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的事

2014-04-29 00:36王庆利
当代小说 2014年1期
关键词:狗儿瞎子小子

王庆利

小子发现郑伟和她有染,他的心就突地蹦了一下,头也一下子大了许多。他是来给郑伟送换洗衣服的,顺便带来一些吃的、喝的,以及消炎药。他看到院子里有一辆电动车,车座套是红色的,前边车筐里装着青菜。这车是她的,小子认得它。果然,他刚刚把摩托车支好,她就推门出来了。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四周,一只手还在哆嗦着抚弄衣领,好似刚刚才扣好衣扣子。

我走了。她低下头,说。

小子没理她,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她的个子本来就不高,现在腰一粗,腚就显得大,大得有些夸张。小子收回目光进了屋,就盯着郑伟看,郑伟的眼光与他碰了一下就躲开了,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塑料袋,拿出里面的盒饭和矿泉水,坐在有些零乱的破沙发上,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小子心中的疑问现在得到了证实。他掏出烟来,点上,好半天才吐长长的一串烟雾。你不该动她,郑伟!小子倚在快散了架的破衣橱上,说。

郑伟扒拉着米饭,嚼着鸡骨头,一言不发。

郑伟你必须死。小子说。是在心里说的。直到抽完这棵烟,小子都没再说一句话。在抽烟的过程中,小子想的是大哥昨天打给他的电话,大哥说,你嫂子这些日子对我特别好,人也勤快多了,几年不洗衣服,又给我洗了。话语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幸福感。小子想到大哥幸福的样子,心头就一阵疼。他踩灭烟头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就听郑伟在身后喊了一声,说小子你别忘了,下次再来一定要给我弄两个猪蹄。小子站住,回过头来,说行啊郑伟,但是啃完了猪蹄,你必须死。郑伟愣了一下,盯着小子瘦弱的背影,笑了,说行,听你的。

这两天,小子一边想象着郑伟各种各样的死相,一边准备东西。先是找到了自己以前做保安时弄到的一副手铐,别在了腰上;然后是螺丝刀,铁锤,胶带……弄死一个人,特别是弄死一个比自己身强力壮的人,确实要动不少脑子,做好充分准备。

在准备这些东西的过程中,小子去了大哥家一次。他把一万块钱扔到了大哥的床头上,说我已经与省里的医院联系好了,两张火车票也买好了,今天晚上你们就动身吧,我不能去了,找不着人替班。大哥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说你不要去了,好不容易有个班上,一定要好好干,有你嫂子照顾我就行了,你放心吧。

从大哥家出来,小子望了望送自己到门口的她,吐了一口唾沫。她太丑了,一脸横肉不说,两颗门牙向外凸着,眉毛又短又粗。这样的女人你也碰,郑伟你确实该死。小子知道,郑伟有很多的女人,除了街面上那些专业妓女外,与郑伟有关系的女人不下十个八个,有专收名烟酒的,卖丝绸的,还有那个在派出所办身份证的协警,等等。郑伟玩女人,从不避讳小子,有时他们在床上,还让小子在一边端茶倒水地伺候。小子觉得这十分正常,因为他是老大嘛。

但是,郑伟,你可以玩天下所有的女人,却不能碰她,因为她是我大哥的老婆,大哥是我亲哥,一个娘生的。

小子又吐了一口唾沫。他想到了大哥说的话。看来不只大哥有幸福的感觉,她也一样,她竟然做出害臊的样子来。当初,白雪就是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他一阵恶心,仿佛吃了一只苍蝇。

郑伟你必须死!在她转身回家的那一刻,小子咬了咬牙。

亲手弄死一个人,自己又不想陪葬,就必须做一个万无一失的周详计划。察看地形,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现在,小子围着养鸡场已经转了两圈。养鸡场坐落在铁路西的一片空地里,与最近的公路和村落各有一百和二百多米远的距离。这里共有三排平房,房子十分破旧。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块耕地,被想搞第三产业的一家焦化企业购买办了养鸡场,后来鸡死光了,养鸡用的房子被分给职工当宿舍,因为水电不正常,职工们陆陆续续地都搬走了,这些房子被租的租卖的卖。父亲活着时,花很少的钱,从一户职工手里购买了这个没有产权的房子,父亲死后,大哥继承了这个从法律上并不能作为遗产继承的房子,带着小子在这里住了六七年。在这些年里,大哥当爹又当娘,把自己当儿子伺候。条件稍微好转后,大哥搬到了街里,留下几件破得搬不成个的旧家具。不久,大哥把这房子租给一户躲计划生育的,一个月租金十块钱。一年后,那户人家搬走了,这房子就成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说几乎被遗忘,是因为后来又被想起。大哥病倒后,生活陷入困境,她又想起了养鸡场的房子。房子有一个小院,她在院里开了一片菜园,种些青菜什么的。现在的菜愣贵,自己能种点菜,她觉得心里踏实,于是养鸡场就成为一个她愿意去的地方,特别是在收获的季节。

