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嫚綝
昔我往矣,载笑载语。大唐盛世,歌舞升平。
(一)
零落的草屑和花瓣混合在了一起,逆着阳光顺着雨滴卷进了风里。那张几乎忘却了如何微笑的脸,此刻竟莫名地鲜活起来,像极了风雨中的花朵,在左摇右摆。她也许是忆起了往事,倚在窗边,凝望着衰颓的庭院,又或是更远的地方。
当年殿前面圣,惊鸿一舞九州撼。拔、起、抖、立、摊、翻、转、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此舞甚好!采萍想要何种赏赐?”
“我想要……陛下杯中的酒。”聲音婉转柔和得让人不忍拒绝。
采萍俯首看着当时赏赐下来的腾龙玉佩,乐极转哀。袖上的墨梅不知被雨水还是泪水洇成一团青雾,活像那双泪水盈眶的剪眸。休矣休矣,心哀至死的人怎会落泪?她只不过是有些难过罢了。最恨那些本该交付川水的记忆,有时突兀地呈现开来,甚至还要比现实俏丽几分,令人只觉更残梦醒,愁来依旧。
采萍关上窗,背对着拨开云雾重现光明的太阳,静静合衣睡去,不理朝夕。没有人了解光线钻不进的那面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二)
太液池的清波潋滟如常,旧时欢颜依旧历历在目。池边芳影已逝,盛宴亦是人走茶凉。冗长的繁华啊,皆入梦中来。
油纸伞,青石路,胭脂红妆,美人执纨扇。无上恩宠,无尽赏赐,君王情深,难舍难离。乘龙舟游湖,有丝竹绕耳,宫婢成群。盟誓耳鬓厮磨,发誓他们的爱情像山岳海洋一样永存,像日月一样没有休止。这边却是风光醉人人亦醉。
奈何清绝梅花难斗艳丽牡丹,一朝宠妃被贬斥至幽寒冷宫。
而今又是一年春,故人无处寻,岁月不同欢。你不知道我垂泪凝望你离去时的背影,心如刀绞,只恨不得与你生前共眠,死后同穴。如今的愁吟悲怀未有尽期,满目春景如案上宣纸一样惨白,墨汁滴落笔尖,溅开黑墨一团,来不及挽回,晕染开去。
往事斑斑印,如花绚烂,如玉生烟。
(三)
严冬来得悄无声息。
“阿念,你说是什么夺了梅花的颜色?”
“娘娘天姿国色,梅花当然自愧不如,便隐了自身色彩,偏安一隅了。”采萍听后心中嗤笑,才不是这么一回事,是那倾城名花杨贵妃艳压群芳,偏安一隅的是自己。梅妃梅妃,这封号取得真是贴切!
“我作的《楼东赋》,可有送到陛下手上?”
阿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女婢不是故意隐瞒的,陛下……他只遣人送来了一斛珍珠。”阿念是极了解梅妃的,心知这珍珠还是不来的好,它会碾碎娘娘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终究还是碍于华清宫的那位呀!何必珍珠慰寂寥。”采萍喃喃自语道,挥手让侍女退下。她是知道帝王薄情,深宫女子的结局的,可没料到自己竟也义无反顾地举身赴深渊。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四)
拥有与失去果然相差不远,强盛帝国终于在这年冬天崩塌。那倾国倾城的杨贵妃伏在帝王膝下指天为誓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玉环啊,你说,休既未能休,且待日上三更头。如今日未现三更,可你终究如我一样恩宠难回。”采萍仿佛听不见城门大破的声音,听不见阿念劝她一起归降的声音,耳边只回响着他对她说的:“采萍,这是大唐的盛世,是我们的盛世。”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棵盛宠时他为她种下的梅树。她不能受降,不能丢了他的颜面!她毅然跃入庭院中的枯井,只留给长安城一个决绝的背影。
“娘娘——”阿念瘫软在地,任由雪花覆在身上,体温被一点点抽去。“长安城的梅花年年都开,可没有了娘娘那般如梅的女子,怎么也无法盛放了吧?”阿念用尽了此生最后一丝力气说完此话,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在昭告天下。
都知道现世鼎盛也会有荒芜的一天,盛衰兴亡都无法避免,谁又知道百年之后何处埋枯骨?
世事变幻,无常无情,何日梅花落,终始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