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哑人行乞幕后有黑手

刘亚

“说我打人了，我没有。”三名被告人比划着手语通过法庭翻译否认殴打过残疾人，表示自己只是在“批评教育”。

5月22日，在北京朝阳区法院温榆河法庭上，犯罪嫌疑人王志刚、于东东与张志国对组织残疾人乞讨的指控全部予以否认。在三人眼里，自己是组织为残疾人献爱心。他们的辩护人则提出“聋哑残疾人很抱团，都是自愿走在一起乞讨”。

但检察官出示的证据却和三人的爱心捐赠说迥异。多名“跟随”王志刚的残疾人作证不仅自己的残疾证被没收，还时不时遭受殴打，仅仅因为没有完成乞讨的任务量。张志国等人被警方拘捕的原因恰恰是因为王志刚旗下的几伙残疾人为了抢夺乞讨地盘斗殴。

年入百万的“丐帮帮主”

一本墨绿色的《残疾人证》，一张爱心宣传单，有时候还会有爱心捐助卡片和钥匙扣等“爱心小挂件”，这是首都国际机场和北京火车站附近残疾人乞讨时常见的景象。

这些似曾相识乞讨方法的背后是一个个组织严密的残疾人乞讨团伙，而且每个“丐帮”都会有一个帮主。然而这种组织却不是武侠小说里互相帮扶的丐帮，普通成员每天只能获得20多块钱的生活和交通费用，而绝大多数乞讨到的钱都被交到“帮主”的手里，有的“帮主”每个月能收入10多万，出行都坐飞机头等舱。

听力、语言残疾人张志国便是其中一个“丐帮”的“帮主”，他的银行卡定期存入来源不明的现金，案发时居然已有有127万多元。尽管张志国辩称自己的钱是卖房所得，但他不仅没有工作，而且也没有拿出任何卖房的凭据。而那些钱正来自于2011年8月至2013年9月，张志国组织的听力、语言残疾人乞讨团伙期间。当时还有另一家以王志刚为首的聋哑人团伙，长期盘踞在首都国际机场，和张志国并称首都机场的两大“丐帮”。

这两个“丐帮”各自拥有十多名聋哑人或听力、语言残疾人“弟子”，从人员组成到管理模式都十分相似。 而其中的“丐帮弟子”来自全国各地，多为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俗话说，哑巴见了哑巴亲，天下哑巴是一家。聋哑人的世界是无声的，和正常人比相对封闭。因而聋哑人一般都有自己专门的QQ群、朋友圈来进行交流。虽然他们长期处在自己的聋哑人圈子，但仍然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能力谋生。而“丐帮帮主”之一的王志刚就是以“介绍工作”为名招募聋哑人来组建自己的“丐帮”。

1981年出生的王志刚先天聋哑，在内蒙古念完了聋哑人学校六年级后，于2011年来到北京。由于找不到工作，他一直以乞讨为生。从2012年起，王志刚便开始以给聋哑人“介绍工作”为名，通过聋哑人专门的QQ群、朋友介绍等方式招募组织聋哑人在首都机场等地行乞。由于这些人没有听说能力、文化程度也不高，在互相交流时，他们就会写字的写字，不会写的用手语沟通。

一旦有聋哑人表示愿意来北京找工作，王志刚就会亲自去当地把聋哑人接过来。到北京后，他还会主动给他们租房子，负责其吃穿住行。在行乞地点定在北京首都机场后，王志刚便将房子租在了机场附近。

以“爱心捐赠”为名

2012年4月，王志刚结识了一名叫于东东的女性聋哑人。几个月之后，于东东迅速成为了“丐帮帮主”王志刚的左膀右臂，也成了他的情人。

早前，于东东曾在石家庄火车站附近组织了几名聋哑人进行乞讨，并扣留了他们的身份证和残疾人证，防止逃跑。于东东还规定他们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到火车站、汽车站附近行乞，并设定了每人每天要钱必须达到300元的标准，而自己的工作则是负责收取他们所有的乞讨所得。

王志刚告诉于东东，“除了直接乞讨，我们还可以向旅客卖红手链和拨浪鼓，这种方法既不是偷东西，也不违法，还能挣钱”。于东东听信了王志刚，就亲自去了趟义乌购置了“装备”：一万条红手链，花费1400元，五百个拨浪鼓，花费1500元。

但后来，王志刚通过一名聋哑人朋友又学会了一种向旅客行乞的新方法：即用一张写有“向聋哑人献爱心”的纸条展示给旅客。为了确保无事，他甚至还向一名懂法律的聋哑人咨询，得到了这种行为不违法的结论后，他才大胆开始“实践”。

2012年8月，于东东从石家庄来到北京。二人一拍即合，将这两种方法结合，发明了新型的“爱心捐赠乞讨法”，也就是手拿一张“向聋哑人献爱心”的纸条在首都机场找旅客要钱，如果有人同意给钱，则赠送给他一根红绳，让给钱的旅客在纸上签名。每天聋哑人们收工后，于东东就负责收回那些签过名的纸张，进行统计和核对，以防聋哑人私藏现金。

