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重点探讨了诗与散文各自在其美学内容与艺术追求上的不同特质,为把握诗与散文的不同美学特质提供了视点。
关键词:诗;散文;美学特质诗与散文之不同,倘若仅从其外部表现形式看似乎不难分辨:分行分节,讲究音律的是诗;散体语言,段章形式,不讲究谐音押韵的是散文。但是事实上问题并不这么简单,比如“现代散文诗”,它的外部表现形式是散文的,但它却是诗;而有些表面看似“诗”的东西,比如“顺口溜”之类,尽管它也分行分节,谐音押韵,好不顺口,却绝不是诗。散文也是这样。有些散文,比如写景抒情的“美散文”,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绿》等,尽管它们也是充满诗情画意但它不是诗,依然是散文;而像鲁迅的《秋夜》《雪》等散文诗,尽管其表现形式是散文的,它们却是诗。
可见,作为一种特定文学体裁的“诗”与“散文”,除了它们相应的外部表现形式外,还有其作为“诗”与“散文”的本质意义的东西,即:各自不同的美学特质;并且这种作为本质意义的美学特质,主要还得从其内部,即它们各自所表达的内容、所追求的美学境界来考察。也就是说,作为本质意义上的“诗”或者“散文”,除其一定的外部表现形式外,主要还在于它们所表达的内容所追求的境界本身就是“诗”或者“散文”的。那么,作为体现其本质意义的“诗”与“散文”,它们的美学特质各是什么呢?
1先谈诗
诗主情。诗所表达的内容主要是作者内心世界的某种情绪、情感、情趣或情志,是某种飞越了具体个别的生活事例与客观事实本身,而对其社会生活、宇宙人生及其命运的深层次感情思考所产生的思想感情、意识或者精神。尽管诗也反映社会生活,甚至描绘客观环境,其所表达的“情”也是在一定社会生活事实的背景下缘起和产生的。但就其内容所体现的美学特质和它的美学指向来说,它是“灵动”“虚拟”“飞越”的,是“形而上”了的。它的内涵及其美学指向其实一开始就远远超出了字面所描述的客观事物而飞越到了一个无限遥远与辽阔的宇宙空间,深入到了一个无比深邃精微的世界的“真”的本原。它所传达的信息已不仅仅是某一具体的客观事物和关于那个事物的现实感触,而是诗人的灵魂在与宇宙世界的感应、交流与对话中传达出来的话语;是关于那个世界的“本原之真”的话语;是足以产生联想、暗示、象征,从而获得无限丰富的灵动内涵的话语。这样的“话语”才是“诗”。所以诗往往是含蓄、隽永、深刻、灵动和飞越的。
以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为例:“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这首诗是白居易在[唐] 贞元三年科场应考时写的一首科考答卷诗,白此时年仅十六岁。全诗以“古原春草”抒写“送别之情”,写得不仅转合分明,对仗工整;更可贵的是能在融入深切生活感受的基础上,使全诗达到情真意深、空灵浑成的境界:那“离离”“萋萋”的古原春草啊,便是我浓浓的送别之情!特别是前四句写“草”,自然流畅,浑然天成,而诗意之隽永浓烈、意味深长,使之千百年来几乎成为人们代代吟诵的一首独立的名诗了!考究起来,这令后人世世甚爱的前四句诗之所以为“诗”,并不仅仅在于它描述了原野一年一度枯荣的草;仅仅描述了“野火”烧后春天又生的原野的自然景象,而是因为它原本就是蕴含着远远飞越了这平凡事物与现象本身的令人心灵颤动的“诗情”!特别是当我们因联想而与诗句产生共鸣的时候,我们就更能深刻体会到诗句中蕴含的“诗情”的力量!譬如,当我们把诗句中这平凡的“草”,与千百年来历尽苦难却生生不灭的黎民百姓联想起来,就会产生颤鸣不已的诗的情感。在我们这样的解读中,透过“草”,我们看到的是千百年来“弱小平凡”的黎民百姓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与新生”,感悟到的是对于它们生生不灭的力量的信念!——这种能够使人产生联想,透过字面传达出来,远远大于字面内涵的“深层意味”便是“诗”,是诗的精魂。
