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兔子

2014-04-29 00:36乔土
当代小说 2014年1期
关键词:红衣服红衣毛毛

乔土

红衣

对面楼上的那个女人叫玛丽。这是我在一个月后才知道的。

一个月前的某天凌晨,我躲在阳台后面窥视对面的那幢楼。这是我常常做的勾当。以前我会从楼上窥视楼下行走的人群,也会坐在公交车里窥视我身前的乘客。但自从对面那栋高档住宅楼拔地而起后,我窥视的目标就改变了。那幢楼里面住着的男男女女是这个城市里高人一等群体,因此那里面的事情让我觉得更加有趣,我白天黑夜地偷窥着对面的这座住宅楼,乐此不疲。我要说明的是,我并不是个狭隘的人,但窥视的确让我无聊的生活充满了活力。我很少出门,也不善于和人交谈,我惟一的爱好就是窥视。我是说,一个有准备的人去偷窥一个没有准备的人有时会让我们很兴奋,不信你也试试。不用撇嘴,我是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吗?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没人会知道你在窥视,如果你自己不说的话。

我说过窥视有时会让我很兴奋,我一直沉浸在这种兴奋之中。我窥视到许多有趣的事情,但我今天不想说这些了,因为我有了更令我振奋的发现。

那个时候正是凌晨时分,我的眼前黑漆漆一片,按我的经验,这个时辰是窥视的空白期。正当我想把目光收回时,对面楼上一个窗口的灯光却忽然亮了,接着一个女人出现了。灯光下,女人长发飘散,身材姣好,尤其让我兴奋的是,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长裙就像一团燃着的火,一下子就把我的黑夜点亮了。

从小时候起,我就有这样一个毛病,看不得穿红衣服的女人。看见穿红衣的女人,我就会有些非分之想。比方说小时候上学,我的同桌张爱爱就穿过一件红衣服,张爱爱的红衣服虽然是粗布的,还有些破烂,但还是让我不能自已。在上课的时候,我就一点一点去揪她的红衣服,她不让,结果我一用力,把她的衣服袖子扯下来了。那次事件,在学校时我被女老师揍了一顿,回到家后我又被父亲揍了一顿。但暴力并没有改变我对红衣女人的嗜好,身着红衣的女人依然让我如疯如癫。我的前妻柳小萌,是一个从来不穿红衣服的女人,即使在结婚那天,她也不顾我的感受,坚持穿了一身白婚纱,搞得我婚礼像葬礼,所以我们的婚姻很快就划上了句号。

虽然我知道我对红衣女人的喜好有一些病态,但没法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改不了。

现在,我的面前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红衣女人,而且时间是在凌晨,我的兴奋度就可想而知。我把一双眼珠子挂在对面的窗口上,看那团火在房间里欢快地跳跃着,从这个窗口窜到那个窗口。我屏住呼吸,极度兴奋,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而就在这时,窗帘却突然被拉上了,红衣女人不见了,那个窗口也只剩下一团模糊的亮光。我的心情顿时如落深渊,我上身尽可能地往前探,而那模糊的光亮却只坚持一会儿就彻底不见了。

深夜重回漆黑之中,我虽然很失望,却又看到了希望,我对此次的窥视很满意,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更充实了。

从此,趴在阳台上等着看红衣女人就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我发现红衣女人的出没极不规律,有时候,她好多天不在家,而有时候,她又好几天不出门。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红衣女人每天晚上出现时,她都穿着那件红色的衣服。

我常常从入夜一直趴到天明,等待那个红衣女人的再次出现。女人出现了,我会兴奋得心花怒放,女人没出现,我就会一天郁郁不乐。那天我实在太困了,趴在阳台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太阳正亮,这时我发现对面窗户上的帘子拉开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从窗口一闪而去。

