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鸟代言: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2014-04-29 00:44舒菡
新作文·高中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诗人动物

【文前小语】

一只鸟儿在枝头婉转歌唱,它想要表达什么?一只蝴蝶轻轻地飞过花丛,它轻灵的翅膀里隐含着怎样的故事?一条已被制成鱼干的鱼被人携带着过河,它想对河里游来游去的鱼儿们说些什么?自古以来,中国的诗人们就在试图了解动物们的心曲,并试图对动物们的命运进行书写。然而你知道,这样的书写里,一定有诗人自己的悲欢和思考,他们无疑在借着动物们的命运,表达对自身命运对人生的思考。我们把这类诗歌,叫作“动物寓言诗”。

舒菡,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读书人,写作者。创作多为散文,出版有散文集。杂志主编。现居太原。

当人类不能将所看到的现象、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用文字直接书写出来的时候,便使用了“曲笔”。曲笔有很多种,借物抒怀是一种,寓言诗也是一种。寓言诗,顾名思义,就是以寓言的形式来叙事的诗,又称“诗体寓言”。动物寓言诗是寓言诗中的一种,也是最早的寓言诗形式。可见,那些能够在大自然中飞翔、奔跑、游动并且能够发出声音的动物,首先进入了人类关注和思考的视野。它们更像人类的兄弟姐妹,在浩瀚的天地间演绎着自己的故事。诗人们看着它们,许多时候好像是看见了自己。于是,诗人们便以吟咏它们为题,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悲欢和生命思考。中国最早的动物寓言诗,出自《诗经》的《豳风·鸱鸮》。

中国第一首动物寓言诗

《诗经》中的动物并不少,比如“关关雎鸠”“睍皖黄鸟”“燕燕于飞”“萧萧马鸣”“呦呦鹿鸣”等等,然而这些动物,因为只是诗人“托物起兴”之“物”,是为了吟诵其他内容而“先以他物起兴”,所以并不是寓言诗。我们所要讲解的,是完全以动物为主人公,以动物的故事表达一种心情或思考的诗歌。

