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簌簌,山东东营人,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楹联协会会员。多以组诗发表于国内各大诗刊。出版有诗集《为一条河流命名》。
春风引
今夜春风,已数不清多少次,倔强地往窗里挤。
哦,这执着的,进了阳台,他还要得寸进尺地溜进卧室。
你看啊,他探头探脑地把窗帘掀一下,又掀一下,如此锲而不舍。我是说,我曾无端遭遇了他缓行的光阴的触足。
那是一种太极之慢。他慢得有力道,力道全在暗处,但又慢得不容置疑。在你我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会逼视着你,促使你不得不迈出前行的脚步。
你信不信,时间深处一定有一个做局的高手,在梦上打缺口?他在你梦里豢养出花草,并叫醒每一粒麦子中躺卧的劳作者,给李子和桃花儿们圈上最随意的木栅栏。
种子在梦中眺望,并积攒内力。
当我心碎,是因为这春天太强大。
之后,再让春风挠出你深藏的不安与窘迫。继而,夏雨和秋风搬来种子、粮食和酒。
灯火阑珊之夜,大家都成了酩酊之人。
诗人,就是这暗夜里擎灯盏的人。对这个世界深怀不安与窘迫的人。他要以此为酵母去氤氲更深的永夜之黑。
应该是这样。
诗人身体里的灯盏,恰好碰到了暗夜的火,并有幸成为一小段时光的证人。
草木之心
谷底的泼墨艺术,往往偏重于在那一汪又一汪的绿上做文章。看啊,她绿色的封面被春风一划,数不清的绿波浪就会拉起荡秋千的手。
从未意识到,单单从颜色上去确定对一个地方的认同感。
在沂蒙山,在这片曾经贫寒的土地上,那些不经意的色彩却瞬间摄住了我。
石竹花本就有摄魂夺魄的玫红,怎能又在外围镶上一领洁白的花边!
鸢尾有媚而不妖的紫,别看摆出飞的姿势,却内敛得可以。
哈,我还是屏住气息吧,在这些精灵鬼怪的妖精们面前。
蔷薇最有心计,没等花开就早已做好了自卫的打算,来到这世间,她就是要用鲜丽的红红白白来蛊惑你,再用藏好的小锥子将你刺伤。
还是三瓣的小兰花最懂得节制,花放小朵,娴雅端庄。她要伴着慢时光,粉粉地开、节约着开。
最慵懒的算是睡莲了。众花开罢,总要等到夏日的风一催再催,她才在睡意朦胧中醒来。满脸的娇羞,总想躲在一面面绿色的镜子后面微微探出脖颈。
原来啊,在洗砚池头,王右军正挥毫引领。那一行白鹅,已用一行行草书,录下了这些红粉们对镜梳妆的镜头。
在东蒙、在沂水,草木有心,石头也有七窍。
在东蒙、在沂水,七十二主峰,峰峰悟道;三十六洞天,洞洞藏仙人。
请允许一块煤,开口说话
请原谅我对悲伤,与生俱来的选择性记忆。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跟您复述,那一次飞来横祸,以及50年前的一次巷道险情——
罐笼里进进出出的,其实都是这些趋光的喜鹊。兄弟们素衣进去、玄衣回还,在地球深深的脉管里排险除痈,为衣食挣命;没日没夜,这千万只啄木鸟唱着夯歌,用伸长的喙,为另一种庄稼,齐齐打桩。
你听,在石头中建造宫殿、开采火种的,又是谁?普罗米修斯,把光和热的道德推到了高处,但有一种事物是崇低的,低到尘埃以下。
煤,让一片与生俱来的黑森林,黑到红、黑到白,直到耀眼后的沉寂。
当一块煤揽镜自照,他会发觉:静默时是火,行进时是云。
暗处,是没有日夜之分的。一块煤,睁开惺忪的眼睛,就是清晨;一块煤打着哈欠入眠,就是午夜时分。
仿佛,他们早就听到了几千米的暗处,深藏的和声。
可兄弟说:还要等。乡间俱饱暖,才可出山林。
他说纵然是石头呢,也有被捂热的那一天,主动软化趋同的那一天,把深重的寂寞转化成大赦天下的那一天。
一切只因那一声巨响。超越于孤独自身的,那一声排遣不了的召唤。我的伯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了永恒,在地下变成一块黑黑的煤。需要用地表催生37年的拔节,迅疾缩短为巷道里扎根的3个日夜!
当大地拨开肉身,以巨大的开阖吐出一堆黑金,之后,却把内心的惊雷和闪电——齐齐泼向了众人!
都说煤,是神赐之木,那就请还原为一片碧绿的海,请亿万只鸟鸣把春天衔回!请擦掉,黑金上面的血红;请解救,一群受难的普罗米修斯和他们泣血的呻吟!
这活在亿万年前的黑金,如今,只能用遗骨的形式,再次与日月星辰对垒。我们敬重一块煤的骨头和血肉,就必须捍卫一块煤的脾气和道行。
有什么能够抵上一块煤,历经亿万年的闭门修行?
所以,那就请允许一块煤,以幸存者的身份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