我赶忙趴在阳台上使劲伸着头往楼下看,大约5分钟后,那个红衣女人果然出现在了楼梯口下花坛处,女人穿着那身红色的连衣裙,走起路来蜂腰肥臀,我越看越像一团跳跃的火。但还没等我细看她,她就上了—辆黑色的轿车不见了。

我有些恼怒,恼怒自己的贪睡,举起桌子上的一个饭碗就要摔下去。但我忽然想到,这是我惟一的一个碗了,我就轻轻放下了它。我转身走到鱼缸前,捞起里面一条金色的小鱼,将它送进嘴里。调皮的小鱼在我的口里挣扎着翻滚,差点钻进我的喉咙里,我憋住气,走到阳台前,一使劲,将它猛吐出去。小鱼划着金色的光芒飞出阳台,我趴在阳台上向下望,心里想着这条小鱼要是正好砸在那个红衣女人头上就太好了。结果我没见到那个红衣女人,那条小鱼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我开了门,柳小萌走了进来。柳小萌一个星期过来找我一次,她找我是来跟我要她的钱。我们离婚了,协议规定,她搬出去,但我要给她一半的房子钱。我没有钱,后来我想了个法子,每月给她六百元,这样十年或十五年内就会给清她了。柳小萌不愿意,但这并不能由着她的意思办。我没钱,就是有钱我也不先给她,每月六百元,我总是等柳小萌来过四次了,才把一个月的钱给她。

柳小萌进来后,手捂着嘴巴故作姿态,哎哟,你真是脏死了!我说,嫌脏你就不要来。柳小萌说,我凭什么不来?你把钱给我我就不来了。我抓住她伸出来要钱的手,把她扔到床上。柳小萌是个胖女人,但我不费力就把她扔到了床上,然后用满嘴鱼腥的牙去咬她的胸。柳小萌挣扎着,说流氓,脏死了,脏死了!但当我的嘴啃到她的奶子时,她就软下去了。

柳小萌一软,我也没了兴趣,从身上掏出五百块钱扔到她身上。柳小萌躺在床上嫌少,我说,不要拉倒,我拿回来!柳小萌赶紧装到衣服里,我下个星期还来,她说。我说,你不怕就来吧。柳小萌扭着屁股走了,走的时候她哀怨地看了我一眼说,别忘了吃药。我没说话,趴在阳台上往下望,柳小萌说,你看什么?我说,我看那个红衣女人。柳小萌揶揄我,说,看那个有用吗?我把她轰出房间,说,快滚吧!

柳小萌走了,我继续趴在阳台上往下望,我没看见那个红衣女人,却看见柳小萌骑着个红色的电动车驶出了楼下。看着电动车上柳小萌又胖又笨的身子,我忽然有点替她难过,她是个不错的女人。想想十年里柳小萌每个星期都要来我这里一趟,我又笑了。

一天早上,我和红衣女人发生了碰撞。准确地说我是和她的狗发生了碰撞。红衣女人那天穿一身白色的运动服,手牵一条灰色的卷毛狮子狗走在楼下公园里,我的山地车准确地撞到狗的身上,然后车轮又准确地从它的一条腿上压过。卷毛狮子狗躺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女主人脸色惨白地呆立在那里如同木鸡。我扔下车子,抱起狮子狗跑向了街边的宠物医院。我在跑的时候又用力在狮子狗的伤腿上扭了几圈,它叫得更惨了,我也跑得更快了。

在医院里,我按着惨叫的狗狗对满面惊惶的女人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会负责的。那个女人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小狗还在低叫痛吟时,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玛丽。我说你是外国人?玛丽说,不是。我说,那你为什么叫玛丽,而不琼斯什么的?玛丽白了我一眼,说你讨厌!

