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挥
1
过了小爷海,又过了大爷海,似乎到了太空世界,再也不会有人了。所谓的海不过是高山上的小湖泊而已。也许山过于高了,几乎与水失去了联系,有一片不大的水,常年不干,也就把它统称为海了。无疑掺杂了鼓励的成份。不说海了,还是说山吧。这山与天接合,你分不清哪儿是山哪儿是天,天与山结合为一对终年做爱的夫妻了。此时,我的感受就是这样的。
一过大爷海这个地界,众山与众谷全是一个模样,比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要难以区分。传说中的乱山就是这里了。我打算继续走下去呢,还是返回。迷失到乱山里,你一直走到化为干枯的骸骨,也还是走不出去。乱山具有妖怪魔鬼的性质,它能把闯入者吸收消化掉。这么一想,你的浑身上下就会冷得瑟缩打颤。我这就回去么?我干什么来了?那我萦怀梦想的太白呢?我不看到它,就撤退了,就这样功亏一篑,甘心当一个败兵逃将,在心中留下遗憾?见不到太白,我哪儿能够心甘呢?
太白是这座山脉的主峰,制高点。它是一块完整的银河一样的石头,东西横贯延伸上千公里,把这个区域分割为截然不同的南方与北方。它白得像雪,盛夏六月,它的光芒放射尤其耀眼,这就给山下的人一个错觉,以为山上的雪终年不化。据说它是第四季冰川留下的痕迹。
我明白了,传说中的雪其实是这种白色的石头,它像一条古老河流的堤岸一样,它也有“白岸”这样的美名。河流都有两条岸,而这里只有这么一条,另外一条哪儿去了,这颇叫你犯嘀咕。地质运动的伟大与奇特造就了这样一个奇观。“白岸”只是它的小名、乳名而已,它的真正的大名是太白。名为白,姓为太,这样解释似乎挺能说明问题的。我瞎想着,走在这样的山脉之上。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还能活着下山并能出山吗?这是一个我不应该提出的问题。我上山之前早就把它解决了。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无法抑制这样的想法奔涌出来。我似乎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离死还远着呢,何苦这样给自己找不自在?我自己连自己都瞧不起了。我有一个反复无常的心,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心灵太小,太白太高,这样的反差也许会对我有好处。说它高吧,也不过撑死三千米的海拔。显然不算高。它叫你畏惧的地方并不是它的高度。进来出不去,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
山下平原上的酷热在这儿全部消失殆尽了,过了小爷海,温度就急剧地下降,大爷海里的水你甚至会想到它是通到地府去的。地狱的冷气就是从这两个眼窝里往人间冒的。走在这在宇宙里发光的太白之上,你是身处在盛夏里的严冬。我感受到的寒冷使我越发清醒。我一个人,我独自来到了这人间的禁地,这生命的禁区,我为我自己的行动负责,我不会责备任何人。天下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一个人。一个生命。除了这太白之外,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太白也并不活动,它不过在宇宙里随着地球旋转,带着你一起旋转,你不会有什么感觉。
太白实在是太过于明亮了。它是不是吸收了大量的光线,把自己变成了发光体?它是一条古老的河岸,曾经在低处,现在被推举到这三千米的高处,把自己变成了月亮?变成了银河?没有繁密的星辰,但它作为一个发光的整体,似乎比整个夜空的星辰放射出的光芒都要醒目。
头顶上的天空冒出了嫩芽一样的星辰。整个儿天空是一片肥沃的田地,平整过的土壤颗粒像是面粉一样细腻,星芽儿就是从这样的田地里萌发出来的。一定是一个勤苦的农夫,他把一生都献给这样的田园了。
我今夜就歇息在这太白上吗?
2
夜深了,月亮就会把一条小路照得发出光来,有一条泛着光亮的路,不管它有多小、多窄,它都会在浓浓黑暗里给你无尽的希望……但在这太白之上,一切都变成了奢望、非分的要求了。什么都没有了,更不要说路了。再小的路也没有一条,有的只是这远古的太白。月光会有的,月亮会爬上山巅的,但它照亮的只是这山脉巨石,这通天的银河一样的古岸。它远古的时候是一条河的堤岸,那时它活着,有流水相邻相依,可它早就去世了,这太白只是它的遗骸。再说了,我来这里也并不是为了寻找一条出山的生路的,而是走向更深更迷乱的太白。我并不祈求上苍给我一条路。我要它干什么?
