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悲剧性的消解

2014-04-29 13:03陈颖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大团圆中国传统文化悲剧

陈颖

摘 要:戏曲传播是介子推故事传播的重要方式之一,元代狄君厚的杂剧《介子推》和清代宋廷魁的传奇《介山记》均演“介子推”故事。由于改编者的时代不同,故事所赋予的主题思想也就不同,虚构的情节也大相径庭,剧本所折射的时代特色也不同。

关键词:介子推故事 悲剧 大团圆 中国传统文化

先秦两汉是介子推故事演变的一个关键时期,介子推故事最早见《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但有关介子推的文字寥寥。如此并不影响相关叙述成为以后介子推故事的源头:在沿用《左传》故事梗概的基础上,传录者又增加了诸如割股献食、赋诗言志、抱木燔死等情节。这些新元素的加入,使得介子推这个原本模糊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后世在演绎介子推故事时,大多遵循割股食文公以及文公焚山烧死子推的情节。直到如今,民间一直流传着介子推与寒食、清明相关的传说。介子推的一点史实,在后世民间叙事的介入和传说化的过程中产生了鲜活的生命力而传承沿袭至今,同时也为戏曲的创作继续附会缘饰提供了借鉴的意义和发挥的空间。

元杂剧《介子推》(全名《晉文公火烧介子推》)现存《元刊杂剧三十种》本,不载题目正名,科白不全,大略写:晋献公听信谗言,劳民伤财,逼重耳出逃,赐太子申生自尽。介子推因忠言进谏被贬回乡,过着奉母教子的隐居生活。重耳遭国舅追杀逃至介子推家。介子推之子介林自刎替死,以假人头蒙骗过关。介子推陪重耳逃亡,途中绝粮割股啖君。途中遇楚大夫接重耳适楚,介子推便功成身退。重耳做了晋国国君,大赏功臣,唯独忘了介子推。介子推作《龙蛇歌》,准备悬于宫门,以打动晋文公。介母劝他不图一世之荣,而求万载之名,于是背着母亲逃入绵山。晋文公寻不到介子推,便想用烧山的办法迫使介子推出山,但介子推母子二人坚执不出。剧末以樵夫告文公子推母子双亡,以文公祭奠子推母子作结。

《介子推》可看作是介子推故事入戏曲的首次尝试,在有限的四折一楔子的格式范围内,故事情节有较大幅度的扩充。为了突出忠奸对立,文本创作添加了各种忠义之臣可能有的行为:如忠言进谏、辞官归隐、舍子首级、功成隐退等。当然,历史上随重耳出亡的不止介子推一人,但此剧风雪中绝粮只有重耳与介子推二人,并安排介子推割肉啖君的情节。这样,集众善于一身,塑造出了忠义之臣介子推的典型形象,而晋文公漏赏一事自然成为强化忠臣昏君对立矛盾的催化剂。

作者在第四折,一开场就渲染了烈火烧山之势:

【斗鹌鹑】焰腾腾火起红霞,黑洞洞烟飞墨云,闹垓垓火块纵横,急穰穰烟煤乱滚,悄蹙蹙火巷外潜藏,古爽爽烟峡内侧隐。我则见烦烦的烟气熏,纷纷的火焰喷。急煎煎地火燎心焦,密匝匝烟屯峪门。

【紫花儿序】红红的星飞迸散,腾腾的焰接林梢,烘烘的火闭了山门。烟惊了七魄,火唬了三魂。不付能这性命得安存,多谢了烟火神灵搭救了人。惭愧呵,险些儿有家难奔,尽都是火岭烟岚,望不见水馆山村。

【鬼三台】飕飕的狂风彻,将密匝匝山围尽,猛一阵煤扑人生烟呛人。风卷泄荡起灰尘,火焰红如绛云。沤沤烟熏的两轮日月昏,刮刮的火炼的一合天地分。补氤氲兔走被烟迷,忒楞楞扑飞禽被那火淋。

另设置樵夫出场,诉说介子推被活活烧死的惨状,指责晋文公“不争你个晋文公烈火把功臣尽,枉惹得万万载朝廷议论。常想赵盾捧车轮,也不似你个当今帝王狠”。这样的情境描写,更为介子推功成就戮增添了浓厚的悲剧色彩。与《介子推》相比,清传奇《介山记》的悲剧性被大大消解了。

清传奇《介山记》里的介子推盖世才华,淡泊名利,虽负奇才而未涉仕途,日以奉养老母为乐。每当老母及邻居劝他去博取功名时,他冷淡置之。甚至重耳折节下交,柴门求贤,他都一再拒绝。直到介母以死相要挟劝介出山,介迫于无奈才应允。为避骊姬之难,介子推出谋划策让重耳出奔齐国,途中割股啖君,重耳逃入齐关,奚齐率兵围困。介七天七夜游说齐侯出兵解围,后见重耳贪恋安逸不思复国大计,设计将重耳灌醉出齐国等。介从重耳流亡十九年,赴汤蹈火,终功成身退,归隐绵山。后重耳亲至绵山访介,并命兵将焚山以迫介出山为官。介引灵官、众仙立于云头,告诉重耳:天帝因其孝以侍亲、忠以事君、廉以持身,封以威烈天神监察人间御史;其母亦受封介山圣母。重耳闻知,即命绵山父老为其建祠,并将绵山改为介山,定阳郡改为介休县。故事未像杂剧中写介子推是因为未受赏不满而归隐,结局也未焚死于绵山,而是以丰富的想象写了奇幻的理想境界——即介推、介母、解张三人升天成仙、登高天游,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如此,不仅消解了杂剧中的悲剧色彩,而且冲淡了介子推与晋文公间的对立。