察看完地形,小子来到中间那排房子一扇破门前,用手拧开用铁丝扎着的门,进到院子里。郑伟听到动静,趴着窗户向外看,见是小子,就特别的高兴,提出想喝点酒。小子点点头,在心里说,都是快死的人了,只想喝点酒,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郑伟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黑乎乎的白纱布围着他的额头转了好多圈,连半个耳朵也裹了进去,显得十分滑稽。他就这个样子,还能与她搞到一起,真是让人替他难受。小子不愿去想那个画面,想到那个画面,手指尖就痛得发涨。郑伟头上的伤,是被人用铁棍砸的。就是因为打了架,捅了对方的人,自己也受了伤,并被警方追捕,他才找到小子。当时,小子为此还很感动,郑伟遇到难处首先想到自己,这说明自己在他心里有位置。于是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给他找个窝。小子第一个找的,就是大哥。躺在床上的大哥听了小子的叙述,用点头表示了同意。他再也不是以前了,老了,毛病很多,现在又出了车祸,更显得有气无力,衣食起居需要人照顾。能够照顾他的,目前只有她了。

小子怎么也想不到郑伟会动了她。肯定不是强迫的。郑伟从不强迫女人,他的女人都是自愿宽衣解带的。她呢,也并不是破女人。那么,他们是怎么弄到一块儿的呢?那个词是怎么说的,诱奸!这个词真是可恶。

也就是说,在大哥为了寻找白雪而发生车祸,躺在床上时,郑伟诱奸了他的妻子。无论如何,这个时机选得不对。

小子再来的时候,果真带来了一瓶酒,还有两个猪蹄。进屋前,他把一个塑料袋放在门口,郑伟看见了,说什么好东西,还不舍得往屋里拎。小子说没什么,一双破皮鞋。郑伟说带那玩艺儿干什么?小子说制造杀人现场时用得着。郑伟听了咧嘴一笑。小子这家伙就这样,尽办一些没脑子不着边的事。

啃猪蹄时,郑伟发现小子腰里还别着一把电工刀,问他带刀干什么,小子说我修修窗户,郑伟说不用修了,过一两天我就走,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小子在心里说,你肯定要走,但不是去你想去的那个地方,而是我送你走。电工刀,是小子从大哥家拿的。在他家,她的表现很积极,对小子也热情了不少,相比以前的热情,这让小子心里特别不好受。

喝完酒,啃完猪蹄,郑伟就躺在那个破着大洞的双人沙发上睡觉。小子来到外边,开始弄窗户,他要弄出一个撬窗户进屋的假象。郑伟翻了个身,双手抱着头,说你就不能小点动静。小子说行,我小点声。于是再弄时,就尽量小点劲。但这是钢窗,劲小了还真不好弄。这屋原是木窗,后来才换了旧钢窗。旧钢窗是大哥弄的,那时候他真能捣腾,把木窗拆了,买了旧窗户,在窗架上焊了很多根横钢筋。那时候,大哥喊小子帮忙,帮了一会儿他就烦了,但没办法,他必须听他的,长兄为父。那时候,爹已经死在了监狱里,娘也早跑了,是大哥把自己养大。安上旧钢窗没一年,大哥就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打得没了兄弟亲情。打他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两件小事:一是他没征求别人的意见就辍了学,二是他没经过任何人的允许,“借”了她的二十块钱。那些钱,是她准备回娘家给老爹抓药的。从挨打的那一天起,在小子心中,他就不再是大哥了。而她,也就不再是大嫂了。