那天,我把玛丽和狮子狗一起送到了她的楼下。她没有请我上去的意思,我只好向她告辞。

五分钟之后,我打通了她的电话。什么事?玛丽说。我说,我给狗狗买了礼物,我能送上来吗?她犹豫了一下,说我下去拿吧。

这很正常,我早胸有成竹。果然,一个月后,我出入玛丽家已如平地,当然,都是白天,都是以探狗的名义。玛丽的家住在高档小区的12楼里,这么高档宽敞的房子里却只有她一个人在住,这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那条狮子狗是一个记仇的家伙,它一直对我充满了深深的敌意,虽然我每次上门,都会给它带去许多连我都舍不得尝一尝的好东西,可它仍然冲我低声呜呜叫个不停。我给它买的东西,它一口不吃,我对它说话、做手势,它一概不理。我不跟它一般见识,我也不屑于理它,但我不能不装作很在意它的样子。事实证明我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在我讨好它的同时,我赢得了玛丽的好感,甚至有一天我还对玛丽说,玛丽,做我的女朋友好吗?玛丽还没有答我的话,那条狮子小狗却在一旁冲我吼个不停。玛丽没有回答我的话,抱起狮子狗给它洗澡去了。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玛丽是干什么的了。这件事说起来可能为一般男人所不齿,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是,玛丽什么时候再穿那身红衣服。让我不爽的是,在我的面前,玛丽居然没穿过一次红衣服。

几天后,我第一次在晚上来到了玛丽的家。那天晚上我坐在玛丽楼下的花坛上,一个男人把她送回来了。玛丽穿着那身红裙子,那个男人又搀又抱要把她送到楼上去。玛丽醉眼蒙眬,但神志还清,不要男人送。男人一脸淫笑,坚持要送。二人撕撕扯扯,这时我出现了。我从男人的胳膊里架过玛丽说,谢谢你,玛丽交给我吧。我客气的语气和绅士的举止打败了那个男人,他知趣地离开了。我架起玛丽走进电梯里,她没有推辞。

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晚上来到玛丽家,那时狮子狗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它依然对我充满着敌意,对我深夜的到访表示出了极大的抵触。但玛丽却有些兴奋,她躺倒在沙发上,说,你喝什么?我说,那就来一杯酒吧。她从沙发上爬起来,跌跌撞撞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说你自己喝吧,我洗澡去了。

就这样,玛丽去洗澡,我在客厅喝酒。狮子狗看玛丽不在,识趣地远离我,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

窗外,月亮像半个月饼悬在半空。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安静又充满诱惑。我慢慢地喝着红酒,浴室内传出哗哗的流水声,让我有些兴奋。我端着酒杯从客厅踱进玛丽的卧室,我惊奇地发现,玛丽的卧室内挂着一件艳红的连衣裙,我走到房间里的衣柜前,拉开衣柜门,我更惊喜地发现衣柜里挂着多件艳红的裙子和衣服,这些衣服和裙子各式各样,非常漂亮、性感,我现在才想起每天晚上看到玛丽,她都是一身红衣服,原来她有这么多的红色衣裳。我情不自禁用手抚摸着眼前这些性感十足的红衣服,在我陶醉于其中时,玛丽从浴室里出来了。让人意外的是,她已除光了身上的衣服,只披着一条小小的浴巾。在我惊诧的目光中,她说,好看吗?

玛丽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流光溢彩,她的语气里满是诱惑的气息。我承认我是一个扫兴的人,我说,不好看。玛丽依然兴奋,居然一把扯下浴巾,赤身冲我说,要这样才好看吗?

我承认玛丽有一副丰满的好身材,特别是胸前的一对大奶子充满了诱惑,但我还是说,你这样不如你穿上红衣服时好看。玛丽尖叫,你是不是有病?光着身子不比穿衣服好看?我说不好看,你还是穿上衣服好看。你穿上红衣服最好看。我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艳红的裙装说,你穿上这套吧,这样你会很漂亮。玛丽很生气,说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不好看?我说,我没说你长得不好看,我是说你穿上那身红衣服更好看。玛丽说,我看你有病。我说你才有病,有那么好的衣服你不穿,你光着个身子像个丑八怪!玛丽尖叫一声,指着门对我说,滚!你给我滚!

