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老师家的bonfire

胡影

有时候，感动和感悟并不和丰盛的菜肴或琳琅满目的餐具产生直接关系。把节奏放慢，用心聆听季节的呼吸，感受身边的点滴小事，生活原来可以如此随性。

英国的秋天，十月已经寒意阵阵。天总是早早就黑了，黛蓝夜色下的口子显得格外长，因而，聚在家里消磨时光就变得有些理所应当。我有幸参加过马克老师家的保留节目——秋口篝火晚会，据说一年才一次。虽然是快三年前的事，现在回看去，还是生动又强烈。

我们的专业课老师马克是BBC《Coast》节目的特约嘉宾，在英国考古界名气不小。那年的晚会照例开在他那有着200多年历史的二层小楼的家里，邀请了考古系的所有学生。我们都没去过，满心猜测和激动，当然，我惦记的是晚会大餐。虽然英国食物一再被黑，但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毕竟老师说了嘛，会准备“wonderful food”！记得一进门，一股浓浓的五香大料味袭来，我暗喜，肉食动物有肉吃了。老式的厨房十分乡野，锅盆挂了一满墙，石头砌的土灶台边摆了各种酒瓶和果汁，灶上大锅煮得香喷喷的，地上的麻袋里全是土豆，一派要料理大餐的架势。我好奇那口锅，也报名加入搅锅，结果赫然发现锅里煮的不是肉汤，是红酒！再一搅，竟然捞出一包香料！这时同学提醒我，该加果汁了！于是，我的大脑在眼前的神物面前华丽丽地短路了。好吧，其实这是英国非常传统的mulled wine，香料红酒，秋冬饮，驱寒暖胃。相传香料酒由罗马人发明，后来英国僧侣为掩盖变质红酒的怪味，才逐渐加入更多原料，变成今天我眼前这锅汇聚了橙汁、苹果汁、啤酒、肉桂、八角和豆蔻的红葡萄酒。故事很精彩，可这酒真不敢恭维。当我说好像中国的五香肉汤时，大家都笑喷了。现在想来，我曾不慎选购的英国老牌Whitted&Chelsea清肠茶，其实很类似，配方是肉桂茴香和薄荷，看来欧洲人对喝香料的爱好真的是由来已久。但肉食动物也没太失望，土豆炖牛肉作为晚餐的唯一选择，管饱还是可以的。不得不说，我想象中的wonderful food，是点着银枝烛火、上菜都要上几轮的满英全席，却被浓缩为了英式盖浇饭，哦不，盖浇土豆。这也再一次充分证实了英国人对土豆深沉的爱，炸土豆、烤土豆、炖土豆、凉拌土豆，英国人的心思你真的别猜。

没过多久，我们就酒足饭饱，生起壁炉的火，把客厅的沙发和地毯坐了个满，开始小范围地聊天。在我聊得快睡着时，马老师突然兴致勃勃地从沙发下拉出一个盒子，开启无奖竞猜模式。记得答案包括没洗的袜子、传家宝、罪证等等，结果是一盒他在白家后院挖出来的十六世纪的普通羊骨。瞬间大家头上似乎都有黑乌鸦拖着一群省略号飞过，于是纷纷建议赶紧进入下一个节目——点火。终于，我期待的环节到了。

秋夜的院子里露水深重，正适合点篝火。木架已经搭好，马老师悠悠地掏出一张纸质卡梅伦放在架子顶端，没错，就是要对纸卡处以火刑（对首相执政不满的一种表现）。很快火开始燃烧起来，热气和冷风交替而来，大家端着酒杯，三三两两围站成一圈，偶有几声交谈，再无其他，似乎等篝火烧完了，晚会就白然结束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眼前是大块的黑色和橙色，在热浪里有些扭曲。噼噼啪啪的火星里，似乎人声也渐渐远去了。那一刻我想，如果真的上了满英全席和全套刀叉，再来几个才艺表演，大家围着篝火，声讨一下社会弊病，该是怎样的不同感受。有些松散、随性，有些白由、淘气的英国人，就像配方随意的香料酒，怎么调都可以。也正因如此，他们吃个土豆大餐就满意了，饭后的正经事就是促膝长谈，也并非要说些什么，只是一起坐着消消食就好，顶多在余兴节目太冷的时候抓紧翻篇。想起白己以前总喜欢把待完成的任务一项项划掉，觉得很有成就感。现在发觉，如能留着几项不划而无伤大雅，其实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