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身与道衣：朱有燉庆赏剧的思想意蕴

摘 要：朱有燉庆赏剧上表忠心，下赞民情，以曲宣教的儒治思想是主色调；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假托神仙，借以养晦自全。其庆赏剧一方面在空间维度上建构美好的仙国圣地，表达对永享天庭的向往，另一方面在时间维度上表现出对永生的渴望，因此剧作中充溢着大量修真保全之术。

关键词： 朱有燉 庆赏剧 儒治 道家

关于朱有与三教思想，学界多主张朱有信奉三教合一。也有学者具体指出其节令与贺寿演剧体现出藩府的雍容气象。①对此，本文欲展开进一步讨论。

一、以儒立身

朱有身份特殊，作为一方名藩，其庆赏剧具有强烈的仪式性与娱乐化，体现出天潢贵胄的雍熙之象。作为一名王臣，其庆赏剧同样体现出匡补教化的儒家思想。这首先体现在曲体意识上。

相较于诗词而言，曲一直被视为末技小道，不为台阁高士所正视。然而朱有一生创作钟情于曲，他认为：“郑卫之声，乃其立意不正，声句淫，非其体格音响，比之雅颂有不同也。……体格虽与古之不同，其若可兴、可观、可群、可怨，其言志之述，未尝不同也。”②朱有高度肯定曲之地位与诗无异，同样具有兴观群怨的审美意义和社会意义。因此他感叹道：“古诗亦曲也，今曲亦诗也，但不流于丽淫伤之意，又何损于诗曲之道哉！”朱有一生创作31部杂剧，其中12部庆赏剧充溢着羽衣仙袂、香花美人，然其辞不涉淫丽，妍雅饱满，自是盛世元音。从其庆赏剧的曲辞格调来看，朱有努力追求“雅正”之音，这正体现出以曲言教的正统意识。

虽其庆赏剧为庆贺佐樽之设，但在剧情中仍能看到这种匡补教化的儒家思想。譬如《仙官庆会》中，朱有借钟馗之口道出他对妖鬼之说的理解，“似那正人君子，忠孝节义之家，皆属阳类，岂得妖与鬼来，妖鬼氛殄之气，自不敢侵近他。又似那恶人小辈，不忠不孝，无礼无义之家，阳类倒变为阴类了。故有氛殄妖鬼之气。”朱有将阴阳屈伸之理与忠孝贤愚之说相结合，借玄理阐儒说的题旨昭然若揭。

如果说这种匡教意识源自文人的自觉，那么其庆赏剧中随处可见的表忠之辞则源自王臣的身份。譬如《得驺虞》《灵芝庆寿》这两部据实而作的庆赏剧，都是因国现祥瑞而作。史料记载，朱有的父亲朱于1404年捕获驺虞，并将之献给皇上朱棣。朱有据此于1408年创作《得驺虞》，剧中藩府典乐官道：“前者钧州神后山中驺虞出现。鹤驾请临。王子护卫，亦皆随侍。”剧中不止一处提到：祯祥实非为藩府而现，“今便进献于朝，以尽忠诚之心，为臣子之职也”。可见朱有创作该剧意在向圣朝表臣子之忠心。又《灵芝庆寿》一剧朱有在引言中道：“乃今正统四年春二月，有灵芝生于王宫中……因作传奇一帙，载歌载咏，以答荷社稷河嵩之恩眷，以庆喜盛世明时之嘉祯，以增延全阳老人之福寿耳。”③由是观之，该剧一为皇廷庆喜祥瑞，二祝为己添福延寿。

朱有庆赏剧中的儒治思想还体在关注现世，讴歌农桑。譬如《得驺虞》中四位钧州百姓上场念诗道：“五谷收成雨露匀，万民乐业感皇恩。一川夏麦翻晴浪，十顷秋禾拥绿云。黄米酒，带蛆浑，东邻西舍醉醺醺。太平百姓无余事，饮尽田家老瓦盆。”用盛世太平的百姓口吻表达了对皇天厚土的敬爱和感激。其庆赏剧中拟作百姓口吻的笔调很多，在形式上则体现为鼓腹讴歌的歌舞队子。譬如《灵芝庆寿》中，“【鼓腹讴】日出而作理家缘，快活。（众和快活）日入而息安枕眠，快活。”其下又用【阿忽令】四支曲子歌颂四季农务，表现百姓鼓腹而歌的和乐场面既是对盛世太平的讴歌也是对皇廷统治的奉谀。其中也不乏一些辞情恳切之语，譬如《得驺虞》中，“【赚煞】云：也不愿高官重爵，也不愿精银响钞，只愿得将俺一方民庶免差徭。”吴梅评道：“深得盛世良民情状。”④

朱有虽然贵为皇族，富甲一方，但他对农桑有特殊情感。其《元宫词》第十五首载：“殿旁种得青青豆，要识民生稼穑难。”⑤这种体恤民生的意识还体现在《蚕妇行》《咏田家》等诗歌中，其中甚至可以看到朱有躬耕劳作的景象。“旋挑河水灌园瓜，更种几般常用菜，要识农家。”⑥朱有庆赏剧上表忠心，下赞民情，其以曲宣教的儒治思想是主要思想特征。

史称朱有勤学好古，留心翰墨，着述宏富。此外，他精通书法，造诣颇深。然而特殊的身份决定了他虽然怀有治世之心，但却不能真正治世。《如梦录》记载统治者为了去除周藩王气，拆毁周藩府形制。“毁银安殿所以去龙心，拆唱更楼所以去龙眼，定四角石所以制龙爪，推土做台所以，使龙不能飞腾。东华门不许开，谓之文官闭口；拆尊义门楼，谓之武将去头。”⑦透过这些细节不难发现，尽管朱有享尽富贵，但却生活在高压监控之中，于是寄情声色不失为一种全身远祸的策略，而道家文化成为粉饰其治世用心的最好外衣。