二剧虽然都是写介子推故事,但由于改编的时代不同所导致的文化差异,相应地,两剧选择了不同的叙事策略,所反映的时代特色也不同。元代是我国历史上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错综杂糅、盘根错节的时期。剧坛上涌现的一出出悲剧,是宋元易代的悲剧现实使然。作者对介子推故事的改编,有意强化忠与奸的对立。正如介子推不满于晋室的黑暗,毅然弃之而去,隐居深山;当晋文公火烧介山之时,剧中一樵夫这样斥之道:“常想赵盾捧车轮,也不似你当今帝王狠!”“中国的反封建派别……所谓‘异端,它不是以反对教会的形式出现,而是表现为对封建帝王本质的揭露和批判,表现为对理想君臣关系的怀疑或否定。”作者写晋文公,其实是在控诉“当今帝王狠”!由于狄君厚生卒年不详,无法考证“当今帝王”为何人,但如此直面斥责当政者,在元杂剧中是很少见的,因此该剧有着强烈的现实批判性。

同时,应该看到元代文人因元蒙统治者民族、文化的双重歧视政策而被抛入社会底层,甚至落到了娼之下丐之上的地步,失去了以往“士”的优越地位。“文人狄君厚创作《介子推》历史剧是对于力避繁华却又终遭覆亡的破灭理想的祭奠。我们可以从剧中介子推的命运体悟到元代文人内心的极端痛苦。道失于文,儒生的精神家园满目荆棘,处于茫然迷途中的元代文人乐从何来,唯以历史剧一展其高蹈的姿态!”狄君厚笔下的介子推宁愿烧死也不弃己志,作者对该剧投以悲剧眼光,通过自我牺牲来实现自己所追求的人格理想,这也正是元代剧作家的真实写照。

介子推故事在演绎过程中,文公焚山烧死介子推的情节是突显介子推形象的重要环节。在元杂剧《介子推》中,重耳逼他出山的一把火,其实是对介子推实践自己人格理想提出了一个疑问:出山,便意味着放弃理想;不出山,焚毁而死,便能实现“博个万代名”的人生理想。最终介子推选择了后者。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介子推死,但又能表现其儒家人格理想中的阳刚浩荡之气?清传奇《介山记》别具异想,安排了介子推成仙的情节。同时,作者还设置了这么一段,说晋文公焚山逼迫介子推出山,介子推引灵官、众仙立于云头,告诉重耳:天帝因其孝以侍亲、忠以事君、廉以持身,封以威烈天神监察人间御史;其母亦受封介山圣母。可见,此“皆大欢喜”收尾,实在是充满浪漫奇想,如此,不仅消解了杂剧中的悲剧色彩,而且冲淡了介子推与文公间的对立,让介子推故事的叙述角度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戏曲的通俗性、普及性、娱乐性较强,使得它成为宣扬儒家伦理道德、劝善惩恶的最佳载体。与元杂剧相对自由的个人创作不同,明清文人越来越重视戏曲的社会功能,即戏曲对人民的娱乐、教化作用,对社会秩序的整合作用。而《介山记》笔下的介子推正是聚集了中国传统的忠孝节义的典型人物,几近完美。因此,结尾也不忘教化民众,说晋文公焚山逼迫介子推出山,介子推引灵官、众仙立于云头,告诉重耳:天帝因其孝以侍亲、忠以事君、廉以持身,封以威烈天神监察人间御史;其母亦受封介山圣母。

与元杂剧相比,明清传奇的悲剧意识大大淡化了,大团圆结局色彩更为浓重,相应的,悲剧带给人的那种张力松弛了。然而,这并不影响该故事所发挥的教化、伦理功能。宋廷魁在所作《介山记》的《或问》中曾写道:“吾闻治世之道,莫大于礼乐。礼乐之用,莫切于传奇。何则?庸人孺子,目不识丁,而论以礼乐之义,则不可晓。一旦登场演剧,目击古忠者孝者,廉者义者,行且为之太息,为之不平,为之扼腕而流涕,亦不必问古人实有是事否,而触目感怀,啼笑与俱,甚至引为佳话,据为口实。盖莫不思忠、思孝、思廉、思义,而相儆于不忠、不孝、不廉、不义之不可为也。夫诚使举世皆化而为忠者孝者、廉者义者,虽欲无治不可得也。故君子诚欲针风砭俗,则必自传奇始。”

在中国戏曲史上,介子推的故事是一个丰富的母题,历代曲家对此咏叹不绝。而不管是悲剧还是大团圆结局,笔者认为只是作家采用了不同的叙述策略,两者都承载着中国文化传统,并且以一种传统美德灌输于民众。因此介子推故事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得以继续“传说”,历久弥新。

参考文献:

[1] 徐沁君校点.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M].北京:中华书局,1980:523-525,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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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胡緒伟.试论元代帝王戏繁的原因[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1):99-104.

[4] 孙书磊.元代历史剧文人作者的创作心态蠡测[J].艺术百家,2001(1):41-45.

[5] 赵山林.中国戏剧学通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661.

作 者:陈 颖,硕士,宁波大红鹰学院人文学院助教。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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