回到家里时天快亮了,我很累,但我还是给柳小萌写了封长信:“柳小萌,我把房子留给你,这张存单也给你,里面有两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两年里我写的第二封长信,另一封是离婚协议书。为了写这封信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两个铅笔头。写完后我把信放到桌子上,把房产证放到信上去,又把存单放到房产证上,然后给柳小萌打了个电话。我说柳小萌,你现在能来一下吗?柳小萌显然刚睡醒,被我一本正经的语气震住了,她说你怎么了?我说,你现在来吧,你来之后以后就不用一个星期一来了,我们两清了。柳小萌在电话那头说,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她说,什么时间?我说,现在。柳小萌说,那我这就过去拿。我说好,我等你。

坐在阳台上等柳小萌的时候,我睡着了。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我那遥远的村庄,村庄的山坡上草儿青青,我在山坡上奋力奔跑,一只发狂的公牛扬起四蹄追赶着我,在我惊慌失措之时,张爱爱迎着牛儿跑了过去。一身红衣的张爱爱显然比我有吸引力,公牛转头向她跑去,用两个坚实的大角挑着她疯狂地奔跑,人们惊恐地尖叫……几声警笛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目光正对着对面的窗口,那个房间的窗帘拉开了,几个警察出现在房间里,接着几个人从房间里抬出一个担架来,担架上躺着一个长发的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红裙子,裙子像一团火,像要把那个房间点燃一样。一个警察手一挥,给她盖上了一张白色的单子,红衣女人就不见了。一条卷毛的狮子狗一瘸一拐追在警察后面咬个不停。我想起昨天晚上,玛丽咆哮着喊道,这些红衣服只是我的工作服!我只在工作时候才穿它,我讨厌它们!玛丽的话让我很生气,我愤然给了她一耳光。

我趴头看看楼下,一条黄色的警戒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红衣女人骑着一辆红色的电动车从小区外驶进来,我觉得那人有点眼熟,我正想看个仔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说,谁?

开门!我们是警察。

我没有去开门,而是爬到了露天阳台上。站在阳台上,我忽然觉得离天是那么的近。我抬头看天,天很蓝,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我想起小的时候,我躺在山坡上,也是这么痴痴地看着天,天上白云朵朵,一会儿像条大鱼,一会儿像座大山。张爱爱问我,能不能扯下一块云来?我说能,等我哪天爬上艾山之巅,给你扯下一块云来染红了做衣服。张爱爱听了就把她兜里的地瓜糖掏出来给我吃,她那件有些破烂的粗布红花袄里,仿佛有吃不完的地瓜糖,让我窥测不已。现在,我离云彩是如此之近,我想,当我跳起时,一定能抓住离我最近的那片云。

不要——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我俯瞰下去,只见柳小萌正双手高举,满面惊恐地仰望着我。让我意外的是,柳小萌今天居然破天荒地穿了一身从上红到下的连衣裙,晨风掠起她的衣角,柳小萌就如一团燃烧的火。我咧嘴一乐,一股劲风裹着柳小萌的尖叫从我耳边一掠而过。

兔子

回乡的第二天,刘毛毛打来电话,他说,晚上来我这儿吃饭吧,我给你接风。那个时候正是中午,金色的太阳照得我百无聊赖,我说,好。我反正也没事干,太阳刚走到村头的老槐树上,我就骑上摩托车去刘毛毛家了。

刘毛毛家在大牙村,村头一溜八间大瓦房就是刘毛毛开的饭店。刘毛毛是我的高中同学,现在我还一事无成,刘毛毛却已经当上老板了。刘毛毛的爹刘老根是大牙村的村长,当村长的第二年,刘老根就把村子里最好的那块地方弄到自己手里盖了这家饭店,刘毛毛不读书后,饭店就由刘毛毛经营了。