太白本身就是我的路。它与银河相通,或者说它就是银河。这是一条上天之路、永恒之路。走吧,就沿着这白色的山巅走吧。
我没有想到这儿还会有第二个人。他躺在山脊之上,雪白的道袍与太白融为了一体。若不是他把我绊了一下,我是不会发现他的。我差点跌倒,左右是雪白的悬崖,滑落下去,也就用不着继续走了。
他坐了起来。这是一个头发、胡须雪白的老道。他整个儿是雪白的,就像这太白一样。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估计他的年龄至少在一百岁之上。
3
他劝我歇息一番,我也就痛快地答应了。去死的路没有必要那么急着赶。是啊,沿着这白色山巅下去,死是惟一的出路。我坐到了老道士的身边。太白不是冰雪,是远古的石头,坐在这样的石头上,我觉得还是蛮舒适的。也许累了,这样的休息叫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快乐。生命本身应该是快乐的,一生都应该是快乐的,可是那些人为的东西破坏了生命。创造生命的宇宙并不是叫你们这样的。你们自己把自己打进了地狱,受罪、磨难,是你们自己找的。并不是全体人类要这样的人生,而是一部分人,他们结成了团,组成了帮,他们凝结成一股势力,由于这股势力的强大不是个人可以抗拒的,世事就成这样的了。
老道问为什么要到这太白上来,为什么要沿着太白一直走下去,我沉默着。我心里不想回答,连话都不想说。坐下来休息,确实感到舒适。这是肉体的局限与缺陷。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碎这种缺陷与局限的。老道叫我听听他的经历,他说他不会耽误我多少时间,他很快就会讲完的。他说你听完了,就可以走,不管朝哪个方向走,都行。我想老道既然要讲他的故事,不妨听听,这人生的最后一站,有故事听,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我没有说话,但我点头表示愿意接受,老道就讲开了。
4
你现在看我是个道士,看我上百岁了,这么老一个老家伙,一个老道士吧,或者说一个老麻雀吧,会认为我不会有啥好故事讲的,其实我以前是个科学家哩。你不信了吧?管你信不信,你听完了再下结论。我讲完了,你自会理论。年轻时,我只是一个科技工作者。我大学一毕业就到科研单位上班了,那是很高级别的科研单位,我能到那里工作,算是我造化了。当然我的学习成绩突出,小小年纪就有发明创造,那单位的官儿看我有这样好的成绩,自然就不会要其他人去了。上班还没有两年,我就与一个姑娘结婚了。她是与我同一个单位的,是工会干部。她也是大学毕业,学的是文,到这样一个科研单位工作,要么是到办公室,要么是到后勤总务科,要么就是到党委办公室。工会也是个好地方。单位大嘛,不可能没有工会的。工会必需一个专职干部,她算是比较幸运的。学校一毕业,就到这样的管理部门上班,这是很多年轻人羡慕的。年轻人一般都在第一线上班,工作忙累不说,还经常加班加点,连个正常的节假日都没有,那可真是叫人恼火。我在科研部门上班,我深有体会。我对有一个轻松的工作这样的事并不羡慕,可我希望我的妻子干这样的工作。所以我就主动去追求那姑娘了。几乎没有什么坎坷,也就是说人家姑娘很爽快地答应了。答应和我谈恋爱,做我的未婚妻。其间也没什么波折,一切都进展顺利,谈了不到一年半时间,我和她就结婚了。婚后的生活确实不同凡响。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与她婚前没有性行为。确实没有。我这个人比较老实,但我也有过非分之想,但姑娘人家说了,她身体会给我的,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就不相信她不向往那样的美妙时刻,她的身体就是钢铁,但人家确实抵抗住了来自我这方面的诱惑与攻势。后来我也就把一切希望寄托到结婚上了。我盼着结婚,这就是我和她的恋爱期比较短的原因。有人恋爱五六年,七年、八年的也有,恋爱时间越长越不保险,吹掉的人很多。高风险的事业啊,你得在危险还没有来到的时候结婚,一旦结婚,破裂的可能性就大为减少了。