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奥斯丁笔下的母亲形象与其出类拔萃的女主人公相比,存在种种缺陷和失职,或缺席于女主人公的成长过程。这些被弱化的母亲形象既是奥斯丁不和谐的母女关系的再现,更是奥斯丁渴望得到男权社会认同的心态的外现,反映了18、19世纪女性作家特有的身份焦虑。
关键词: 失职 弱化 男权社会 女性作家 身份焦虑
简·奥斯丁是英国女性小说家的杰出代表,她的小说具有打动人心的独特魅力,正是奥斯丁奠定了英国小说的伟大传统。奥斯丁以自己最熟悉的家庭生活和婚恋问题为题材,在作品中塑造了大量光彩夺目的青年男女形象,尤其是奥斯丁笔下的女主人公,构成了英国文学人物形象画廊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与这些优雅大方、可爱迷人的女性相比,这些女主人公的母亲却都缺陷重重,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失职。
一
奥斯丁六部长篇小说中,较后的两部《爱玛》与《劝导》中的女主人公爱玛与安妮的母亲都在主人公幼年时期就离开了人世,在爱玛和安妮的生命过程中处于缺席状态。而奥斯丁早期的四部小说中,女主人公的母亲虽然“在场”,但对女主人公的教育、婚姻等不但没有提供帮助,反而因为自己的种种弱点,给女主人公带来负面影响。
这类母亲以《傲慢与偏见》中的班纳特太太最具代表性。小说中描写班纳特太太智力低下,喜怒无常。“她活着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把女儿们嫁出去;她生活的安慰就是走家串户,探听各种消息。”她和丈夫班纳特先生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也没有把丈夫的性格摸透。班纳特太太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同样也不是一个成功的母亲。尽管她也关心女儿,对女儿的终身大事很操心,但其行动、言语总是呈现出一种喜剧性效果。她的两个小女儿凯瑟琳和莉迪亚对军官极为着迷,三句话不离军官,驻扎此地的民兵团开拔后,两人伤透了心。班纳特太太作为一个母亲同时也是一个教育者,应该对女儿及时加以引导,但她却没有制止女儿的轻狂行为,最终导致小女儿莉迪亚与人私奔。
《理智与情感》中的达什伍德太太看似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同样未能承担起自己对家庭、儿女的责任。达什伍德太太虽然自尊心很强、慷慨大方,但却“性情急躁”,做事总是冒冒失失,而且感情用事,高兴时不能自已,伤心起来无法解脱,她的二女儿玛丽安就深受其影响。在丈夫去世后,继子霸占家产,还把她们母女四人挤出她们长期居住的诺兰庄园,面对这种困境,达什伍德太太没有丝毫应对之策,只是完全沉浸于悲恸之中,哪里伤心往哪里想,越想越痛不欲生,把照顾家庭的责任都推给了自己的大女儿埃莉诺。作为家庭主妇,达什伍德太太也是不称职的。在她带着三个女儿从居住已久的诺兰庄园搬到新屋巴顿乡舍时,小说尖刻地写道:“对眼下住的房子未敢动手修缮,要等她们能从一年五百磅收入中节约一些钱,才能再做进一步改变的打算,对于一个一辈子也不会节约的人,这是明智的。”
《诺桑觉寺》中的莫兰夫人,相对来说是个比较负责任的母亲,“很贤惠,希望自己的孩子个个都有出息”,也能尊重孩子,不勉强孩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莫兰夫人一共有十个孩子,“她的时间全让分娩和抚养幼小的孩子占去了,自然顾不上几个大女儿”。更重要的是,尽管莫兰夫人对于人生有着足够健全的理论知识,但由于生活在相对偏僻的乡村,她不能认识到世界会是多么复杂和变化多端。结果,她的女儿凯瑟琳对于在社交场的遭遇就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而受到了阻碍。
《曼斯菲尔德庄园》中范尼的生母普莱斯太太更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她嫁给了一名海军陆战队中尉,丈夫残废退役后,靠着微薄的收入维持生活,还要抚养一大群孩子。为了减轻负担,普莱斯太太把大女儿范尼送给姐姐伯特伦夫人抚养,在九年中,她对范尼不闻不问。当范尼回家探望父母时,对阔别多年的女儿,普莱斯太太只是在刚见面时对女儿表现出了母爱,“但是,她对女儿不是越来越好,越来越知心,越来越亲切……她从来就不怎么看重她的那些女儿,她喜爱的是她的儿子们”。范尼对母亲寄予的种种美好期望很快就彻底落空了。较之普莱斯太太,范尼的养母即姨母伯特伦夫人则家境优越得多,但也是一位不负责任的母亲。伯特伦夫人除了自己享乐之外其余的事一概不关心,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和义务。她有四个孩子,但对孩子的教育、婚姻不闻不问,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丈夫。她没有丝毫主见,她生活的公式是:“我是和和气气的,只是不能让我劳累。”她就按照这一公式活动,结果给家庭带来了伤害。由于伯特伦夫人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曼斯菲尔德庄园的生活秩序被破坏了:大女儿与人私奔,小女儿在轻率缔结了一场不幸福的婚姻后,也抛弃丈夫与人私奔了。
二
奥斯丁笔下的母亲,虽形象、性格各异,却都存在失职现象,她们没有与女儿建立起和谐的母女关系,反而引导女儿走向错误的方向甚至成为女儿幸福道路上的障碍。到了奥斯丁的后两部小说《爱玛》和《劝导》中,母亲干脆缺席。