从我家到刘毛毛的饭店,骑摩托车大约需要二十分钟,所以我到那儿时,太阳依然很高很亮。西斜的阳光照到刘毛毛饭店的白瓷砖上,瓷砖发出耀眼的光。饭店的大门虚掩着,我放好摩托车,推开门,一步闯进去,说,刘毛毛,我来了。

别进来!先别进来!刘毛毛在屋里突然被狗咬了似的尖叫,但为时已晚,我两只脚都已经跨进门里了。进门之后我才知道刘毛毛为什么会尖叫,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刘毛毛正光着身子趴在一个女人身上,当然那个女人也光着身子。

这是我没想到的事情,我看过毛片,也看过日本AV,但我从来没想到我会看见这样真实的场景。我被那场景震住了,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而我敢肯定一点的是,刘毛毛和那个裸体女人受震的程度肯定不会少于我,因为我这一叫之后,我看见沙发上的两堆白晃晃的肉像两只被拔光了毛的鸟,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两个鸟人!

幸好这时一只兔子出现在我眼前,这只兔子的两条后腿被绳子捆住了,但它居然跳着出现在两个鸟人的身边,抬头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我骂它一声,操!走过去牵着它的耳朵,拎着它退出了房间。

我把兔子拎到院子里,蹲下身子用手摸摸兔子头,兔子很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偶尔抬头看看我。这只兔子的皮毛有些灰色,不过它的眼睛却很红,我看着它的红眼睛,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把捆绑兔子的绳子松开,但我没有这么做,只是用手摸着它的头,感觉它的皮毛非常舒服。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刘毛毛才走了出来。刘毛毛已经穿好衣服,看起来像个人了。他说,你个熊玩意儿,这个时候来干什么?我说,你不是请我客叫我来吃饭吗?刘毛毛说,你就知道吃,这才什么时间你就吃?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天不黑就干这事啊。刘毛毛笑起来,一脸淫荡样,从我手里接过兔子,说你来得巧,今晚我给你做个大餐,红烧野兔肉!

刘毛毛说着拍拍手中的灰兔子,我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刚才没有把绳子给兔子松开,让它逃去。我从不吃兔子肉,我吃过猪肉,也吃过驴肉,当然还有牛羊鸡鸭的肉,但我不吃兔子肉。我小的时候,爸爸就叫着我的小名说,你记住,最好别吃兔子肉!所以我从没吃过兔子肉。我对刘毛毛说,你别杀它了,我不吃兔子肉。刘毛毛说,我不杀它,那样太残忍。刘毛毛又诡异地笑着说,我刚弄了一个电兔子的网,就拿它试试手吧!电兔子是我们这里近几年兴起的一种捉野兔的新方法,当然还有电鱼电虾什么的,但我只听过没见过。

我跟着刘毛毛来到一间偏房,刘毛毛说的电兔子的设备就在房间里,我看了一下,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电器装置,电源体是一只大型号的汽车电瓶,外加一个简易的变压器,接上细铁丝就成了。细铁丝在房间的中央绕来缠去,形成一个网状,刘毛毛把兔子扔到电网中,合上电闸。小兔子好像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来临,两只小红眼惊恐地看着刘毛毛,四肢抖动不敢迈步,刘毛毛拿根棍子冲兔子一比划,小兔子吓得猛一跳,就见它吱的一声低叫,从半空中跌落下去,四只小腿一阵抽搐,一会儿的工夫就不动了。刘毛毛很满意,兴奋地关掉电源,然后抓起死兔子对我说,晚上你和我电兔子去!我看看死去的兔子,没有说话。