哪像恋爱时,说吹就吹了,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婚后不到半年,单位有了新的变化。科研单位嘛,除了搞科学研究,还能会有其他什么事呢?问题是我得与新婚妻子离别了。单位把我派到一个下面的小部门,叫我领导这个部门。单位所在地是一个大城市,可那个部门是在一个偏远的地区,距离大城市有五百里,也就250公里,说远其实也不算远,但对我这个刚刚结婚了的年轻人,还是显得有些残酷了。我一日见不到我妻子,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甚至还有更强烈的感觉,是疼痛。我考虑再三,还与妻子谈心,我说我不想去,可人家却真是有大将风度,元帅胸襟,劝我不要缠绵于妻子身边,应该以工作为重。她那样一说,我自己马上就觉得过于儿女情长了。我咬了咬牙,就与妻子分别了。到了新的部门,我当领导一把手,可以由着我的想法进行工作了。我有这方面的自由,但它不足以抵消我对新婚妻子的思念。我的欲望特别的强烈,一个星期没有四五次性生活,我的身体难以安宁。一到周末,我就踏上长途客车,我是赶最后一班长途车走的,到回到家里,与妻子相会,往往也就半夜时分了。那样的日子持续了有半年时间,我们两口子相互折腾得够戗。但我们一点也不累。我虽然如此,每个周末都与妻子同床共眠,但你也应该推测出不利于我的情况。一周七天,而属于我的却只有一个夜晚。那时候,一周有六个工作日,只有一个休息日,星期六照常是工作日。我星期六下午赶上客车,深夜到达,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白天,我可以与妻子在床上缠绵到中午十二点以后,甚至到下午四五点钟,我爬起来就又得去乘长途客车。这一周有六天六夜时间,它并不属于我,我一点支配的能力都没有。问题就出在这六天六夜上。
不过,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有点儿脑子,也都会算出一与六相比,哪个更为优势了。一周,属于我的只有一天一夜,那一夜还是个不完整的一夜。规律是外界力量强加给我的,有一次我终于把它打破了。我的心慌,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感到心慌。我心神不宁。部门有采购员常常外出采购货物,我对采购员说,货物我帮他采购,他就不用去大城市了,就这一次我代替他,他不会反对的。我是部门领导嘛。我就把工作交给了副科长。于是,我星期五傍晚就踏上了回大城市的客车。星期六与星期天,这两天时间可以属于我和妻子了,我终于有了一个双休日。这在我年轻时,双休日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是深夜回到大城市的。待我回到住宅小区,夜就更深了一些。我没有给妻子打电话,我想给她来一个意外惊喜。那时候还不是手机时代,大家用的都是座机。我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为了把这个惊喜弄得彻底,我是轻轻地贼一样打开锁的。我风尘仆仆地进了屋,把门轻轻掩上。我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向卧室走。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这个故事的高潮应该就在这里了。我以为我开错了房门,走到别人家里去了。卧室的床铺上,正在颠鸾倒凤的是别人的妻子与别人的丈夫。我愣住了,思想僵硬了一会儿。我看了看其他地方,是我的家,那些家具,那些摆设,没有错,是我十分熟悉的。于是我就认出了我的妻子。虽然光线不好,她脱得精赤赤的,但我还是能认出她来。她的身体我实在太过于熟悉了。是她。我就想床铺上的那个男人就是我自己了。我既然已经在床铺上了,那么我还回来干什么呢?想问题的又是谁呢?目睹着这一切的是谁?我摸摸我自己的手。左手摸右手,右手摸左手。站立着的这个正在思考问题的人是我。那么床铺上的那个人就不是我了。我利用这种排除法终于解决了这个我与他的问题。不是我,就是他了。他人的他。这个他是谁呢?