半天的工夫很有成效,从外观上看,撬开窗户进屋的痕迹十分明显。小子坐了几年牢,现在又干了保安,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制造撬窗进屋的现场,就是能力的一种体现。但是,这只是他策划方案的一部分。他撕破放在门口的那个塑料袋,拿出一双旧皮鞋,套在脚上。这是他从垃圾箱捡来的,比他平时穿的至少大出三码,这也是他专门挑选的,他知道,公安人员能根据鞋号的大小,测算出人的身高、体重等基本特征。他把鞋印留在了墙面和窗台上,就是首先要从他的体态特征上,排除对自己的嫌疑。既然做,就要做好、做细。在当保安第一天上培训课时,老师就讲到,细节决定成败,因此他要做好每一个细节。

小子从窗户跳进屋里的动静,又一次把郑伟给惊醒了。郑伟这次发火了,说你他娘的,成心不想让我睡觉是吧?好好的门不走,从窗户进来,跟个贼似的。小子拍拍手,说算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做贼。郑伟说做贼也不到这儿偷,这里又没有什么好东西,连老鼠都能饿跑。小子说我做贼不偷东西,只偷命。郑伟听了愣了一下,盯了他一眼,骂了一句:神经病!转过头去,又睡了。他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就是双手抱着头。

小子知道,郑伟这样骂人时,是对被骂人的一种信任。郑伟骂自己的爹瞎子时,也是这样。瞎子以说大鼓为生,在几十年前,他从一个乱葬岗子边路过时,偶尔听到了郑伟像猫一样的哭声,知道又一个孩子被人遗弃了。循着哭声找到郑伟,抱起来,用手在他周身上摸了摸,发现郑伟的屁股上有一个尾巴,不长,枣儿般大小。这就是他被遗弃的原因了。瞎子将他抱进家里,从此,郑伟天天和一只黑狗一块儿吃饭。

在瞎子家里,永远都有一条狗。小子第一次被郑伟领到家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条狗,它正在撅着腚,和瞎子一起,在一个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小破桌上吃饭。当然,这只狗是黄的,已经不再是和郑伟在一个破碗里争食吃的那只黑狗了,几十年里,瞎子已经换了三条狗,每条狗都是老死的,而郑伟,也在社会上混出了名声,成为一帮兄弟的老大。

当时,郑伟指着狗和瞎子,对他说,小子你看见了吗,这个瞎子就是这样把我喂大的。狗抬头瞅了瞅郑伟,又埋下头继续吃。瞎子却停下来,用看不见东西的眼看着郑伟,问:他是谁?郑伟说他是小子。小子说我不叫小子,我有名字。郑伟转过头来,盯着他,说:你他娘的记住,我说你叫小子,你就叫小子。从此,他就开始叫小子。

小子喜欢狗。他蹲下身来,拍了拍狗的脑袋,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小子的手。瞎子好像看到了这些,他叫小子过来,把一个馒头放进他的手里,说我知道你们嫌脏,但这个是干净的,狗儿没有舔过。小子接过馒头,低头看了看狗,并伸出舌头,与它的舌头碰了碰,算是交了朋友。

小子忘不了那天的情形:狗儿偎在瞎子身边,显得温驯而满足。

看着狗儿,小子想到一双眼睛,经常在睡梦中出现的眼睛,应该是白雪的,那双眼睛和狗儿的一样,湿淋淋的背后,隐藏着很深的故事。更多的时候,狗儿的眼是亮晶晶的,像两颗绿宝石。狗儿用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看小子,又看看小子手中的馒头,从此,绿宝石就镶嵌在小子的脑子里,以至于也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从梦中醒来后,小子明白,是自己,抢了狗儿的狗食。

出狱的第二天,小子带着白雪去看望瞎子和狗儿。他发现,狗儿也变成了瞎子,两只眼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绿宝石失去了应有的色彩,彻底的干枯了。一如他的青春年华,在牢里度过,失去了人生的光泽。狗儿听到白雪的声音,轻轻吟叫了两声,好像见到了老朋友,有许多话要说。而面对小子的招呼,只是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显得有些陌生。惟一让小子感到熟悉的是,狗儿依然偎在瞎子的脚边,屁股坐放在瞎子的鞋上。这个场景,让小子很温暖。