中国第一个进入寓言诗被吟咏的有名的动物,是一只鸱鸮。鸱鸮(chī xiāo),猫头鹰。猫头鹰是一种不被我们人类喜欢的动物,宋代学者朱熹在解读这首诗的时候,给“鸱鸮”作的注释便是“恶鸟”。为什么说它是恶鸟?因为它的叫声不好听。西汉刘向《说苑·谈丛》中就有一则寓言故事叫《枭逢鸠》,又名《枭将东徙》。故事说猫头鹰要搬家——“我将东徙”,斑鸠问它为什么,它说:“乡人皆恶我鸣,以故东徙。”斑鸠的回答是:“子能更鸣,可矣;不能更鸣,东徙,犹恶子之声。”意思是说,如果你能改变叫声,就行了;如果你改变不了叫声,那么即使你向东边搬迁,那里的人照样会讨厌你的叫声。这则寓言故事告诫人们,对待自己的重大缺点和某些重大问题,要从根本上加以解决,不能像猫头鹰搬家那样,就事论事,回避矛盾,这样的话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如果仅仅是叫声难听,未必就说其“恶”吧?鸟的叫声如人的长相一样,都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自己再努力也改变不了多少。我们不能因为叫声难听就说人家“恶”,正如不能因为一个人长得丑就说人家不是好人一樣。那么,朱熹为什么说猫头鹰是“恶鸟”?因为在这首名为《鸱鸮》的诗里,“恶鸟”之“恶”,远非叫声难听这么简单。我们来具体看一下。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诗人是在为一只柔弱的母鸟代言。或者她是一只黄鹂鸟,或者她是一只画眉鸟,或者她是一只啄木鸟,诗人没有说,但我们知道她是一只“愤怒的老鸟”。她是一位母亲,外出为孩子觅食,衔食归来时,却看到了人间最悲惨的一幕:她的巢被“恶鸟”鸱鸮洗劫一空,她最亲爱的孩子们已不知去向。这位可怜的母亲于惊惧绝望中盘桓四顾,看到了刚刚攫去了雏鸟的鸱鸮正在高空得意盘旋。于是她对着那只鸱鸮,发出了愤怒的呐喊:鸱鸮啊鸱鸮,既然你已经取走了我的孩子,就不要再毁坏我的巢了!这一声凄惨的呼号破空而来,直接将读者带入了一场悲剧中。我们可以想象,这位发出凄厉呼号的母鸟,毛羽愤竖,哀怒交集,站在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枝上,浑身瑟瑟发抖,几乎要掉下来。然而鸱鸮既恶又猛,又岂是孤弱的母鸟惩治得了?所以,她只有伤心,只有痛哭,只有在风中怀想自己养育子女的辛苦,发出绝望的呜咽。“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恩,爱,一说作“殷”解,尽心之意。斯,语助词。鬻(yù),育。闵,病。这句意思是说:我含辛茹苦,早已为养育雏子病了! 自己曾经的勤苦付出,都在一瞬间化为云烟。原来觉得,为了孩子,为了爱,操劳也愿意,贫病也愿意。如今,孩子不在了,自己曾经的付出还有什么意义?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这只母鸟,或者说这位母亲将何去何从?她很快从惊惧和悲愤中冷静下来,痛定思痛,思考应该如何应对这场灾难或者以后更大的灾难。“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迨(dài),及。彻,通“撤”,取。桑土,桑根,此指桑树之皮。绸缪(móu),缠缚,密密缠绕。牖(yǒu),窗。户,门。这句是说:我要趁着这天还没有阴,没有下雨,赶紧啄取那桑皮,把窗门缚紧。这就如地震后的重建家园,遭遇不幸的人总是要从废墟中坚强地站起,思考以后的路应该如何走下去,因为生活总要继续。这位刚刚遭遇丧子之痛和家园被毁之痛的母鸟,她选择了勇敢坚强地面对这场灾难。她重建家园,既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安全生存,也是为了从此以后不再受欺侮:“今女下民,或敢侮予?”女,汝。下民,下面的人。或,有。这句意思是:现在你们树下的人,还有谁敢将我欺凌?这是对饱经“下民”骚扰的往事的痛愤回顾,更是对筑结实的鸟巢的骄傲自许,当然也包含着对欺凌鸟儿的“下民”的严正警告。是啊,鸟儿要想免于受欺凌,就得将自己的巢打造结实;人要想免受欺凌,就得让自己成为一个强健的人。我不犯人,人也莫犯我。我可以宽容地对待世上每一个人,但我始终保持着那样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状态,这其实便是最好的状态了。

如果说上一节是想象、决心和誓言,那么下一节便是计划的具体实施了。这位还处在伤痛中的母亲,开始了艰难的重建家园的过程。“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予,我。拮据,手病,此指鸟脚爪劳累。捋(luó),成把地摘取。荼,茅草花。蓄,积蓄。租,通“苴”(ju),指茅草。卒瘏(tú),患病。室家,此指鸟窝。这句是说:我用拘挛的手爪,采捋茅草花;蓄积干草垫底,喙角也累得生了病,只为还未筑好的家。我们可以想象,这位母鸟,她急急忙忙,忽而飞落在桑树林间,啄剥着桑皮根须;忽而飞返树顶,口衔着韧须细细缠缚窠巢。她的鸟爪拘挛了,她的喙角累病了,至于羽毛、羽尾,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细密和柔润,而变得稀疏、枯槁。这些悲怆的自怜之语,令我们既对这只母鸟报以同情,又对她的坚强和执着报以敬佩。

诗歌的最后一段,是母鸟再一次的自怜:“予羽谯谯,予尾翛翛。”谯(qiáo)谯,羽毛疏落貌。翛(xiāo)翛,羽毛枯敝无泽貌。在那让鸟爪拘挛、让喙角累病的劳作之后,母鸟再一次发出了自怜的悲鸣:我的翅羽稀落,我的尾羽枯槁。然而如果以这样的代价,巢果真能够安稳,自己果真能够安全地生活,那也是非常美好的。可是,这只鸟儿悲伤地看到:“予室翘翘,风雨所飘摇,予维音哓哓!”翘翘,危而不稳貌。哓(xiāo)哓,惊恐的叫声。意思是说:我的巢儿垂危,正在风雨中飘摇,我只能惊恐地哀号! 这位母鸟仅仅看到了她的“下民”,那些骚扰她的其他动物,却没有发现更大的危险,那挟带着自然威力的“风雨”。鸱鸮的进犯纵然可以凭非凡的勇气抵御,但对这天地间之烈风疾雨,小小的母鸟却无回天之力了。一只不能掌握自身命运的母鸟,她的哀伤在这“哓哓”的叫声里,让我们为之痛惜,也让我们思考:这只母鸟,应该怎么办?

