好感,终与之合欢,不久遇到道士,对他提出警告,不听,终为所害,原来女子是芝田寺北天王右脚下三千年一替的耐重鬼,王煌被此鬼踏死,永世不得替换了。《画皮》这一部分相对于《玄怪录·王煌》来说,寓言的色彩更明显,即将“丑恶的事物往往披着美好的外衣来害人”的鉴戒化作一个有着美女皮的鬼可经常揭下皮来进行描绘的形象。这一构思从许许多多与《玄怪录·王煌》一样的故事中凝练而成,令人拍案叫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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