在院子里,刘毛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尖刀,阳光一照,刀刃熠熠生光。刘毛毛先把刀子沿兔子的四个脚腕处转一圈,切开皮与趾的连接,然后又把刀子从兔子尾巴插入,锋利的刀子从兔子背上快速地划过去,吱吱作响,然后是兔子的头,兔子的嘴,最后是兔子的两个大耳朵。刘毛毛的这套动作做得相当熟练,犹如当年的庖丁解牛。两分钟后,刘毛毛用沾满鲜血的手指捏住了兔子的两只耳朵,手一抖,一张完整的兔子皮瞬间脱落,看着那只刚才还在我手里温驯可爱的小兔子霎时变成一堆红乎乎的肉,我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连忙把头扭向一边,这时我看见屋里走出一个女人,袅袅婷婷的,刘毛毛对那女人说,马小艳,去拿个盆子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到树下呕吐起来。马小艳在给刘毛毛拿盆子的时候也给我拿来一杯水,我喝了一口说谢谢,却吐得更凶了,把黄胆都吐出来了,把眼泪也吐出来了。马小艳又把水递给我让我漱口,我抹了把眼上的泪,看见马小艳正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我,她的大眼睛就像电动玩具一样灵活。

刘毛毛把兔子洗净,用刀剁了,再下到锅里,加上佐料后开火焖煮。刘毛毛对我说,红烧兔子要先慢火焖煮,再大火爆炒。现在时候还早,你先和我上山布好电网,回来再红烧兔子肉,正好。

刘毛毛从屋子里搬出一捆细细的铁丝和几棍小竹竿,让我背着。我想看看那上面有没有刚才电兔子留下的痕迹,结果什么也没看见。刘毛毛自己则扛上一个大电瓶,拿上变压器,兴冲冲向后山走去。因为刚才的呕吐事件,我对电兔子毫无兴趣,背在肩上的东西压得我呼哧呼哧地喘。好在山就在饭店后面不远,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

在山上,刘毛毛先选一个地方将电瓶安放好,然后将铁丝沿着地堰、山路有序铺开,我的任务是隔一段距离往地上钉一根竹签,将铁丝缠绕上去,这样既可防止电线接地,又正好拦住奔跑的野兔。忙活半个多小时的样子,我们把电网就架好了。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正弥漫上来,山上的茅草虽然有些枯黄但依然茂盛着,我和刘毛毛架设的电网正好隐藏在这些茅草中,别说是兔子,就是人走到那里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那几根细细的铁丝。刘毛毛最后将铁丝一端接到电瓶上,调好电压,然后拍拍手说,好了,万事俱备,只等收获了!

回到饭店里,马小艳已经把兔子肉做熟了,果然是红烧,闻起来香喷喷的,但看起来却又让我有想吐的感觉。饭店里没有客人,刘毛毛解释说,饭店这个位置晚上的客人很少,中午客人多,都是来吃兔子肉的。

刘毛毛吃了一块兔子肉,他说,不错,马小艳你妈X手艺不错,比上回好多了。他叫我吃,我摇摇头说,我不吃,看了我就想吐。刘毛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说你小子混了这几年混成傻瓜了吧?男人还有不吃肉的吗?你说是不是马小艳?说着他伸出一只油汪汪的手摸了一下马小艳的屁股,马小艳的屁股有些大,却很圆。马小艳低眉顺眼,说,我给你们弄几个青菜去。

我和刘毛毛手把瓶喝啤酒,刘毛毛吃兔子肉,我吃青菜,马小艳不喝酒但吃兔肉也吃青菜。酒过三巡,我和刘毛毛都有点醉了,刘毛毛去厕所方便的时候,我居然酒壮色胆,搂过马小艳亲了她一口。我亲马小艳的时候,马小艳没有顺应,但也没有反抗,刘毛毛进来了,我们继续喝酒,刘毛毛吃兔子肉,我吃青菜,马小艳什么也不吃,起身进厨房了。

