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实验”

肖尧

很多年前的一個春天，就像2014年的春天一样，来得分外地早。我躺在《罪与罚》的世界里，只感觉到一片混乱，无法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复杂的表述，也无法理解拉斯科尼科夫的反叛，但还是莫名地被深深吸引着。再后来，我逐渐知道了一个词——复调。这个源自欧洲，运用多声部去表达音乐形象的概念，一旦被代入到拉斯科尼科夫的世界，竟然让我通行无阻。巨大的喜悦让我眩晕，镇定之后，我才意识到，也许，我窥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终于发现，每个人的心里都驻扎着另一个或者另外几个自己。这几个自己都是真实的，而且互不干涉，共同构成一个复杂而统一的自我世界。这也就是说，只要你的呼吸存在，内心世界的复调旋律便从未停息。因为如此，我始终相信，世界上有无数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们也跟我一样，在内心里千百次地做着一个个“实验”，这些实验也许并不曾真正执行过，但却无限丰富着我们的想象力。“实验”的其中一项，一定是尝试着“破坏规则”——是的，某些时候，好像只有破坏，才能证明自己。准确地说，这就是一种道德“实验”。这种想象中的“实验”的苗头、构建，还常常让我们洋洋自得。也许我们只是想象明天没有太阳，也许只是想象自己变成吸血鬼……但不管这种不道德的想象多么卑微，我们看到的，却是自己挑战人性的无限可能。

这“实验”就像是一场纸上旅行。我们在N多选择中确定了这一条线路，这可能是一条荆棘密布、太阳不曾出现、天空全部灰暗的线路。而且，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必须独自前行，没有伙伴。这“实验”也可能是一段故事。在故事里，我们内心的复调之乐一直在鸣奏，但表面看来，却静似湖水。

而拉斯科尼科夫，作为这个道德“实验”的领袖，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告诉我们最真实的经验：是的，一个人，他破坏一切规则，然后轻易地获取了一切，可是最终也将得到惩罚。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说道：“人是必须征服的！”拉斯科尼科夫用他自己的经验告诉我们：征服人们的不是道德观，不是人们可贵的反省精神，而恰恰是人们发现，在道德之外，人们无法拥抱人世间所有珍贵而美好的情感。

那些如空气一样包裹着我们的情感，如此重要。我们终于明白，没有了情感，我们也就没有了生命的感动力。因此，我们的“实验”必将回到原点，无法实施，我们也终于知晓：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身处于规则之外，道德之外。但我们渐渐学会与之共存，渐渐安宁，渐渐朝着真正自由的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