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网拍，你会下单吗

冯建红 杨晓伟

5月22日，淘宝网司法拍卖频道开拍了一件由南京市中级法院处置的标的物——一块位于昆山市玉山镇江浦路东侧、312国道北侧国有土地的使用权，标价3.25644亿元。如果竞拍成功，这将刷新司法网拍最高成交价。

价值百万的豪车、动辄千万的别墅、甚至过亿的国有土地使用权……当这些价值不菲的标的物出现在淘宝平台上时，你怎么看？如果卖家还是挂着国徽的法院，你会下单吗？

从2012年6月浙江省高级法院与淘宝网合作开通“司法拍卖平台”，并成功进行首拍，至今年6月，刚好是两周年。两年间，有拍卖豪车引发的热烈围观，也有部分法院首次上网便遭流拍的尴尬。但争议一直未曾停止。

一个巨大的市场

自从两年前司法拍卖进驻了号称“万能”的淘宝，司法拍卖这个法律专业词汇对于普通大众就不再陌生。简单讲，司法拍卖就是法院在民事案件中强制执行时，按程序自行进行或委托拍卖公司公开处理债务人的财产，以清偿债权人债权。

在2012年以前，除了少数试点，绝大多数司法拍卖都是通过法院委托拍卖公司来完成的。根据中国拍卖行业协会的统计，近年来拍卖机构接受法院的委托，拍卖被执行资产年成交额均达到600亿元以上，占全国拍卖业份额的20%以上。这个数据虽然相当模糊，但意味着每年司法拍卖的金额数量级都在百亿。

然而，这个巨大的司法拍卖市场中的寻租、腐败行为却以一直备受争议，改革势在必行。

引人注意的创新改革首先始于重庆。2009年4月，重庆市高级法院发布了《关于司法拍卖工作的规定》，通过引入第三方交易平台、以电子竞价代替现场竞价等方式进行公开电子竞价，并在2010年底将司法拍卖纳入互联网交易系统，实现了网上公开拍卖。

截至2011年11月30日，重庆全市法院共实施司法拍卖1329宗，成交1085宗，成交额43.4亿元，拍卖总成交率81.64%，已成交项目平均增值率16.33%，与改革前成交率不到20%、成交价平均缩水30%形成了鲜明对比。

紧接着，浙江省在司法拍卖领域也进行了更大力度探索，取消拍卖机构和实现零佣金。

2012年6月26日，由浙江省高级法院与淘宝网合作推出的司法网拍上线。同年7月10日22时，首次拍卖经过多轮竞价，一辆“宝马730”以33.09万元被一名吉林买家拍走，另一辆“三菱最大单司法网拍开拍欧蓝德”则以6.7万元被一名浙江买家收入囊中，均大大超过起拍价格。

作为首先“试水”网拍的浙江省，如今共有80家法院开通了“网拍”。除嵊泗县法院外，其他79家法院都有成交记录，其中，温州市鹿城区法院网上挂拍高达1034件。根据浙江省法院的数据统计，从2012年开拍至今，浙江省的网拍成交率基本上稳定保持在90%以上。

此后，各地首例淘宝网司法拍卖频现。尽管也有其他地方试验过不同的司法网拍模式，但“淘宝模式”是至今覆盖面最广的一种模式。尽管淘宝网拒绝透漏两年来司法拍卖的总额，但据知情人估算，仅浙江省总额就在40亿元到50亿元之间。

司法网拍都在卖什么

浏览淘宝网的司法拍卖频道，记者发现，网拍的拍品种类可谓五花八门，除了地产、房产、机动车辆，还有机器设备、厂房、服饰、办公用品、观赏用石等。

据了解，“司法拍卖平台”开通最初，拍品均锁定在权属明确的车辆上。首拍告捷的两辆车，也让机动车辆在司法网拍市场大受追捧。至今，机动车辆仍旧是司法网拍最多的拍卖物。

继机动车辆拍卖之后出现是房产、土地。事实上，淘宝网最初声称不会涉及不动产，原因是，土地和房产牵涉权属问题比较复杂，推出还有一定难度。

但是，2012年11月1日，杭州市萧山区北干街道天汇园星云地带1幢1809室单身公寓首先出现在淘宝网司法拍卖频道上。资料显示，该房屋面积为35.12平方米拍价为28万元，保证金为4万元。根据萧山法院的介绍，这套房产土地用途为办公商业服务，年限自2002年7月17日起至2052年5月31日止，不受限购政策影响。