吃过饭,我和刘毛毛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看电视,马小艳勤快地来来回回地收拾碗筷。我们坐的沙发就是下午刘毛毛和马小艳做爱的那张沙发,我坐在上面的时候,总忍不住趴头看沙发,心里期望着发现一些有些刺激的东西。我说刘毛毛,你女朋友是个勤快人。刘毛毛咧嘴笑了一声,不说话。看着马小艳来往如梭的身影,我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秋天的夜晚过得快,当一股凉风吹进门时,刘毛毛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行动吧!我们拿上手电走出门,马小艳追了出来,等等我,我也去。我回头看去,眼前不由一亮,马小艳上身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衫,胸前的两个大奶子显得格外突出,下身穿一条米黄色的短裤,灯光下,短裤的颜色和她的肤色相近,猛一瞅,和没穿裤子似的。一身性感的装束让漂亮的马小艳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我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刘毛毛说马小艳,你他妈这是去上山啊还是去相亲啊?马小艳推着刘毛毛说,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快点走吧!

已是半夜时分,山里很静,除了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叫就没别的动静了。在山路上走着的时候,刘毛毛说,马小艳你小心点,草里有蛇啊。马小艳哟的尖叫一声,转身扑到我身上,我吓了一跳,马小艳的身上有些凉,她穿得太少了。刘毛毛哈哈笑起来,说谁叫你穿短裤上山来的?马小艳从我怀里离开,过去打刘毛毛。刘毛毛搂住她亲了一口,马小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狠狠踢了他两脚,刘毛毛兴奋起来,猛地伸长脖子狼嚎一声,嗷——嗷——

刘毛毛这嗓子拉得很长,好像要穿破夜幕一样,但当他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身边似乎更加的黑了。

我们继续前行,刘毛毛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引路,马小艳走在中间,我打一只手电押后。我的电光不时地照在马小艳的大腿上,马小艳的两条腿又细又长,走起路来不打弯。其实我觉得马小艳并不是很漂亮,她漂亮就漂亮在这两条腿上了。

我一边走路一边看马小艳的大腿,我心猿意马,结果脚下一空,整个身子重重地趴在地上。刘毛毛和马小艳忙回身拉起我,我站起来却又摔倒了,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右脚腕扭伤了,脚一触地,就钻心地疼。好在前面不远就是我们放电瓶的地方了,刘毛毛架着我一瘸一拐跳过去,我坐到电瓶旁,刘毛毛给我按了几下,问我骨头没事吧?我动动脚腕,说没事,可能是筋伤了。刘毛毛说,那你在这里坐着吧,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兔子。等我喊你,你把电源关了就行。

行,我说,听见你的声音我就把电源关了。

刘毛毛和马小艳往黑夜里去了,刚走一会儿,马小艳又跑回来了,她对我说,我也不去了,我怕有蛇。我说刘毛毛一个人去行吗?马小艳说,没问题,他说听见他的叫声时,我们把电瓶关了就行。马小艳说着坐在我身边的石头上,问我,你怎么不吃兔子肉?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好吃?

我说,不是你做的问题,是我从小不吃兔子肉。兔子就是吐子,所以我从来不吃兔子肉。

马小艳说,吐子是什么?我说,这是从前的一个故事。周文王被商纣王抓到牢里,纣王无道,又把文王的儿子伯邑考杀了,做成肉丸送给文王吃,文王不明就里将肉丸吃下,逃出牢城后,心里觉得异常难受,就从喉咙里吐出几块肉来,肉落地变成兔子,文王这才明白,原来吃得是自己儿子的肉,悲痛不已。你想想,这兔子就如儿子一般,你能吃得下去吗?