《鸱鸮》是一首代鸟写悲的寓言诗,塑造了一只虽经灾变仍不折不挠重建“家室”的可敬又可怜的母鸟的形象,这只母鸟控诉鸱鸮以及风雨为自己的命运带来的不幸。从艺术手法上来说,这首诗用笔非常细腻,可谓对鸟的生活情状描摹精妙、对鸟的心理情感体味真切。然而我们知道,寓言的作用,不仅仅是写事、写物,它一定有“寓意”在。诗人是想说什么呢?细想,与其说诗人是在代鸟写悲,不如说是在借鸟写人,是诗人在为弱者悲鸣,在向侵略他人的贼寇以及推波助澜的恶势力提出控诉。这种悲鸣和控诉,正是希望世间所有的弱者都能看到自己的境遇,强大起来,从而保护好自己的人格尊严,保护好家庭,保护好国家。

“鸱鸮”这一意象后来就成为侵略者、小人的代称,在后世文学中屡有出现,也被称为“鸱枭”。三国曹植《赠白马王彪》中有“鸱枭鸣衡轭,犲狼当路衢”之句,李善注:“鸱枭、豺狼,以喻小人也。”《文选·张悛》中有句:“鸱鸮恤功,爱子及室。”刘良注:“鸱鸮,鸟也。言此鸟忧毁其室。”明代诗人王錂有《春芜记·解嘲》词,其中有“他奸谋恣行,恨鸱枭恶吻,把凤雏喧憎”之句。明代作家冯梦龙《东周列国志》中有句:“今凤凰麒麟不来,而鸱鸮数至。”可以说,只要引用“鸱鸮”之处,一定是怀着痛恨和嫌恶之情的。

《诗经》中还有一首《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也有一点寓言的色彩。这也是成语“鸠占鹊巢”的出处。但它最终是为“之子于归”的故事起兴,因而人们通常不把它归入动物寓言诗中。

汉代:动物寓言诗成批出现

除了这首《鸱鸮》,动物寓言诗在先秦文学中并不多见。它大规模的发展是在汉代的乐府诗中。汉乐府中寓言诗成批涌现,一时蔚为奇观。汉代寓言诗的想象力极其丰富,行文奇特,文思饱满。这些作品的思想内容,都是假托动物的故事,揭露当时社会的各种危机,表现受害者的生存环境和忧伤心理。

汉代乐府中还有一首《枯鱼过河泣》,写得非常有趣,却又含着诗人深重的悲悯情怀: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

作书与鲂鱮,相教慎出入。

一条已经被制作成鱼干的枯鱼,被人携带着过河。这时,它看到了在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们——它的兄弟姐妹,不禁伤心痛哭。它是在为自己的悲惨命运而哭,悲叹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然而它并没有止于对自身命运的悲叹,而是写信给另外两种鱼——鲂和鱮,“相教慎出入”,告诉它们:无论外出还是归来,都要谨慎小心,千万不可粗心大意,自己当初就是由于麻痹大意才被人捕去,成为“枯鱼”的呀。它用自己的惨痛教训告诫伙伴,希望它们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覆辙。

鱼的悲剧之后,我们再来看看蝴蝶的悲剧。汉乐府《蜨蝶行》:

蜨蝶之遨游东园,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

持之我入紫深宫中,行缠之,傅欂栌间,雀来燕。

燕子见衔哺来,摇头鼓翼何轩奴轩!