一只野猫忽地跳到窗台上,探头向屋里窥视,把小子吓了一跳。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除了她。小子最怕她来这里拔菜。但现在他知道,她不可能来了,他把大哥送到了省城的一家医院,她也跟着去照顾,十天半月不会回来。当然,大哥看病的钱,是他出的,他把自己的积蓄全都拿了出来,还向和自己一块儿当保安的同事借了一点。有她照顾大哥,小子觉得挺合适的,因为她心细。小子还记得,在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被大哥痛打一顿,他负气走出家门,她曾经找过他,并给了他一大把钱。在跟着郑伟学会偷东西、打架之前,小子是一只可怜的流浪狗。那时候,他睡在一个到处是老鼠洞的破桥下面,她找到了他,并想拉他回家,但是被他推倒了,倒在一片臭烘烘的水洼里。她爬起来,抹去脸上的泥,说你哥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到处找你。小子说他饿死活该,与我没关系。她说咱回家吧,你哥后悔打你,他的眼睛都哭肿了。小子说你不要假惺惺的,他哭死活该。她说,再坏的人,也不能没丁点良心的,何况你不是坏人。说着,她“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把他打得愣在那里。半天,他终于醒过神来,说我就是坏人,最坏的人,我就是没良心,说着,飞起一脚,踹中她的肚子,她一腚坐在水洼里,把蚊蝇吓得飞了个净光。小子想跑,她爬起来,追上,并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说兄弟咱回家吧,你哥真的后悔死了,做人可得讲良心呀。他甩开她,说你滚开,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她说我是你嫂子。小子笑了,说我没有哥,哪来的嫂子。听到这儿,她的泪就流下来,说就算你不认他是你哥,那我就当你的姐,你是我的弟弟,这样总管得着你吧。他说我不要你这样的姐,你不配。她听了,脸色黯淡下来,低下头,从怀里掏东西,最后掏出来的,是一大把钱。她把钱硬塞给他,说,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再回吧,我身上就这点钱,你先买点吃的吧。他看也不看,一把打掉了。她走了,走了很远,他才弯腰拾起钱来,数了数,三块六毛钱,都是毛票。攥着钱,回忆着她死了爹一样难看的脸,小子感到很满足。

小子喜欢看女人难受的脸,比如白雪。

小子出狱那天,郑伟带着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的女孩来接他,介绍说,她叫白雪,是自己的表妹,专门给他找的对象。白雪红了脸,说小子哥,我很崇拜你呀。小子当即搂了她的肩膀,亲了一口。白雪害羞地推开他,说你嘴里有股味,回家刷完牙再亲。他笑了,从此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直到半年后,小子才知道白雪是郑伟的女人,而且为他堕过两次胎。小子很内疚。他不知道白雪是郑伟的。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与她睡觉,并占为己有多半年。以前也是这样,大哥玩过的女人,哪怕是一个妓女,他也从不招惹,郑伟是老大,郑伟的女人就是郑伟的,如果当兄弟的,对老大的女人想着念着,那还讲什么道义?

先用手铐把郑伟的双手铐住,这是小子整体计划的一个重要环节。郑伟有双手抱头睡觉的好习惯,因此,为完成这个环节提供了条件。剩下的,就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了:在郑伟完全清醒过来之前,小子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抬起来,分开,并用两条胳膊死死将其夹住,然后,一脚踏在他的裤裆处。这些复杂连贯的动作,小子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几百遍,因此成竹在胸,一气呵成。

郑伟当然要挣扎,每挣一下,小子都能感觉到他的蛋蛋在自己的脚下跳动。郑伟疼得脸发紫,说小子你想干什么?小子说,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必须死。郑伟吃惊了,说,小子,你来真的?小子点点头,用脚回答了他。郑伟哎哟一声,说小心我的蛋,叫你狗日的给弄坏了。小子说你只知道那个叫蛋,没文化啊,郑伟。小子知道,那个蛋蛋,还叫睾丸。这两个字,他原先只认得后边那个丸字。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那是什么气势?有一次默写时,他把丸字少写了一点,被老师罚抄整首诗三百遍。三百遍,想想就手指头疼。后来,遇到要紧的事,手指就有反应,这个病根就是从那时落下的。但他从此记住了丸字,九字加一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这个丸字,成为他辍学的一个诱因。但认识睾丸的睾字,是出狱后不久。有一天,他觉得自己那个地方不舒适,因此去医院检查。医生用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瞟着他,问怎么回事。小子指了指下面,说,蛋疼。医生皱了一下眉头,说,噢,睾丸疼?小子说对对对,昨天晚上和老婆搞完之后,就觉得疼。医生又瞟瞟他,说这个段子我早听过了,你还有没有新鲜的?小子听了莫名其妙。按照吩咐,他褪了裤子,被医生用冰凉的小金属棍拨弄着蛋蛋研究了老半天,说:你的睾丸有炎症,以后要节制,不要沾不三不四的女人,沾了,也要戴套。通过这次就医,小子学到了一个知识、弄清了一个问题。学到的知识是,蛋蛋除了叫蛋蛋,还有一个小名,叫睾丸,弄清了一个问题是,白雪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去把医生的忠告一说,气得白雪抽了他一个嘴巴子,说我怎么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呢?小子说自从我出来后,没要过别的女人,只有你。白雪受了委屈,找郑伟给自己出气,正是这次,小子才知道白雪原来一直是属于郑伟的,郑伟可怜他替自己蹲了几年牢,因此忍痛割爱,把白雪让给了他。