他的年龄比较大。他身体上的肥肉特别厚。几乎是个没有骨头的人。只有肉。这个只有肉的人,这个几乎全是脂肪的人,可真的难辨认啊。最后,我还是利用排除法,终于把这个人认出来了。他是我所在科研单位的领导。就是他把我派到下面部门去的。是他提拔的我。我算是遇到人生最大的难题了。我的头上像是被浇了一盆子冰水。我悄悄后退。一步一步后退,比我进来的时候还要轻手轻脚。我的屁股接触到了房门,震动了它。什么响了?领导问。风吧。我妻子回答。我就当作一股风吧。
5
我是风,一股风,轻微的风,微风。这个城市可真大,它是真正的迷宫。雪上总是加霜呢,夜里有雨。雨好像总喜欢偷偷地下,趁夜黑人眠,它就下来了。我没有感觉到雨水的冰凉。打雷了。闪电了。先是闪电把一半天空照亮,紧接着一团漆黑,整个儿的城市都是黑的了,嘎巴脆响的雷就来了。它从天边滚过来,压倒了一切。雨就哗啦啦铺天盖地来了。我没有往街树下面去躲,也没有走到楼檐下面。我看见远处街道的尽头有一棵树通体红光。它是被雷电击中了。整个儿树像钨丝一样发出炽烈的光芒。它是一颗树形的彩灯,把这个雨夜装扮成了童话世界。彩灯熄灭了。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它被强光刺激,得到了它想要的黑暗。我走到了街道尽头,盯着那棵被烧焦了的树。它是幸福的。
天蒙蒙亮时,我向长途客车站走去。我的被雷雨淋湿的衣服已经被我的体温熥得半干了,不是细心人或者有意找碴的人是不会发现什么破绽的。我蹬上了客车。
回到我工作的部门所在的偏僻小城,我就把科研室当家了。我是这个小部门的领导,旁人并不过分计较我的新变化。我一头扎进科研中,这似乎就成了我星期天不回大城市那个家的最好解释。我内心里有了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可以说是要巧夺天工的。我要造一个人出来,一个女人,一个与我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女性出来。话说穿了,我就是要造一个我的妻子,另外一个她,与她完全一样,里里外外都一样,连心灵精神思想都一样的她。我是搞科研的,有这个条件,我不但是从事科研的,而且恰恰研究的就是“复制”这样的技术。世间把这种技术叫做克隆。我搞的复制比克隆还要先进很多倍。这样的研究工作太叫我痴迷了,以致后来上级领导要把我调回大城市去,叫我与我的妻子团圆,遭到了我的拒绝。我不能离开这个部门,不能中断我的研究。我以最能说服人的理由说服了上级领导。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进行这样的研究15个年头了。我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头发。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我马不停蹄,继续深入研究,又用了15年时间,我终于制造出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我的妻子。这个我制造出来的我的妻子是用我妻子25岁时的一根头发里的基因复制的。这个新人恰好也就25岁,正值妙龄年华,把我妻子25岁的美丽全部再现出来了。可这个时候,我的真正妻子已经55周岁了。她与我是同岁的,属相是一样的,都是鼠,老鼠的鼠。
我的头发已经雪白,55岁就已经雪白了,这与我30年来搞的科研工作有直接的关系,我几乎耗尽了我的心血。但我看着这个制造出来的美女,这个25岁的我的妻子,我心花怒放啊。我的心头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来了。我叫她收拾打扮,告诉她准备出一趟远门。她打扮好了,走到我面前。我发现她居然具有我妻子25岁时的完整记忆,她梳理的发型与她描画出的眉毛和口唇都是与我妻子25岁时完全一模一样的。过了30年了,我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与细致,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我受到那么大的刺激,记忆细胞把当时的情景,当时我妻子的容貌以及领导的形象刀子一样刻印在了脑板上。
从门外直接闯进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我一看,愣了一下。我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是我55岁的妻子。她手里居然攥着一把尖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扑上去,把25岁的她杀死了。紧接着她自己也就死了。我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她杀死了25岁的她,55岁的她怎么也就活不成了呢?她们都死了,我活在人间还有啥意思呢。我就跑到这太白上面来了。这道袍一上身,一穿就是将近50年。我知道你要来,就专门在这儿等着……
6
老道说他在太白上生活了近50年了,我无法相信。这儿的生存条件如此差劲,一个人是很难活的。即使一个幽灵也不会把这儿当作窝的。但看他的模样,仙风道骨的,似乎真有一百岁了。他55岁来到这儿,稍稍掐算一下,觉得他好像也没有说假话。我问他在人间时使用过的姓名,他说他叫太白,姓蒙。我问他进山前工作过的那个科研单位的名字,他也告诉我了。我听他的劝告,也就不再往山峦的深处去了。是他把我送出山的。
面对山外的世界,我恍若重生。身处熙熙攘攘、喧嚣的人间,我远望山脉之上的太白,把它与天上的银河一起收藏到了梦里。
我到了那座大城市,找到了那百岁老道所说的科研机构。我一看那森严的门卫,心里就严肃了起来。我想我不是来开玩笑的,我的胆子也就正了许多。我告诉穿制服的门卫,我是来找一个叫蒙太白的人。
“找蒙院长?”
