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梦

2014-04-29 00:44石浩宇
新作文·高中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生母眼角药膏

石浩宇

她每晚都会做梦。

梦中,她来到一片蝉翼上流转着绿光的森林。阳光斜斜地洒到地面上,迷迷蒙蒙的似乎可以延伸向世界的尽头。没有狂风暴雨,没有电闪雷鸣,没有席卷而过的龙卷风。她很清晰地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匆匆跑过。再看,已没有了婴儿。

梦似乎到这里开始出现了断层。那个人的脸突然很快地扩充着,直到把整个画面撑满。她看着这样的脸,清晰到似乎都能看得见额头上的纹路和眼角边的不舍,她没有感到惊恐,只是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所有的光随着那一句呼喊消失了,只剩下黑暗。厚实到看不清方向的黑突然间有了力量,似乎卷起了一股风,然后迅速把她带离了那片森林。她茫然地顺着呼啸而过的风,毫无目的地起伏。

然后不知转到哪一个拐角,哪一片森林,哪一个时空,她醒了。米黄色的墙纸轻快地覆盖在墙上,身上厚实的被子在很长时间内失去了重量,床头前的照片上,她和一男一女一起微笑着。人们称那是全家福。她望着照片中女子的笑容,突然间大脑死机,想不起她到底是谁。还有刚才在梦中异常清晰的那个眼角流露着不舍的女子,她也不知道是谁,只是两者就那样很快叠合。

她打开房门,走出卧室,照片上的那个女子——她的妈妈,正睡眼蒙眬地坐在饭桌前。很明显,她在等她吃饭。妈妈只抬了下眼皮,说:“饭好了,快点刷牙。”妈妈正含着牙刷,模糊地应着:“嗯……好,我知道了……妈。”然后狠狠地吐掉了满是泡沫的牙膏,用妈妈给她买的竹炭纤维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坐下与她面对面地吃饭。偶然间一抬头,她发现其实妈妈已变老了。额头虽用刘海遮住,但是眼角细细长长的鱼尾纹已隐藏不住年龄。那么,她呢?她突然又想到了那个不曾有过任何印象的女子——现在的她,多少岁了?她下意识地扔下了筷子,匆匆地说:“我吃饱了,上学了。”

她一路小跑来到了学校,仍旧只有零星的住校生撑着疲惫的眼皮无精打采地吃着早饭。教室的空气中充斥了鸡蛋饼的油腻味。她缓缓地放下书包,但不想拿出书,于是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回想着那个千篇一律的梦。

又是这样,又忘了她的脸。明明在梦里是那么的清晰,为什么又忘了?她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着很宽的肩膀,并不挺拔的鼻子,淡黄色的头发,右手腕上还有一颗黑色的痣?同桌开始很大声地读着英文,同时用那种偶像剧中小女生涩涩的永远读不准“是”与“似”的腔调翻译着错误百出的中文。身为英语课代表的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难以忍受。她久久地望着黑板上那几个字——“知识改变命运”,任凭周围读书声渐渐响起,鸡蛋饼的味道一点点散掉。她呆呆地盯着“改”字旁边的一个小洞,心底突然蹿出了难以释怀的不甘心。

她梦中的那个“她”,被这个社会定义为生母。

她又走进了那片森林。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生母遗弃她的地点,就是在一片美好到没有一丝灰尘的森林里。

尽管事实完全相反。

在那片森林里,她又看见了生母。她发誓,一定要和生母说话。“你……”可是没有声音。这片森林里,有叶子落地的声音,有各种鸟混合的鸣叫,有风吹过带动树梢浮动的声音,似乎还有脚下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可是就是没有她发出的声音,似乎是有一个过滤器,很彻底地过滤掉了她的声音。

她慌了,开始大喊起来:“喂……喂?”就像电话接不通时喊出的一样。可是,没有回音。她甚至没看到生母行色匆匆地走了。

一切,就连黑色都沒来得及淹没,她就醒了。眼眶中不自觉溢满了泪水。

她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可是,“啪”,她跌倒了。双腿因为睡觉时一直被压着而麻木了,已经支撑不住她了。

妈妈推门而入,看她痛苦地跪着,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搬开她的腿,妈妈看到她的小脚趾被跌出了淤血,她心疼地说:“怎么回事?”然后就匆匆走出卧室,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瓶药膏。

妈妈细心地为她涂着药膏,不断跟她聊天。妈妈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和同桌相处得好不好,有没有感觉很累,要不要给她买补品,想吃什么水果……她看着眼前低着头擦药膏的妈妈,突然觉得,她真的老了,就连以往对于吹染烫毫不敏感的头发,此刻也竟稀稀拉拉地贴在头皮上。这时她才想起,其实妈妈也很不容易。

妈妈应该是知道她一直都在想念着那个生下她的人的,可是两个人心照不宣,谁都不说。妈妈这几年为了攒钱供她上大学,开了一家足疗店,每天忙到凌晨4点,睡三个小时,再去上班。从她有记忆以来,妈妈从来就把她当亲生的看待:考试考了60分,上来一顿打,流着眼泪用扫把打;弹琴比赛时,请假四处陪她弹琴;发烧到39度时,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拎到医院,边看着针头扎进去边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马上就好了”;一有哪家餐厅开业,哪里有活动,妈妈一定第一个带着她进去,直到两个人都腻了。

想到这,她的鼻子似乎是冷了,酸酸的。她和妈妈,注定有这一段缘分,她的心底有种厚实的温暖荡漾开来。她突然觉得无比地愧疚,她说:“妈,不碍事,现在不疼了。”妈妈不客气地说:“你就不能小心点啊?我睡了将近40年的觉也没睡出过你这种情况啊。”说完,又上了一层药膏。然后她终于直起身,放下药膏,伸了个懒腰,说:“注意点。”她看着被涂了厚厚药膏的小脚趾,良久,才很认真地说:“嗯,知道了。”

其实,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她很幸福。

又是那片森林,那片温暖的、泛着光的森林。她望着曾经多少次见过的场景,终于不再感到寒冷。她这回真的看清了她:很宽的肩膀,并不挺拔的鼻子,淡黄色的头发,右手腕上还有一颗黑色的痣。还有,她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在现实中始终等待着她的人。

这个梦,终于走到了尽头。

(本文获第十二届“新作文杯”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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