蜨蝶,蝴蝶。养子燕,正在哺雏的燕子。接,遇,碰到。紫深宫中,阴森森的屋子里。欂栌(bó lú),承接大梁的方木,又叫斗拱。何轩奴轩,高举貌。这首寓言诗的主人公是昆虫界一只美丽蝴蝶,它正在遨游东园。刹那间,情节发生突变,“燕妈妈”来到东园觅食。这只蝴蝶还来不及从苜蓿花上飞起,便被飞掠而下的燕子叼了去。现在,主人公已束手受缚。它被燕妈妈叼着飞入深宫的楼檐下。结尾两句,雏燕见燕妈妈归来,嘴里还衔着美味的佳肴,摇晃着脑袋,张开大嘴纷纷来争食了!可怜的蝴蝶,此时必然一命呜呼。原非恶鸟的燕子,此时竟成为了罪恶的凶手,可见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人世间有时并非本质很坏的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往往会做出伤害他人之事。《蜨蝶行》是一首既富于奇趣,又生动形象的寓言体社会讽刺诗。

《蜨蝶行》的姊妹篇《乌生八九子》则写了一只乌鸦的悲剧,一只生养了八九个雏鸦的老乌鸦发出的悲叹。故事中,它正端坐在“秦氏”家的大桂树上。这时,一位浪荡公子,手执睢阳产的强弩、西域香配制的带香弹丸,瞄准了树上的老乌。伴随着一声惊嗟之叹“唶我”,刹那间,老乌鸦被击中了!可以想象,那八九只“乌子”也同时四散惊飞和哀哀悲啼。这只垂死的老乌,刹那間想起了很多美好的往事,比如自己与孩子们在南山时的美好生活。就在“魂魄飞扬上天”的时候,它又想起了自己的同类——上林苑的“白鹿”、摩天高飞的“黄鹄”和深居洛水的“鲤鱼”:它们都曾小心翼翼,躲避着“射工”“钓竿”的伤害,结果白鹿成了射工口中的脯肉,黄鹄烹作后宫品尝的佳肴,连洛水深渊处的鲤鱼也照样被钩钓而出,难逃一死。这样一想,伤痛的老乌终于得到了一些安慰。

还有一首乐府诗《雉子班》,写到了鸡的悲剧。雉(zhì)子,指小野鸡。班,同“斑”,指幼雉毛羽色彩斑斓。故事讲道:幼雉的毛羽色彩斑斓,它飞到了可以觅食的稻粱之处。老雉叮嘱它要小心被人类捉了,不要不懂得知足,因贪食而忘了危险。但幼雉还是不听话被捉了!母雉和公雉都赶来救自己的孩子,但它们没有黄鹄那样强壮有力。它们真羡慕黄鹄能够高飞,如果在这个时候能有力高飞,那就可以救幼雉了啊!可惜它们没有那样的才能。此时猎人已经将幼雉捉住,驾上车,猎人的马已经迅速跑起来了,幼雉将被活捉到猎人的住处。老雉仍依依不舍地跟着猎人的车飞行,久久不愿离去。这有点像“小红帽”的故事,妈妈让走大路,别去路边的地里采野花,因为那里有大灰狼,可它非要去,结果就被大灰狼吞到了肚子里。“拳拳父母心”,在这首动物寓言诗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汉乐府中有一首《飞鹄行》,又名《艳歌何尝行》,通过双白鹄的故事讲述了一个爱情故事:

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将五五,罗列行不齐。

忽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五里一返顾,六里一徘徊。

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

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踌躇顾群侣,泪落纵横垂。

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

白鹄即天鹅。白鹄双双飞翔,忽然雌白鹄病了,不能相随。雄白鹄非常难受,“五里一返顾,六里一徘徊”。它想衔雌鹄、背雌鹄同行,但都不能实现,最终只好带着无穷的遗恨飞走了。相恋相顾的雌雄白鹄就是人间的恩爱夫妻形象,艰难痛苦的诀别,寄寓了夫妻离别之悲。

拟人手法是这些动物寓言诗创作的基本特征,而且它们都有基本的故事情节,只是由于是诗的形式,故事情节会显得简略一些。诗人们所关注的动物,大都是些弱势物种,如无助的鱼、蝴蝶、乌鸦、雉及天鹅,在悲剧来临之际都无以自保,无力反抗。这些动物界的受害者正是人世间诗人的化身。弱小的动物,无助的人民,同病相怜,令人心酸。

西汉中后期的著名易学家焦赣所著的《焦氏易林》中,动物寓言诗数量非常多,题材无所不包,涉及社会、自然界等方方面面,用象新奇,寓理精警,实为历代寓言诗所罕见。我们试举几例来欣赏一下。

猕猴冠带,盗在非位。众犬共吠,仓狂蹶足。

(《剥》之《随》)