散文诗之所以是诗不是散文,原因也在于此。即它所表达的内容,从美学特质上说,也是某种含蓄、灵动、隽永、深刻的“诗情”。例如,鲁迅的《秋夜》:“在我的后院,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开篇第一句的“也是枣树”,我们一读到它,就会感到它含着某种“诗情”。它令我们飞越字面描述的具体事物去探寻它背后含着的那种别样的诗情与意蕴。事实上,我们继续读下去,就会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那“落尽了叶子”,“默默地铁似地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的“枣树”,完全是作者战斗精神与不屈意志的象征;那“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话语,蕴含着的完全是作者深沉浓烈的感情。品味着它,使我们对鲁迅先生坚忍不拔的战斗意志,爱憎分明的强烈情感震撼不已!可见,诗之为“诗”根本之处在于它的诗情、诗意、诗志、诗趣。这种诗的情志与意趣,从美学特质上说,它是灵动、隽永、含蓄、深刻的。它因含蓄,灵动而有不尽的意趣。
再从诗所追求的艺术境界看,诗之为“诗”还因它有灵虚深邃的“意境”。这一点与诗所要表达的情感意趣是相一致的。所謂诗的“意境”,是指由一组饱含情感意趣的“意象”(即运用想象所创造的具有象征意蕴的相对独立的一个个艺术形象),按照一定的美学原则组合建构而成的一个全新地带着感情色彩与音乐旋律的浑然一体的艺术形象世界。它是诗人心与物、情与景、意与境的交融结合,是诗人诗作艺术的集中体现。诗人的情感意趣,就是通过这种由“意象”组成的“意境”来表达的。例如[元]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小令,短短五句,全由一个个饱含悲凉情感的“意象”(画线所示),组构成一幅萧瑟凄凉的“秋郊夕照旅人漂泊图”;表达了漂泊在荒远异地的游子,思念家乡亲人的极度孤独、凄凉、悲伤的饿情感。写得情景交融,极具意境。
散文诗是“诗”,这方面也是个重要因素。仍以鲁迅的《秋夜》来说,全篇意境深邃空灵。而其深邃意境是由这样一组饱含思想情感蕴含象征意义的具体“意象”所构成的:那“奇怪而高”,“非常之蓝”,“眨冷眼”“现微笑”“洒繁霜”的“夜空”/那“窘得发白”的“月亮”/那“脱尽叶子”“默默地铁似地直刺夜空”的“枣树”/那“冻得红惨惨,瑟缩着做着梦”的“小粉红花”/那“哇——”一声飞过的“恶鸟”/那追逐光明,“撞在玻璃灯罩上叮叮作响”的“小青虫”/以及“点起一支烟”对着“默默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的“我”。这些一个个虚化了的具体形象即“意象”,共同组构成一个完整统一,意蕴深长的“秋夜”意境,使散文诗独特的诗情得到极好的凝聚与表达。
总之,诗之为“诗”在于它有诗的精魂:饱含深层意味的“诗情”。这种诗情是通过诗的意境来暗示、象征与表达的,而诗的意境又是诗人的情感与具体意象的完美结合。“诗情”是动人心魄的。这一方面是它的载体:诗的意象与意境的美丽空灵;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它背后的飞越时空的情感意趣的美丽与空灵。它往往因飞越了具体个别的事实而具有时空与内涵上的广延性;往往因暗示、联想与象征而意蕴无穷,摄人心魄!
