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跃刚
脚手架
六月初一,我亲眼看到父亲娴熟地爬上了脚手架,他像工地上很多人一样,出卖了力气,透支着生命。而且,他还向他的儿子撒了谎。
他谨慎小心地挪动每一步,烧沸的阳光淌过他的身体,硕大的汗珠像原子弹一样在地上爆开。
那一刻,我的心底无故飘过一阵酸痛。我终于懂了父亲的沉默,懂了他酒后的喋喋不休,懂了他手上厚厚的老茧,懂了他头上疯长的白发,懂了他没日没夜的加班,懂了他沉重的微笑,懂了他远行背后的谎言。
就在那六月初一,我闻到了脚手架让人紧张的气味。它高高的悬在半空,父亲像一个飞人,穿过惊悚的空气,成了我的“英雄”。
也许,父亲就是一个“英雄”。脚手架就是他挥舞的剑。
那时流浪
早年,我跟随父亲去了远方的城。远方的城,很大,也很小。我们在城里,如同被一盏盏昏晕的灯火圈养的人。
那时,屋里十五瓦的灯泡闪着微红的光芒,笼罩着我的恐惧。
那时,我体会着一座城的温度,与父亲的温度何其相似;那时,我闻着一座城的气味,和父亲身上尘土的气味何其相似。
那时,父亲买菜、做饭、洗衣,样样都不落下;那时,父亲带我游玩,哄我开心,给我吃糖,事事都很尽心。
那时,我目睹父亲疲惫的眼神,以及被钢筋戳穿的衣裳,所有的幸福感都“兵荒马乱”。我总不争气地流下泪水,尽管父亲多次给我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时,不懂流浪,却和父亲一起流浪到了远方;那时,我不懂乡愁,却和父亲在远方的小城里思乡。
错别字
凌晨,父亲从工地上回来。他推开虚掩的门,单薄的月色像一把犀利的匕首,闯进了屋。我顿时感受到一股寒气,拼命钻进被窝。
凉如月光,冷如冰霜。
那一刻,躲在被窝的我依稀能听到,从墙的那边传来母亲的笑声,和父亲的咳嗽声。
那一夜,我居然失眠。直到父亲的咳嗽声越来越缓,鼾声越来越响。
那一夜,我一直都在父亲的梦中,醒着。
后来,窗外下起雨。房檐上的争吵一夜未停。一直到雨声淹没了父亲的鼾声,我的梦覆盖了父亲的梦。
只是那段时光清淡如菊。父亲的苍老和我的绽放,也从那时开始。
多年以后,我想起那时的父亲,我总会不争气地流泪。
那时的父亲是一个错别字,却活在了正确的书里。那时,他只用了一些残损的不修边幅的笔画就构筑了一页页温暖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