郑伟挣不动了。停歇下来,喘着粗气,问:为什么?

你太过分了。小子说。

郑伟说我早就告诉过你,鱼有鱼道,虾有虾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

你不该动她。小子说。

郑伟几乎忘了蛋疼,说小子,这都不是理由,我对你有恩,你自己也说过,我是你的再造父母,你是一直对我言听计从的。小子说是的,我流浪的时候,你收留了我,教我学会了如何混江湖,你是我的师傅、我的大哥,我心甘情愿当你的一条狗,可是郑伟,狗,也是有尊严的。郑伟愣了。愣了半天,说,杀了我,你也活不成,我知道你怕死。小子说还是你了解我,但请放心,我已经都准备好了,过几天,或者几个星期,当他们察看你的尸体时,就会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作案人撬开窗户进屋时,你正从梦中醒来,于是,普通的入室盗窃案升级,最终,穷凶极恶的歹徒杀人灭口。

小子说话很少用成语,但这会儿他用了。穷凶极恶,这是他在监狱时,从狱警那儿学到的。不就是抢劫老太太、吓唬小孩子、扯烂女人的裙子、挑断男人脚筋之类的吗,这不很正常吗,能叫穷凶极恶?之前,还真没时间好好想这个问题。

脚下又一次加大了力气,像郑伟把那条黄狗踩在脚下一样,小子使劲蹍了蹍。郑伟疼得嗷嗷叫,说小子你想好了,如果我真死了,还能跑了你?小子笑了,说郑伟就是郑伟,临死了还替兄弟着想,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有关系,警察会找我了解情况,打听你死前都与谁联系,甚至,他们还会让我提供你死时我不在现场的证据,放心吧郑伟,我都准备好了。

是的,郑伟担心的,小子早已经想到了。他安排好了白雪,送走了大哥,支走了她,与同事统一了口径……凡能想到的,都做到了,那个成语怎么说的?天衣无缝。所以,可以放心地送郑伟走了。