——这就是后来的成语“沐猴而冠”,讽刺了当时奸佞小人身居要职。

千雀万鸠,与鹞为仇。威势不敌,虽众无益,为鹰所击。 (《无妄》之《明夷》)

——千雀万鸠,虽多而小,与鹞为仇可谓以卵击石。讽刺了乌合之众,不能对敌。

狗逐兔走,俱入谷口。与虎逢之,迫不得去。

(《观》之《姤》)

——狗欲捕兔,反落虎口。可谓福祸无形。其造境之奇,远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戏剧性极强。

蜗螺生子,深目黑丑。虽饰相就,众人莫取。

(《需》之《恒》)

——以蜗螺喻人,写天生丑人,虽欲以饰遮丑,反更增人厌。

九雁列阵,雌独不群。为罾所牵,死于庖人。

(《复》之《丰》)

——罾(zēng),鱼网。一只孤雁,失其群类,一意孤行,终遭祸咎。团结力量大,人不可离群索居。

鱼鳖贪饵,死于网钓。受危因宠,为身殃咎。

(《既济》之《明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欲使人“受危因宠”,今之贪官落马,哪个不是因为贪?

龟厌河海,陆行不止。自令枯槁,失其都市。忧悔为咎,亦无及已。 (《泰》之《节》)

——龟不安其分,弃水就陆,结果“自令枯槁”,“忧悔”何及!

蚍蜉载盆,不能上山。摇推跌跋,顿伤其颜。

(《震》之《否》)

——蚂蚁载盆上山,力本不能任,反欲上山涉险,终致“顿伤其颜”,寓量力而行的道理,讽刺、劝诫兼具。

寓言诗在汉代成批出现,究其原因,与作者当时生活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汉武帝后,剥削日见其重,民生日益凋敝,底层人民苦不堪言,用寓言诗来抨击世事、讽刺时政,正是一种极有效而少危险的形式。

唐代:动物寓言诗极大发展

其实,唐诗里写到动物的非常多,最多的就是咏鸟诗,鹰、雁、鹤、杜鹃、鹧鸪等都成为诗人们吟咏的对象,像蝉、蚊等小昆虫也成为诗人们关注的对象,而专门以龙、马、猿、龟、兔、鹿等动物为题的诗词也非常多。然而它们大多是咏物诗,或者借物咏怀诗,而不是我们所说的用拟人手法写就、有一定故事情节且寄予一种情怀的动物寓言诗。在唐代诗人中,王维、韩愈、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等著名诗人,都有寓言诗传世。尤其是白居易和刘禹锡,有人专门写了《白居易寓言诗研究》《刘禹锡寓言诗研究》作为学术论文,可见这两位大诗人的寓言诗,不但数量多,而且内容丰富,值得深入研究。

唐代诗人元稹和白居易是好朋友,世称“元白”。两人经常写诗互相酬和。比如元稹写了一首题为《大觜乌》的寓言诗,以一只大嘴乌鸦的命运发展,喻权奸大臣的命运走向。白居易则写了一首《和大觜乌》以作酬和。元稹写了一首《雉媒》的寓言诗,白居易又作了《和雉媒》予以酬和。两人可谓一唱一和,极大地丰富了寓言诗的内涵。

而诗人刘禹锡在被贬官,心情抑郁、痛苦时,写下了《聚蚊谣》《飞鸢操》《百舌吟》《昏镜词》《有獭吟》《鹈鳺吟》等以动物为主人公的诗作,发泄自己因政敌聚讼而被贬的愤怒。特别是《聚蚊谣》中,诗人让成批的蚊子作为主人公,把宦官和大官僚比作渺小而又可恶的蚊虫,大胆地揭露了宦官和大官僚的丑行。伺暗出动,“利嘴迎人”“声如雷”,气势嚣张,穷凶极恶,但是“清商一来秋日晓,羞尔微形饲丹鸟”,既在痛骂政敌中表达了政治斗争的胜利信念,也有对那些死到临头还洋洋得意的政敌们可耻下场的嘲笑。但总体来说,这些诗归入咏物诗更为合适,因为其寓言的成分较小。