听了我说的故事,马小艳不说话了,她双手抱在胸前垂着头。此时已过半夜,秋风瑟瑟,凉气袭人,我说马小艳你是不是很冷?马小艳说是有点。我说你穿得太少了,你把我的衣服穿上吧。说着我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她走过来接过衣服穿到身上,并顺势在我身边坐下来。马小艳坐在我身边的时候,她低着头不说话,身体仍然瑟瑟发抖。我说马小艳你要是还冷就只有靠到我身上了。马小艳看来是真的冷了,她果然轻轻地靠到我身上。

此时万籁俱寂,我都能听见我和马小艳的呼吸声,我想去搂马小艳的肩,心里却又有一丝犹豫。马小艳抬头看看眼前黑乎乎的草丛,把身子向我靠了靠,说,晚上不会真的有蛇吧?我说,我把手电打开就没事了,动物一般都怕光。我把手电打开,灯光像根柱子似的射出去,我们周围更黑了。关上吧,马小艳说,还是关上好点。我没关,而是将灯光刺向天空,明亮的灯柱中偶尔有一两只飞虫闪过,一晃不见。马小艳靠在我身上,她的肩膀冷润柔滑,让我有一种回到校园的幻觉。对不起。马小艳忽然轻声地说。

不是。我说。

我爸需要钱。马小艳说。

我知道。我说。

刘毛毛做到了。马小艳说。

嗯。我说。

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马小艳来了,她是我的初恋。马小艳和我一样,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她的爸爸在床上躺了快十年了。她需要一个能帮助她的男人,相比之下,刘毛毛也许是她更好的选择。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像风吹的动静,瞬间即逝,马小艳扭头说,我好像听见刘毛毛的叫声。没有吧?我平淡地说,我没有听见刘毛毛的叫声。马小艳说,我真好像听见他的叫声了,他说听见他的声音,我们就关上电源。我说,我没听见,我们再仔细听听。

我把手电关上,夜重归平静。我俩都不说话,屏住呼吸一起仔细倾听,天空中有微风轻吹,草丛中秋虫低鸣,除此而外,再没有任何声音。马小艳站起来向远处的黑夜瞭望,除了黑什么也没看见。她再重新坐下时,我感觉到她身上的冷气更重了,我没有说话,仰头看天上,天空中有几只寒冷的星星,闪闪烁烁。秋夜漫漫,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

突然草丛中窜出一个什么东西,从我们眼前瞬间逃走。马小艳惊叫一声,我打开手电,一只兔子的身影一晃不见了。看见兔子,让我忽然想起了刘毛毛。刘毛毛上哪去了?我说,时间不短了。马小艳说,时间真不短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他的叫声。我没听见,我说,你扶我起来,我喊他几声吧。马小艳扶我站起来,我觉得脚腕不是那么疼了,我看看远处无尽的黑暗,扯起喉咙,对着夜色喊叫了两声,刘毛毛——刘毛毛——

我的声音颤颤的,虚虚的,犹如一条喝醉的蛇,柔软地飘荡在黑暗中,夜色很快就把它湮没了。没有刘毛毛的回音,马小艳说,你大点声,你的声音太小了。

我说,我第一次在黑夜里喊人,放不开,我再试试。我清了两下嗓子,给自己壮了壮胆,对着无边的黑夜又喊了两声,刘毛毛——刘毛毛——

我这两句声音大了很多,我停下好久了,那声音还在远处游荡,我确信刘毛毛即使走得再远也能听得到,但黑暗中却依然没有他的回音。我将手电向远处照着,黑暗很快就将光柱吞噬掉了。马小艳忧郁地看着黑夜,说,我扶你过去看看吧?我想都没想,说,好。我斜跨一步,把电源关掉,然后由马小艳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顺着草丛中的铁丝向前走去。当我们跨过两条山路三处地堰,正准备爬上一处坡地时,马小艳突然尖叫一声趴在了我的怀里。

电光照处,只见一个肥胖的身躯仰面朝天倒在草丛中,他四肢蜷缩,就像一只大兔子。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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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少女》中的人文关怀
小兔子的气球
小兔子的气球
穿红衣的火烈鸟
毛毛猫的日常
毛毛猫的日常
毛毛猫的日常
穿红衣服的青蛙
红衣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