但在死之前,郑伟并不甘心,他拼命扭动着身体,从沙发上扭动到地上。这也正合小子的意,这样踩在他的蛋蛋处更得力。

郑伟开始求饶,说小子,饶了我吧,我还记得你大哥打你时,你对他恨之入骨,其实你不知道,他是疼你的,我和他一样啊,也是疼你的。小子点点头,说大哥是疼我的,我知道,因为他是我哥。郑伟说我也是你哥。小子说你不是,你只是郑伟。郑伟说,能饶人时且饶人,原谅我吧,宽容是一种修养,一种美德。小子笑了,说我活到现在,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宽容一点都体现不了慈善,更不是什么美德,只是你这种穷凶极恶之人的一种借口。郑伟说就算我坏透了,罪总不致死吧?小子说从法律上讲,你可能不该死,但在我这里,早判了你的死刑。郑伟说就算判我的死刑,总要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吧,难道说就因为你嫂子,这能都怪我吗?小子脚上一使劲,郑伟又疼得哎哟一声,说,你知道,我从不强迫女人,那是畜生办的事,我是你大哥,不是畜生。小子说这么说,她爱上你了?郑伟点点头,说可以这么说。小子问,那么,你爱她吗?郑伟摇摇头,说,笑话,你还不了解,我怎么可能爱上她,再说她还是你嫂子。小子说你还知道她是我嫂子?郑伟甩了甩嘴角的白沫,说,为了女人,兄弟相残,传到江湖上真是一个笑话。小子说你说过,混江湖是有风险的,就说我吧,坐牢,就是冒风险付出的代价。郑伟说我明白了,你还是因为坐牢记恨我。小子摇头,说郑伟呀郑伟,你知道,我不是那样小气的人。郑伟说难道真是因为女人?小子说你知道吗,女人与男人想的不一样,她们要的是感情。郑伟笑了,虽然笑得很难看,他说感情?你指的是白雪还是你嫂子,她们懂得什么叫感情。小子咬了咬牙,说你这就是欺负人,你真是黑心的萝卜,坏透了。郑伟说小子,女人要感情,男人就不要吗?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感情,抵不上一个女人吗,而且我只弄了她一次,就算欺骗了她,也是她自愿的。小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说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和她们的事,只是我要杀你的一个理由。郑伟皱皱眉,说小子,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你说个透彻吧,也让我死个明白。小子说那我就告诉你,我坐了三年牢,总结出一个理:做好人,是有标准的,做坏人,也是有原则的。郑伟的脸虽然已经变成猪肝色,但听了小子的话,还是硬硬地挤出笑容。可小子没笑,继续说,但是你破坏了原则,而且不止一次碰了我的底线。郑伟说你的底线?小偷、流氓还有底线?小子的眼泪终于淌下来。他甩掉下巴上的泪珠,说这就对了,你一直认为我就是你脚下的一条狗,没有底线,所以你从没考虑过我会怎么想。郑伟也流泪了,说小子啊,我有愧,你替我坐了牢,可这么多年,我还真没有了解你。小子说郑伟啊,如果你没有弄瞎狗儿的眼的话,今天,我还真有可能会对你网开一面。郑伟说它咬烂了我的皮鞋,我也是在气头上,但再怎么说,它毕竟只是一条狗呀。小子说难道你不知道吗,狗儿是瞎子——你养父的眼睛啊……

蛋蛋碎了,气也没了。郑伟死了。

小子把郑伟手上的铐子取下来,用刀子在他胳膊上、身上划了几下,然后,将屋里的东西翻乱了,并开始收拾战场。要把能证明自己在场的证据都毁灭掉,酒瓶上、饭盒上、门框上、窗户上,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全部仔细地擦拭了一遍。不知怎么的,在擦拭的过程中,小子一下子想到了白雪。白雪的心十分细,在小子当保安之前,有一回生病了,烧得不知东西南北,她照顾了他整整一夜,眼睛熬得通红。后来,她笑话他,说你个没出息的,拉着我的手叫了一夜娘。到今天,小子依然忘不了白雪的那双红眼。遗憾的是,她的眼里,没有狗儿眼中的那种光泽。

早在一个多月前,白雪就被小子送回了她的老家山里。他给她买了火车票,给了自己所有的钱。回家前,她把头发又扎成了当初从家里出来时的马尾辫。临上车时,她说我不走了,除非你叫我一声娘。他叫了。但她说不行,我没听见。他就大声叫:娘——!声音盖过火车鸣笛,整个火车站的人都看他俩。她抹去眼角的泪,笑了,终于上了车。白雪走了,小子心里宽松了许多,但没想到,这却给大哥带来了心事,他满世界找白雪,这个傻瓜。是的,大哥已经把白雪看成了弟媳妇,他以为小子和她吵架了,他有责任让他们和好。就是在到处找白雪的过程中,他才出了车祸。

狗儿还好吗?

收看白雪发到手机上的这条短信时,小子正坐在传达室的桌子前,温习送走郑伟的每一个细节。他要过滤一遍,看看其中有什么破绽。抢劫案演变成杀人案,这是合乎逻辑的推理。小子用手机回复了一个“好”字,并顺手摸了摸腰包。包里,装着几千块钱。这钱,是从郑伟身上掏出来的。那时候,郑伟已经进入迷糊状态,可能他已经预见到自己难逃一劫了,于是在最后一刻,吃力地用下巴点了点自己的口袋,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无声的字来。根据他的口型,小子猜出郑伟最后要说的两个字是:瞎子!小子一时没明白郑伟是什么意思,直到从他示意的口袋里摸出钱来。他是要我把钱交给瞎子?这是郑伟临死前的嘱托吗?

疲惫地闭上眼。冥冥中,小子看到了一双眼。那双眼在瞎子身边绕,温驯而满足。

责任编辑:段玉芝

猜你喜欢
狗儿瞎子小子
藤儿和狗儿
炫酷小子
好动小子王妥妥
喂狗的启示
狗儿想去上学校
别人家的虎小子(下)
瞎子算命
瞎子的故事
超级小子
我们都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