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斌
雁门:九塞第一关
雁门山两侧起伏的山峦,蜿蜒向东,蜿蜒向西,张开的巨口吞没了所有的雄壮和寂寞。
明长城像一个慈爱的老人,顺着雁门山的脊梁一路抚摸过去,露出了雉堞、垛口,露出了敌楼和烽火台。
如果沧桑可以任意涂抹的话,那些残缺了的古堡,那些斑驳的古道,那些刚刚修葺过的关城,都是岁月来不及擦去的痕迹。
将江山的册页一一翻开,九塞如同九个不同形状的瓶子,扒开瓶塞,就会突然窜出逝去的时光和悲壮。在号称九塞第一关的雁门,不经意就溜出去一股玩耍的历史云烟,依稀可见匈奴的旌旗、鲜卑的马蹄、女真的战鼓。
雁门,让来去自如的风都停下脚步缅怀和抚慰,风吹边塞,述说一些老得掉牙的故事,述说一些荡气回肠的悲歌,一千年屹立的是一个回首战争往事的城楼。
雁门,边塞大地上永不调零的雄性之花,在王朝的更迭中盛开如铁戟,用鲜血肃穆地灌溉,残阳带走的悲壮,只是这个册页上最不起眼的一朵尾花。
山海经中的雁门
“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语出《山海经》)
南去或北归,都只有一个理由。山重重叠叠得让空气都嫉妒,山逶迤险峻得让影子都感到压抑,惟有雁门一个缝隙,一个出口。
雁门山像个扁担,在隆岭与隆山的夹缝中不肯轻易挪动,空缺的部分装点了雁楼的庄严。
这无奈的大雁,一双翅膀越飞越高,将寂寞和渴望也带到了高处。偶尔的一声高鸣,让凌空的响箭都支起倾听的耳朵。
从一部经书上出发,除了思考浪费掉的,只需要三五分钟,就可以轻松跨越雁门,每一个汉字都瘦俏地只剩下骨骼,连同雁门的清高和雄阔,连同雁门的荒凉与苦寒,连同这边塞天空上朝着一个方向飞翔的雁阵。
无论春天或秋天,无论归来或出发,无论以何种姿势,都是雁门最生动的表情。
勾注塞古道
那条崎岖的古关道,从太和岭一路向北,像一条潜伏而上的巨龙,将石墙沟、黑石关沟匍匐在身体之下,然后从铁裹门的头顶上一跃而过,就窥见了白草口长城,以及柳林、油房的炊烟。
六十里勾注塞古道,在雁门群山威严的狮吼声中,百步九折,小心翼翼地躲避可能遭受的挤压和暗算。一条匍匐的巨龙早已龙鳞满身,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百毒不侵。
勾注塞古道,惟一的一条生死通道,这里滋生寂寞也催生战鼓,这里升腾希望也种植死亡。
青铜之戈、铠甲、骨头、战车,越是坚硬的越容易腐烂,野花、青草、炊烟、百姓、贸易,越是柔软的越能够永生。
大地之上,关道向北,天空之上,大雁高鸣。
一朵出轨的云彩突然就恩赐下几滴雨水,暮色渐起,斗转星移。在勾注塞古道,一条潜伏的巨龙早已参透了玄机,将崎岖坎坷的一生交给了轮回。
白草口的暮色
倘若把暮色当做一部线装书来读,雁门白草口显然有些潦草。潦草的东倒西歪,潦草的随意串行,潦草的到处都是空白。
低飞的鹰隼一直在盘旋中寻觅方向,做一些没有答案的思考。野菊花因为被暮色弄旧了花衣裳,由于不知道明天是否会崭新如初,仍在不依不饶地征讨。
山坡上零散的羊像是一块儿被丢弃的橡皮,怎么擦也擦不掉山坡上的青草。而不远处的几个村庄,炊烟在捉迷藏,一会儿在这儿升起,一会儿在那儿冒出。
在白草口,长城沧桑的像是被剥去了半截衣服,一条羊肠小道仿佛是时光留下的暗语,直通颓败的隘口和敌楼。
随手就能揪住一把朔风,脚底的芨芨草早已丢盔卸甲,丧失了最初的尊严。
在白草口,匆匆翻阅江山的册页,那于身体里奔涌的血脉,突然压制不住内心呈现出的荒凉。因为高,辽阔变得张扬,因为暮色,辽阔变得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