每当有新来的聋哑人，王志刚与于东东通常会先收取并扣留聋哑人的身份证和残疾人证，使其无法离开北京。尽管多名聋哑人来到北京后才知道所谓的“工作”就是乞讨，但无论自己是否愿意，都必须将自己的证件交出来。即便以后不想干了，但因为身份证等证件被扣押，他们也无法买票回老家。由于在行乞的时候可能被警察扣证，于东东还会给他们制作假的残疾人证，印好献爱心的宣传单，其中宣传单上还盖着假的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公章。

从2012年至2013年9月间，王志刚先后笼络了于东东等至少十多名聋哑人在北京首都机场进行乞讨。为了方便管理招募来的聋哑人，王志刚和于东东在北京首都机场附近承租了两间地下室，给每间房屋指定负责人，再由负责人管理手下的乞讨者，每天收取乞讨者的乞讨所得。

专业化 “丐帮”

从2012年“丐帮”成立至今，整个团伙越来越组织化和专业化。在“丐帮”里，上有“帮主”王志刚，下有数十名“弟子”，甚至还有负责监督的“中层人员”。其中在团伙待的时间长、表现好的“弟子”还会被升做“中层人员”，也就是负责人，而小明和小邓就是该团伙升起来的两个负责人。

“帮主”王志刚将“丐帮”分为两个小组，由小明和小邓分别管理手下的“弟子”。先由王志刚对小明和小邓布置一定的工作量，再由两人分别根据每个人的能力不同，为其“私人订制”乞讨的任务和目标，多的每天要乞讨到1000元，少的一般是200元。虽然两人是帮里的“老员工”和负责人，但为了完成工作量，他们自己也经常出去乞讨。比如，小邓每天要完成乞讨到1600元的工作量，就会布置自己完成500元，一名弟子完成500元，另一名弟子完成600元。

由于整个“丐帮”对“弟子”的业绩都采取量化管理的方式，“赏罚分明”的王志刚会对业绩较好的“弟子”加以褒奖，并允诺到年底会发奖金。有时候收入较好，王志刚还会带着小明去上海、成都等繁华城市，边游玩边乞讨，顺便“考察”市场。

小明和小邓不仅要对“弟子”们制定严格的业绩考核标准，还要负责对他们的行乞工作进行监督管理和保护。由于在首都国际机场经常会有警察巡逻，小明和小邓必须随时提醒工作中的弟子们，要注意警察。曾经有一名小明的手下被警察抓到，使得小明遭受到了于东东严厉的训斥。当时小明很不服气并与其吵架，结果于东东马上抽出了自己的皮带，当着几名弟子的面狠狠地抽打小明的身体，直到把小明打哭。

除了提醒他们警察的出现，小邓和小明更多的是负责监督弟子们是否将乞讨到的钱私藏或者乱花，管理其行乞范围，防止有人逃跑。而一旦有弟子私藏钱或者逃跑被追回的，则会遭受到王志刚和于东东等人的严厉处罚。尽管有聋哑人曾经逃跑，但由于求助困难，只能返回“丐帮”继续乞讨。

而对于新来的聋哑人，“丐帮”里还有专人教导如何他们向旅客进行乞讨。在“丐帮”的“专业指导”下，这群乞讨者显得非常有秩序，他们从每天早上7点多开始出动，到晚上8点钟收工。在首都机场，他们会经常拍醒睡在座椅上的旅客，或在餐厅等旅客停留处，通过做一些手语和出示残疾人证让候机的旅客知道自己为残疾人，再将写有爱心捐助的卡片或牌子递给旅客看，以此来乞讨。如果旅客给了钱，则要在一张A4纸上签下姓名和所给的钱数，再由聋哑人交给旅客一根红绳或小挂件。

聋哑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寻觅不同的旅客乞讨，外国人或者中年妇女都是他们紧盯的目标。有时乞讨遭到拒绝，他们甚至还会拉扯旅客衣袖进行纠缠。他们每天至少“工作”10个小时，但乞讨到的钱全部都要上交，绝不允许私留，一般会由负责人发放二十元左右的零钱，留作他们在外的吃饭费用。

完不成任务就动辄打骂

在“丐帮”中，底层“弟子”的地位通常很低下。“帮主”王志刚曾规定：对于没有达到交钱标准的弟子，第一会罚站，第二会要求次日把前一日亏欠的补上，如果补不上，则要进行“批评教育”。而所谓的“批评教育”就是罚站、罚跪、打手心、打耳光、关小黑屋、不让吃饭等。

今年37岁的聋哑人小芳就因为经常完不成任务遭受了很多的打骂。2013年初，小芳收到小明的邀请去石家庄工作。因为聋哑人很难找工作，常年待业在家的小芳很快同意了，并由小明亲自将其接了过去。来到石家庄的第二天，小芳就认识了他们的“帮主”王志刚和于东东。