当天，该房产被竞买号为“O2159”的买家以35.6万元拍走。这是淘宝网上司法网拍成交的第一套不动产拍品，且不受限购政策约束，无任何佣金。

萧山法院首次不动产的网拍大胆尝试之后，浙江省8个出台了房产限购政策的城市，经过相关法院和当地房地产管理部门的协商，也明确司法拍卖的房产不受限购政策的影响。此后，该省更多标的房产开始被投放到网络上进行“零佣金”拍卖，全国各地多省效仿。

2014年4月8日，在淘宝网司法拍卖频道上，经过111轮竞拍、14次延时，郑州市中级法院执行的一件由房产及国有土地使用权组成的司法拍卖品被以7001.56万元的价格拍走，溢价率达54.8%，这是河南省自3月份开始实施涉诉资产网上拍卖以来拍出的最大一单。

郑州7000万大单的成功拍卖，让很多对“网拍”观望的网民，对房产及土地标的物拍卖有了信心。

不过，记者调查发现，目前，在淘宝网司法拍卖频道上，成交率较高的标的物仍旧是机动车辆，房产流拍现象比较多。

淘宝网提供技术和平台，法院主导拍卖

将新兴的互联网技术引入司法领域，这种司法拍卖的淘宝模式运转两年来，是否有技术上的难题呢？据《方圆》记者了解，目前这种模式主要是由淘宝网提供技术和平台，法院主导拍卖。在构架平台搭建完成的前提下，目前各地法院实现网上司法拍卖并非难事。

嘉兴市中级法院执行局局长张惠谊向《方圆》记者介绍说，想要实现网拍的法院，可与淘宝网联系，提供前期资料，在淘宝网司法拍卖平台上注册账号，并配备、安装调试电脑上的客户端即可，不需要支付淘宝网任何费用。

“法院入驻司法网拍平台，作为平台上的一个拍卖主体，自行发布拍卖公告和标的物，淘宝网只提供技术和平台。”淘宝网司法拍卖运营负责人方剑介绍说。

记者从法院了解到，被决定司法拍卖的物品，要先进行评估手续。“法院有一个评估公司名单，每次需要评估时，抽签摇号，决定委托的评估公司，进行评估。”张惠谊介绍说，根据评估公司的评估结论，最终由法院组成合议庭敲定评估价和保留价。然后交由专门负责网拍的工作人员，实地了解拍品情况，拍照，并制作拍品视频，最后出具拍卖公告、拍卖须知、情况调查表，上传到淘宝网相应的拍卖频道位置上。上述工作要在收到司法拍卖决定文件10日内完成。

拍品正式竞拍前会有展示期，各地拍卖规则不同，动产、不动产展示期也不同，一般在7-18天不等。

记者打开一个竞拍网页，上面除了详细注明了拍品的情况，并有视频介绍外，网友还可以在页面中看到“围观”人数和竞买记录。对于参与竞买的淘宝客而言，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和多少人展开竞争。

拍卖时间根据动产、不动产也有区别。目前来看，机动车拍卖时间一般为12小时，房产拍卖，为了给竞拍人充足的竞价时间，拍卖时间则多调整为24小时。网络拍卖环节，还设置了延时出价功能，即在拍卖活动结束前，每最后2分钟如果有竞买人出价，就自动延迟5分钟，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实现标的物交易价格最大化，使当事人的权益得到更好的保障。

“第一次拍卖流拍后，法院会组织第二次拍卖。这跟传统司法拍卖程序一样。”张惠谊说。

根据最高法《关于人民法院民事执行中拍卖、变卖财产的规定》，出现流拍后，法院可另行确定拍卖日期，再次降价拍卖，降价幅度最高不超过第一次起拍价的20%。如果3次拍卖后仍然流拍，拍品可以变卖或抵债。如果债权人不同意抵债，法院应当解除查封、冻结，将该财产退还被执行人，但对该财产可以采取其他执行措施的除外。