“院长?”我重复道。
“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重复着。
“你是什么单位的?拿身份证了没有?”
“身份证?没有。”
“不能见!”
“给他办公室打个电话……通个电话。”我顽强地请求着。
“滚!”
我讪讪地离开了科学院的大门。我被人家赶了出来,这对我并不全是坏事。我有了思考的时间。我本来是想来打听一下这个单位曾经有没有过一个叫蒙太白的科学家,没有想到他们的院长叫蒙太白。这个蒙院长与山脉之上的那个道士有没有关系,这还是个未知数。连个电话都不给通一下,看来那门卫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他一下子就判断出我是个根本就不认识他们的院长的人。没有关系。我通过114查号台,查到了院长的办公室电话。我打了好多次,都没有人接。但我并不气馁。最后我终于与蒙院长通上了电话。起先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打骚扰电话的流氓阿飞,态度十分冷淡。但他一听我到过山巅之上的太白,就立即变了语调。他温和亲切地叫我在科学院的大门口等他,他亲自下来接我。我受宠若惊。如此高的待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一次门卫对我可不像上一次了,恨不得给我下跪磕头。我刚坐到沙发上,就看见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蒙太白。说老实话,他跟山巅之上的那个老道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蒙院长把我领到了他的办公室。你不知道院长的办公室有多么气派,你只要来到这个办公室,就会知道。用足球场、广场这样的场合进行类比,似乎一点也不过分。光那个办公桌就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绝对可以在上面铺开摊子打一场篮球。房间四周放了一圈儿沙发,有多少个,我一时也没有数清。我一眼就认出它们全是真皮子的。确实是个有钱的单位。
院长秘书把茶水沏好了,端了上来,院长在把她支使走之前,向她打招呼说今天下午不接待人了,就说他外出了。秘书盯住院长,眼神放光。院长说记住了,不要忘了。秘书犹犹豫豫地走了。我仔细打量着院长。他与山上的道士简直就是一个人,区别只是在于一个上了岁数,一个还正当壮年。我想起老道士说他经过30年研究终于制造出来的他的25岁的妻子与他的现实中55岁的妻子两者的不同与相同之处。难道这个院长与那个道士也是这样的关系?院长对于我对他的审视一点也不觉得异常,他表现得十分平淡。我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院长,但他的表情好像对我一点也不陌生。难道他见过我?并且还不是一次两次见过,几乎跟见到了老熟人一样那样的感觉。我把在山巅太白之上的经历,还有那个老道士讲的他自己的故事向这位院长大致说了一遍。他听完后,没有提出什么疑问。他叫我喝茶。我把茶杯端到手里,另外一只手抚摸大腿下面的皮沙发。是牛皮,还是羊皮,好像是羊皮,皮质特别细腻。牛皮和羊皮相比,哪样价钱更贵一些?我不知道。他说您叙说了您在太白之上的经历,您接下来听听我的故事。我一听院长说他讲述他自己的故事,我心里很是兴奋。怪不得他把女秘书打发开了。她真的十分漂亮。我只看了她几眼,她就刻到我的心里了。她是一般的秘书,还是办公室主任?即使现在还是秘书,将来有合适的机会,一定会被提拔为主任的。我心里正在想着女秘书,院长就讲述开了。
7
