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二
东山岬
生在小已是不幸,更不幸的是生在东山。小半岛孤军深入海峡,东山距离台湾最近。
而东山岬却在东山和阿里山之间。
几百年来,只有赤足走过,不曾汽笛响起。
几百年来,只有祖坟,没有阳居。
而如今,一双跛足的皮鞋引来五步蛇一样的盘山路,引来机器。老地皮正被一片又一片的掀起,新鲜的泥土像嫩肉,东山岬的血是蔚蓝的,你看不见它在一直的流。
东山岬,你就是生在海峡底处,也逃不过铁抓手撕破你的胸衣。
能到此为止吗?我老天真地问另一双皮鞋。
东山村
没有一条路是平的,没有一个坡是直的。没有一分地是方的,没有一滴水是淡的,没有一丝风是干的。没有一个日出、一个月落,不是海的。
平屋岁月,远眺层层叠叠,极似楼房。小康年代,近看密密麻麻,就是城池。一座座渔居,都是别墅,如果苛刻说它不是,就差一圈围墙。
最大的一块平地,给了小学的操场,渔孩子的天堂。
东山澳
一只大海碗,放在城脚下,这碗水端得最平。台风来时,一只只渔船像相思树叶,漂浮在碗面上,纹丝不动。
一个大鸟窝,搭在村北头,这鸟窝编得最密。风平浪静时,放飞一对对麻雀,飞往肥沃的水域,衔来鱼虾,喂养她的子民。
有了这个澳,就有了温饱。
有了这个澳,就远离了风浪。
东山城
在明朝,几万块石头被种植在东山上,箍成石桶,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屋檐之上有城垛子,家门之外有城门。屋檐下的鱿鱼干才能吸足阳光清风,石屋里的鼾声才能春雷响动。
六百年过去了,石头一颗颗老去,只剩下北门,孤独像一株木麻黄,开着无牙大嘴哼唱抗击倭寇的童谣,已听不清歌词。
六百年过去了,屋檐一层层长大,比城墙更高,甚至挣脱了城的怀抱,立身在海浪前。
遗存的北门已经分不清门里门外,但必须经常给最后一株木麻黄松土浇水,打药。
东山草木
矮,匍匐着,时刻保持战斗姿态。
少,散落着,潜伏在乱石和薄土之间。
枝干扭曲,倾斜向南向家。北面的叶子焦黄,南面的叶子苍翠。她们最清楚,海岬的风不但有水,还有火。
矮小,孤独,只是表象。她们有着网一样的根系,撒向大海。有着锥子一样的根尖,穿过岩石。
她们常绿无花。不倒不枯。
东山风电
当风大到逼得白帆一领领收起翅膀,狂到逼得桅杆一柱柱弯下脊梁,风分明是疯了。
飞沙走石,惊涛裂岸,黑天暗地,甚至家破人亡,都是风的身影。
这里是风场,没有一条皮鞭可以放牧这群经常突如其来的疯子。
当九根风柱像铁鞭指向微风习习或狂风乱舞的高空,当风叶在蓝天白云里玩具一样悠然转动,它已不是一般的风扇,不是推出风,而是被风推动,牵着风,推出电。
讨海兄只知道浪底有鱼,不知道风里有电。只知道电是奢侈品,是天外之物,有时比阳光比月色还金贵。
如今海岬不但可以叫太阳升月亮落,还可以向岬外输送光明、温暖,甚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