2散文则全然属于另一个美学世界
从其表达的内容看,散文记人记事、写景状物、议论抒情,笔之所指,意之所趋,无处不到,无所不能。但有一点是本质的。这就是:它始终是属于具体的个别的现实世界。它没有也不打算飛越它的具体、真实与个别的现实生活。它只对这个“吾生于斯,吾存于斯”的现实人间作具体真实的见证、记取与眷恋。尽管它也抒情也言志,但它并不“空灵”,并不“超越”,而是有如“孩儿对母亲的哭诉”“农民对土地的希冀”。它是纯实的。在纯实的叙说与描述中传达着思考与感情。它是以饱蘸着真实生活的酸甜苦辣的笔触,用个别有着饱满生活血肉的情景与人物,在纯净如泉、娓娓动听的叙语中深深拨动读者的琴弦,打动着读者的心。它是以它对于现实人世的赤诚而获得永恒。因此,散文在内容上一般是不应当虚构的。当代文学评论家秦晋曾说,散文是发现与开凿的艺术。它的真谛并不在于创造出什么东西来反映和表现某种思想、情感和精神,而在于从对生活的观察的感触中把那些思想、情感和精神挖掘出来。
古典文学中[明]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和现代文学中朱自清的《背影》可谓散文的经典传世之作。它们在内容上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不在创造形象”,而在从“我”的真实生活的经历中发掘着并记取了最牵动人心肠的东西:母爱、父爱、妻爱……等人间情爱:我在这个人世间经历过的世事沧桑;以及其间真实的人与物,真切的喜与悲……。正是这些内容在己在人都是真实的,是饱含真实生活的血肉的,因而它不仅对作者自己来说是牵动魂肠的,对于读者来说也能以它朴实纯净真实的艺术力量动人心扉,引起读者的共鸣与感动。——这便是散文艺术内容所体现的美学特质,也是散文艺术所追求的美学境界。反之,散文如果描写的不是实际发生了的事情,而是关于可能发生的事情,是完全虚构的事情,那么读者心理就会出现“阅读障碍”。比如有人告诉你朱自清的父亲并没有送朱自清到车站,更没有为他买橘子在车站月台上爬上爬下这回事。这些只是朱自清为了写“散文”而杜撰虚构的。那么,你肯定会有被愚弄了的感觉,《背影》的生命力也就断送了。这是因为《背影》是散文,散文应当是真实的。这一文体内容的美学特质已经在读者中形成了认同与默契。读《项脊轩志》也是这样。“项脊轩”是归有光青年时代读书、生活过的一间“百年老屋”。在这间老屋里,作者经历了静心读书的美好时光,也经历了大家庭解体,祖母、母亲、妻子相继去世的悲痛岁月。作者以朴素深情的笔调摄取其间感触最深的物与景、人与事,记叙了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喜”与“悲”,表达了对已逝三代亲人深深怀念。文章字字真情句句含泪,情景细节如在眼前。但倘若有谁说这是“假”的,我想,所有读者都是不会答应的。
散文内容的“非虚构”性质决定了散文艺术“纯实”的美学方向。但这不是说散文不能有“想象”;不能有情景交融的“诗情画意”;不能有引人入胜的美的构思与美的境界;而是在于散文中的想象、形象和意境与散文的纯实性、非虚构性并不矛盾,而是统一的。这种统一性体现在:它不是使散文的情景人物导向虚拟与空灵,而是使之与客观形象更加贴近更加逼真与完满。拿[宋] 范仲淹的散文名篇《岳阳楼记》来说,文中对洞庭湖的描写可谓精彩之至:“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丘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薄冥冥,虎啸猿啼……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这段文字使人如见其景如临其境,令人心旷神怡好不美极!然而有谁知道,范仲淹在写这篇文章前竟然根本没有去过岳阳楼见过洞庭湖!如此生动逼真如诗如画的景致竟然全是范仲淹凭着地理知识充分运用想象写出来的!可见散文同样需要想象,同样应有引人入胜的意境。关键在于:散文艺术的美学导向是使其形象及其意境,与客观真实更加贴近更加完满,达到既实且美的境界;而诗则需要“飞越”与讲究“空灵”。
最后,散文意境中的“情”与诗中之“情”也有美学意义上的不同。仍以归有光《项脊轩志》中前后两处景物描写为例说明:“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这两处景物描写都极具意境,十分动人。前句是“项脊轩”这间“百年老屋”经过一番“修葺”后作者对它外部环境的描写。这处描写除写得诗情画意极为美丽外,关键是表达了作者无比喜悦的心情。后句是全文最后一句。尽管对枇杷树的描写也极具精致,但却饱含悲伤情感,体现了作者睹物思人,对亡妻无限怀念的悲痛心情。这里要指出的是:这两处描写体现的情感尽管一喜一悲,但读了它我们不会像读诗那样飞越它们所描述的现实情景而去探寻另外的情趣,而是更加身临其境,和作者一起,为其真切的喜而喜,为其真切的悲而悲。——这便是散文的艺术,散文的境界。它是纯实的,也同样是永恒的。
总之,我以为,诗是“虚”的艺术;散文是“实”的艺术。这是它们美学特质的不同所在。朋友,不知您对此有同感否?参考文献:
[1] 秦晋.新散文和散文新观念[J].文学评论,1993(01).
[2] 朱光潜.美学文集[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3] 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作者简介:程光策(1955—),江西新建人,浙江长征职业技术学院中文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