在此,我们仅列举几首,以了解其特点及风格。

白居易有一首《感鹤》,写了一只志趣高洁的鹤的蜕变过程。诗人写的这只鹤,它卓然不群,高翔于田野之上,饿不吃腐鼠之肉,渴不饮盗泉之水,可谓志趣高洁,而且“如此十馀年”,一直保持了十余年之久。然而,“物心不可知,天性有时迁”,这只鹤“一兴嗜欲念,遂为矰缴牵”。矰(zēng),古代用来射鸟的拴着丝绳的短箭。缴(zhuó),拴在箭上的生丝绳,用于射鸟。因为起了贪念,被箭射下来后被捕获。“委质小池内,争食群鸡前。”从前那种鹤立鸡群的卓然不俗成为过眼烟云,落个与鸡为伍的可悲下场。

韩愈的《双鸟诗》,则讲述了两只鸟的故事。两只沉默的鸟,从海外飞到中州,但长期分离,不能相伴鸣酬。及至春风卷地而起,双鸟忽然相逢,从此相互鸣唱,百日不休。它们的声音使得雷公大为恼怒,于是很夸张地向天公报告这两只鸟的罪过,说它们使得百鸟皆为之停声,万物亦为之生愁:“不停两鸟鸣,百物皆生愁。不停两鸟鸣,自此无春秋。”乃至使天机运转失灵:“自从两鸟鸣,聒乱雷声收。鬼神怕嘲咏,造化皆停留。”更有甚者,如果再这样叫下去,“周公不为公,孔丘不为丘”,圣人都不是圣人了。天公听信了雷公的汇报,于是“天公怪两鸟,各捉一处囚”。从此,“百虫与百鸟,然后鸣啾啾”。世界似乎恢复了正常。然而,这正常的世界果真正常吗?一个容不得不同声音出现的世界是个正常的世界吗?韩愈这首诗,就是在这样的寓言式的夸张中,引发人们的思考。这两只大鸟后来怎么样了?诗人相信:“还当三千秋,更起鸣相酬。”诗中的双鸟,像两个被神符镇压住的精灵,诗人相信它们终会有被释放的一天,天地间终会留下它们不同于世俗之人的声音。

写过《游子吟》的诗人孟郊,还写过一首题为《黄雀吟》的寓言诗。“黄雀舞承尘,倚恃主人仁。主人忽不仁,买弹弹尔身。”黄雀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主人之仁上,一旦主人不仁,它的命运便会被改写。诗人劝黄雀:“何不远飞去,蓬蒿正繁新。蒿粒无人争,食之足为珍。”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世界很大,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可以自由啄食之处?“莫觑翻车粟,觑翻罪有因。”不要试图去吃那因为翻车而掉下来的栗子,主人会把车翻的原因怪罪在你的身上。然而,诗人的谆谆之言,黄雀是否能听得进去?“黄雀不知言,赠之徒殷勤。”诗人的失望是一定的,然而它留给我们每个人的思考却是深入的。

诗人胸中怨悱,不能直言,便以低回要眇之言出之,国事之忧思,隐然蕴于其内。寓事能见事之所指,寄思遥深,不言胸中正意,自见无穷感慨。

动物寓言诗的前世今生

现代作家的作品中,郭沫若的《凤凰涅槃》可以算作是动物寓言诗。它以凤凰浴火重生的故事,对新的理想社会表现出了热烈的追求和对新生活积极的创造精神,同时饱含着诗人对祖国的眷恋之情。其中的《群鸟歌》部分,以岩鹰、孔雀、鸱枭、家鸽、鹦鹉、鸡等的鸣叫,反衬了凤凰的大无畏精神。

如今,铺天盖地的动物寓言诗,绝大多数都是儿童诗。关注儿童成长的诗人们,以自然界中的动物为主角,演绎出了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让孩子们在动物的故事中获得了成长。而那被称为“恶鸟”的猫头鹰,在儿童的世界里,已成为同情或羡慕的对象。孩子天真的童心,一方面安慰猫头鹰不要因为自己的叫声不好听而伤心难过,一方面又羡慕它可以在白天睡觉,夜晚出来活动。我们就以一首可爱的儿童诗作结,来体味一下儿童世界的纯粹与美好吧!

睁一只眼——放哨

闭一只眼——睡觉

我要是只猫头鹰该有多妙!

一只眼睜着——看电视

一只眼闭着——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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