二、用玄作衣

吴梅在《蟠桃会·跋》里道：“王亦喜作游仙语，盖身既富贵，所冀者惟长生耳。”⑧希冀长生构成了朱有庆赏剧的最大诉求，这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在空间的维度上建构美好的仙国圣地，表达对永享天庭的向往。譬如在《蟠桃会》和《仙官庆会》等多部剧作中对瑶池仙境进行摹写。“【幺】调玉液琼浆饮。把霞绡雾谷穿。餐两瓯玉露青精膳。诵几篇玉简黄庭卷。写一章玉筋丹书篆。似俺这光辉凤羽导仙。抵多少云移雉尾开宫扇。”只有证道成仙的人才能赴瑶池之会，朱有越是极力摹写瑶池之美，越是表明他希求长生的强烈心理。

除了以美轮美奂的笔触发出对紫府仙苑的无限遐想之外，朱有庆赏剧中还以自家庭院为表现对象，大有把藩府当紫府之势，表现出朱有现世的神仙生活。朱有的父亲朱与朱棣同出一母，可谓至亲。所以当朱棣登基后立即恢复了朱的王位和藩地，而且对朱有亲厚有加，朱有的藩府也格外富贵。《如梦录》曾记载周藩府内的胜景，“内设茉莉等花百盆，对过高架飞桥，下有莲池，池内有采莲龙舟。四面俱是菡萏、芰菱、水红、菖蒲、赤绿芬芳、金鱼跃浪，锦鸳戏波，鸥鸭浮沉，水鸟飞鸣。”⑨在如此雕栏画栋的府苑之内赏花庆寿，怎能没有仙真相贺呢？所以在很多赏花剧中可以看到众仙对藩府胜景的赞美。譬如《牡丹园》中十位牡丹仙“荷主人会栽培，滋养的树丰肥，保护的不折亏，能接换善分移”。“谢天仙赐予多娇媚，生长在名园大国，增美艳向三春，永合乐千年纪。”朱有模拟牡丹仙的口吻来表现自己府苑内花团锦簇的富貴生涯。他还在《蟠桃会》中化身藩府司殿之臣恭迎众仙，众天真大赞中州好形势，齐唱“保山河守藩千万纪”。

第二，在时间的维度上，表达对永生的渴望。朱有12部杂剧庆赏剧可分为庆寿与赏花两类。就庆寿剧而言，有《得驺虞》《灵芝庆寿》《蟠桃会》《八仙庆寿》《仙官庆会》《十长生》《神仙会》七部，其中前两部为庆贺国现祯祥，是为国祚祈求万年寿；后五部为庆贺藩王寿诞，是为藩王祈求千秋岁。朱有在自己生辰作剧庆贺成为传统。譬若《蟠桃会》引中所述：“自昔以来，人遇诞生之日，多有以词曲庆贺者。筵会之中，以效祝寿之忱。今年值初予度，偶记旧日所制【南吕宫】一曲，因续成传奇一本，付之歌。惟以资宴乐之嘉庆耳。”该剧以朱有旧曲为底本，敷演成剧，只为被之弦歌，以祝寿辰。

就赏花剧而言，朱有作有《牡丹品》《牡丹会》《牡丹园》《赛娇容》《海棠仙》五部剧作，这类赏花剧多取材于朱有奉藩遐时置酒赏花的活动。而在赏花剧的结尾不是花仙移种瑶池，位列仙班，就是西金母赐仙桃，增福延寿。可见其庆赏剧中众仙真不是为国延寿就是为王增福，再就是愿花永享长生。一个“寿”字贯穿了12部庆赏剧的主题，在这个寿字背后可以看到朱有对长生久视的渴望。

第三，在庆赏剧中大谈延年永寿之术。朱有在《神仙会》引言中道：“予以为长生久视，延年永寿之术，莫于神仙之道。”⑩朱有笃信神仙之术，在其庆赏剧中常常借仙真之口大谈修真妙道的玄机。譬如《蟠桃会》里东华木公道：“凭修炼以延生者，在乎惜养精神气神之道也。炼精以养气，炼气以全神，炼神而永寿。”除了内丹术之外，朱有也颇懂红铅白汞之术，降龙伏虎之法。其庆赏剧几乎成了一本神奇秘本，史宝安在《十长生》序言道：“所诠取坎填离，抽铅添汞，金公木母，黄婆媒介，允符玄旨，深合道妙，直可奉为仙经浅说，甚未可以剧学小道目之也。”

应该看到朱有浸淫玄教，但道教并未真正地与其灵魂发生化合作用，他也并没有走上证道成仙之路。在其庆赏剧中道教人物和故事化成一道美丽的风景，不过装点了其富貴闲适的生活而已。

① 徐子方：《明杂剧史》，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20页。

② 朱有：《（北正宫·白鹤子）咏秋景有引》，谢伯阳编：《全明散曲》，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277页。

③⑧⑩蔡毅编著：《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844页，第851页，第843页，第828页。

④ 吴梅：《瞿安读曲记》，王卫民编：《吴梅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年版，第407页。

⑤ 朱有：《元宫词》，傅乐淑：《元宫词百章笺注》，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第21页。

⑥ 朱有：《前调·自述》，饶宗颐、张璋纂：《全明词》，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37页。

⑦⑨ 孔宪易校注：《如梦录》，中州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7—8页，第11页。

作 者：邓斯博，文学博士，江汉大学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戏曲。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