于东东对小芳说“怕你弄丢了身份证和残疾人证，我来替你保管”，小芳便听话地上交了证件。为了防止行乞时被警察拿走残疾人证等证件，于东东还安排人给小芳照了相，并做了一张身份证大小的假“残疾人证”。小芳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工作就是拿着写有“向聋哑人爱心捐款”字样的纸张、残疾人证和红色手链到石家庄火车站、汽车站等地方乞讨要钱。同时，小芳还有每天要完成的工作量：即每天必须向小明上交三百到五百元的收入，再由小明交给于东东。

进入“丐帮”的小芳开始了战战兢兢的乞讨工作。由于年纪已经不小，“乞讨技巧”也不够丰富，小芳每天乞讨到的钱总是不如别的聋哑人多，也远远达不到于东东的要求。

3月的一天，在位于石家庄的一栋居民楼里，小芳第一次挨打了。负责人小明对她拳打脚踢，甚至还把小芳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几个月里，小芳因为乞讨上交的钱太少，被小明殴打了十多次。

对小芳动辄打骂的不仅是小明这样的“负责人”，还有上层管理人员于东东。在4月份时，小芳一边被罚站，一边被于东东训诫。怒气冲冲的于东东比划着，让别人教了你那么长时间你都学不会要钱，交的钱还是那么少！越说越生气的于东东突然扬起巴掌，反手扇了小芳一个耳光，小芳的鼻子迅速流出了鲜红的鲜血。

遭受体罚的不仅是小芳，“丐帮”里的很多聋哑人都或多或少被打骂过。小芳甚至亲眼目睹了曾经教自己如何乞讨的聋哑人挨打的场景：眼眶被打肿，脖子被挠伤，被打耳光是家常便饭。而在小芳被于东东和小明打骂或罚站的时候，王志刚一般都在现场“观战”。小芳至今仍然记得当时自己内心的恐惧：王志刚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们，抽着烟用手语训诫道“你们都要好好地工作，如果偷懒讨钱少就要批评教育”。

争地盘起内讧让“丐帮”现形

小明的手下有一名女性聋哑人小娜，曾经跟着他乞讨了三个月。因为要的钱总是达不到小明规定的“每天一百到三百元”标准，小娜经常会遭受到打耳光、跪地、揪头发等不同程度的惩罚，甚至还被小明强奸了20多次。

长时间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迫害终于使她萌生了逃跑的念头。2012年12月，于东东发现了小娜准备逃跑，就立即告诉了王志刚。王志刚得知后赶到了她的出租屋，把她一个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并威胁小娜“不能不干，要是你逃跑的话就会把你抓回来挑断手筋脚筋，另外还要罚款五十万元人民币”。王志刚还警告过团伙里的所有聋哑人，“如果有人被警察抓了以后把自己供述出来，他只要被放出来就一定会找很多聋哑人对你们进行报复”。

然而，“帮主”王志刚严厉的处罚方式不仅使小娜“不得不跑”，其不平等的分配模式也让负责人小邓有意单干。“单干也行，但每人每天必须给我200元钱”，王志刚说，生气的小邓并不同意，表示要离开。

2013年6月，小邓因为孩子要上学，开口向王志刚借钱，但被其拒绝了。小邓便与王志刚彻底闹掰，之后带着小娜和另一名年轻的女性聋哑人小古一块出去单干了。但很快这件事就被王志刚发现了，于是，王志刚带着五六个人来到了他们的暂住地，让小邓罚跪，一罚就是四个小时，威胁“必须滚出北京，如果发现在他的地盘干活，就要被他打”。嚣张的王志刚还宣称“北京所有的聋哑人都是他的人，都得给他交钱”。

后来，小邓在北京站乞讨时，被七八名男子装进车中并开进了一间平房里实施殴打，小邓不仅被木棍击打头部，还被折叠刀扎伤手掌、划伤手腕，最后被拉到一个有水有桥的地方丢下了车。

8月时，伤好了的小邓想出来挣点钱，便从QQ上再次联系上了小娜和小古，继续在首都机场从事乞讨工作。然而好景不长，王志刚再次发现了与自己“抢地盘”的小邓等三人。2013年9月15日上午，小娜和小古在首都机场一号航站楼乞讨。在走到一号楼与二号楼之间的连廊电动步梯时，忽然看见了有人正冲着自己打手语，意思是让回头看，后面有三个男的在跟踪自己。小娜觉得不对劲，就迅速往二号楼走，但最后还是遭受了四名聋哑男子夹击。一顿拳打脚踢后，小娜选择了报警。

正是这次首都机场的聋哑人斗殴事件引起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公安分局的重视，经过调查，发现了分别以王志刚、张志国为首的两个乞讨团队，并随后将这两个“丐帮”一网打尽。

截至案发，办案人员发现两个“丐帮帮主”王志刚和张志国的卡上均有定期的不明现金来源，其中张志国银行卡里竟有127万余元，而且无法解释巨额现金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