无独有偶,19世纪女性作家塑造的母亲形象都存在种种缺陷。简爱自小就没有了母亲,小说中出现的母亲(简爱的舅妈)是以灰姑娘的后母的形式出现的;《呼啸山庄》中凯瑟琳的母亲是一个被读者所忽视的角色;乔治·艾略特笔下的母亲往往被弱化。从这些女作家自身经历来说,大多数女作家幼年丧母,如勃朗特姐妹、乔治·艾略特、盖斯凯尔夫人等,她们没有机会与母亲建立和谐的母女关系,对“母亲”并不了解。有的女作家即使与母亲有较长的相处时间,但与母亲十分疏离,不了解母亲的内心世界,奥斯丁即是如此。在父亲去世后,奥斯丁与母亲、姐姐相依为命,但成为她知心密友的是姐姐卡桑德拉,她经常向姐姐写信诉说心中的秘密,而母亲则被排斥在亲密的姐妹关系之外。奧斯丁很少提及母亲,甚至母亲生病时,没少讥笑母亲大惊小怪的病号作风。父亲们往往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奥斯丁的父亲是牛津大学的高材生,勃朗特姐妹的父亲毕业于剑桥大学,与学识渊博的父亲相比,大多数中产阶级家庭的母亲显得因循守旧、心胸狭隘。玛丽·柯尔律治这样描述自己的母亲:“妈妈在背景中移动,她周围静悄悄的,不像爸爸所在之处充满欢笑……她不像玛丽的父亲那样激发或鼓励其想象力。相反,她总想让那个对穿什么吃什么毫不在乎的女儿变得守规矩一点。”这些女作家从自己的切身体会或实际观察中发现,母亲是如此乏味,整日围绕着家庭打转,母亲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强化,因而在小说中就被弱化。再加上奥斯丁终身未婚,只谈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缺少作为母亲的直接感受,所以她把光辉给予了那些与自己有着共鸣的青年男女,而母亲形象则黯然无光。
母亲的失职更体现了奥斯丁处于父权制社会下身为一名女性作家所特有的身份焦虑。奥斯丁所处的18世纪对于女性有着严格的行为规范和道德规范,女性被称为“家庭的天使”,剥夺了参与社会政治、教育、工作的权利。维多利亚时期的妇女不习惯选择职业,当好女人,这本身就是天职。女性从事写作,更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在这种社会主流思想的影响下,即使有女性从事创作,也是小心翼翼,充满负罪感。因为写作要求以自我为中心,要求投入情感之中,培植自我,而不是否定自我,这就与男权社会中完美女性理念中固有的服从和压抑的要求发生了冲突。在女性作家笔下,女主人公想过独立、完整生活的志向受到挫败,遭到了惩罚,或者被婚姻替代,即使被女性主义者视为典范的简爱也未能免俗,放弃了她的追求,嫁给了罗彻斯特。女性作家往往将熟悉的爱情、家庭、婚姻等女性经历作为首选题材,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女作家生活圈子狭小,生活经验有限,更重要的是,女作家们想以此来证明,她们的作品是自己女性角色的延伸,从事写作不但没有损害她们的女性气质,反而在某种意义上为之增色。奥斯丁的女性写作生涯同样承受着来自性别歧视的压力。从奥斯丁的生平传记和书信资料来看,由奥斯丁家人撰写的传记以及他们整理出版的奥斯丁书信呈现的是一个羞怯、文雅、谦和,仅把尝试写作作为娱乐的中产阶级淑女形象。与奥斯丁感情最融洽的兄长亨利在为《诺桑觉寺》和《劝导》出版撰写的《作者生平小记》中,竭力辩白奥斯丁的业余写作心态,证明她出版作品纯属偶然:“她的创作既不为声名也不为金钱收益。”奥斯丁创作除了她的亲人之外,很少为人所知,她出版的第一部小说《理智与情感》署名为“By a woman(一名女作者)”。奥斯丁喜爱写作,并且写作为她带来了金钱收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经济困窘,但她的写作是业余的,在她所需承担的众多繁杂的家务中,写作只是其中之一;她也没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只不过是一个“起居室里的写者”罢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渴望得到男性占主导的社会的认同,而充满缺陷的母亲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奥斯丁对男权社会的认同和妥协。“如果女儿拒绝接受母亲的角色,如果她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排斥摒弃多于支持,抑或父亲成了爱和支持的唯一源泉,那么她就很可能认同父亲的角色活动。”一个明显的例证就是在18世纪女性作家的恋爱小说中,女主人公总是年轻的女孩子,中老年妇女或是言行可鄙、举止可笑,或是多嘴多舌、咄咄逼人,有时,中老年女性索性被剥夺了存在的权利,女主角总是丧母的,而由父亲或父性角色监护,并构建了和谐的父女关系。女作家企图以此得到男权社会的认可,表达对男性权威话语的支持,从而获得大众的认同。
奥斯丁渴望得到男权社会认同的女性作家身份焦虑很有代表性,奥斯丁之后的勃朗特姐妹、乔治·艾略特尽管在女性意识上比奥斯丁更为进步,但她们同样表现出了女作家所特有的身份焦虑。作为先驱者,奥斯丁通过一系列失职的母亲形象,反映了18、19世纪女作家的艰难处境。
参考文献:
[1] F.R.利維斯.伟大的传统[M].袁伟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2] 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M].韩敏中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
作 者:王阳阳,硕士,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