那是30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刚25岁,参加工作也就几年时间。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对复制与克隆技术入迷,考大学时,我就选择了这样的专业。我从大学一毕业,就进了科学院。就是这个单位。上班后,过了两年,我就与同单位一位工会女干部结婚了。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不过所学的专业不是科研方面的,她是学文科的,分配到这样的单位,就是来工会当干部的。哪个行业都需要人材。我自己是搞科研的,有个学文科的妻子,这样搭配起来的生活,应该是比较合适的,挺合理嘛。很快我就被提拔为下面一个部门的科长,25岁就领导一个部门,这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挑战。我在大学时就是班干部,有的是领导经验。问题这个研究部门是在另外一座城市……这些情况您都知道了,我还是直接讲核心问题吧。我到了远离妻子的偏远地区,一个星期只能与妻子团聚一天,只有一个夜晚是属于我和她的。我十分苦闷。六天六夜,这是属于我独自一个人的。很快我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所领导的这个小部门有一个年轻的女同事。她丈夫在科学院总部工作,她由于工作性质的问题,不得不与我一样。六天时间,我只用了五天就攻克了她的碉堡。我对她的追求是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的。第六天的夜晚我与她就睡到了一个床铺上了。我与她都没有回总部所在的大城市。我与她忘乎所以了。也许因为她是别人的妻子,我是他人的丈夫,我们两个被对方刺激得昏了头。我们疯狂地做爱,星期日我们几乎在床铺上战斗了一整天,天黑的时候,她的丈夫来了。我们太没有经验了,第一次偷情就被抓了个正着。她的丈夫也是我们科学院的同事。他把我和他妻子堵到房间里,大声地叫喊说蒙太白与华澄澄日屄哩,搞男女关系哩,搞破鞋哩。他叫喊的声音很大很大,一下子招来了很多人。都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他们发现是他们领导与女同事,也就没有说啥话,都悄悄溜走了。那位丈夫倒孤立起来了,十分尴尬。他终于恼羞成怒了,他宣言要杀了我。然后他就走了。我想他去找刀子了。我与华澄澄立即出了房间,朝另外一个方向逃走了。我有妻子,华澄澄有丈夫,我们两个也并不是与另外一半决裂了才走到一起的,我们只是解决一下暂时的困难。这事情弄成这样,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华澄澄的丈夫就提出离婚,华澄澄没有办法,就同意了。再后来,华澄澄的丈夫就辞职不干了。他离开了科学院,不知去向。我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严厉的处分。我被免除科长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好在我搞的是尖端科研项目,别人无法替代我,经过几年的努力,我就又当上了部门领导。关键是我上面的领导不忍心看着我这样的人材得不到重用,他又一次提拔了我。我的妻子原谅了我所犯的品质方面的错误。可怜的华澄澄,她没有再婚。看来她丈夫的行为对她的打击实在过于强大,她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什么?您问我上面的领导哪儿去了,您想想看,我都55岁了,他嘛,已经于15年前就退休了。是他一手培养了我,我接了他的班,他也就非常安心地养老去了。
您真的到过太白之巅?蒙院长的问题十分奇怪。
难道是我瞎编的故事?我十分生气。
8
山巅之上的老道与这位院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的问题他没有回答。他讲他个人的人生小插曲又是为了什么?不管怎么样,我是从太白之巅下来了,回到了人间。
我回到家里。我的妻子没有发现我回来了。也许有了山脉之上的太白之行,我的脚步变得轻巧了。我确实瘦了很多,走起路来,有些像猫了。我的妻子正在客厅里唱歌。她把自己装扮成了舞台上李玉刚的模样。一样的头饰,一样的胸衣,一样的衣袖,一样的步态,一样的声调。我突然感到恐惧。我的妻子也许以前是一个男人!他把自己变成了女性,然后嫁给了我。我们至今没有孩子。她会不会是华澄澄的丈夫?
责任编辑: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