受追捧程度因地而异

打开淘宝网的司法拍卖频道，最左侧“资产处置法院”一栏里，显示着开通网拍的来自全国14个省市自治区的487家法院，每家法院名字后的括号中，记载了法院自上线以来的拍卖物。《方圆》记者浏览各省法院拍卖情况发现，但受追捧程度因地而异。

除了浙江，同样备受市民追捧的还有江苏、河南等省份。以河南省为例，河南省法院于2014年3月份才决定借助网络平台实现涉诉资产网上公开拍卖，郑州市中院首先建立河南省第一家“司法网拍工作室”。截至目前，郑州市两级法院已有近9000万元价值的12件物品完成了网上展示，还有70余件拍品将在淘宝网上展示。

但在有的省市自治区，首次网上司法拍卖，就以“遇冷”收尾。

2014年4月下旬，北京市二中院和北京市丰台区法院在淘宝网“试水”司法网拍，首次参与拍卖的四件拍品包括两套房产、一套别墅和一台挖掘机。拍品上线后，虽然有数万人围观，但是参与竞拍者却很少，最终，只有其中一套房产以高出起拍价11万元的价格拍出，其他三件则遭遇“流拍”。

同样的拍卖平台下，交易情景大相径庭，缘何？北京市二中院司法网络评拍小组副组长詹同事后分析，北京首次拍卖遇冷源于网民对于司法网拍还不了解。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对司法网络拍卖宣传较好的地区，网拍的交易量相对也会增加。一些基层法院也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在宣传、政策等方面下工夫，甚至推陈出新，比如广东省中山市第一法院开通了微信公众平台，进行司法网拍信息传播和在线答疑。再如，温州市鹿城区法院开通了司法网拍按揭贷款平台，以拉动市民参与热情。

初衷是避免腐败

浙江省高级法院司法鉴定处处长饶文军介绍说，发起司法网拍的初衷是避免腐败、实现“零佣金”减轻诉讼负担。

司法拍卖是法院执行工作的重要环节，也是腐败易发多发领域。“传统司法拍卖中的私下拍卖、定向拍卖并不是个例，由圈定的几家或是几十家拍卖公司进行拍卖，给权力寻租留下了空间。”浙江省律师协会会长章靖忠说，例如把拍卖公告登在报纸的小角落里、再由少数人低价竞拍等做法，不仅损害了债务人的利益，还导致司法公信力下降。

例如2010年底，山西省晋中市曝光一起拍卖行“自拍自买”案，一栋原本被法院委托拍卖的办公楼，却在拍卖行和法院个别工作人员操作下被低价卖到拍卖行股东名下。

记者采访中，多地基层法官表示，网拍后拍卖更公正了，程序透明，除了淘宝方面的管理，法院也对拍卖进行监督，有效避免了后台作弊的可能。

方剑告诉《方圆》记者，经过近两年的运行，司法网拍展现出四大优势，传播范围广、参拍人数多、溢价率高、零佣金等。

目前，司法网拍受到相当一部分网友的追捧。曾参与法院房产竞拍的唐昕告诉《方圆》记者，此前法院通过拍卖公司进行拍卖的房产，起拍价一般会明显低于市价。“百十号人抢着举牌，刚开拍就把价格提升到和市场价差不多的水平，根本抢不着合适价格的房产，白耽误工夫。”唐昕说，尽管司法拍卖进行了多年，但普通市民对它一般并不关注。

网络竞拍时代，为最大多数人提供了好的竞拍环境，竞拍人不受地域和时间限制，扩大了竞拍参与机会。还可以有效抵制恶意抢标团伙。

比如，2010年10月，北京市公安局曾抓获过李某、石某等十余名以恐吓暴力手段威胁竞拍人、低价竞拍房产再转卖牟取暴利的恶势力团伙成员。这些人统一剃成光头，在司法拍卖会上威胁竞买人“如果举牌，出来就废了你”。他们曾以160万元买走朝阳某小区131平方米的房产，以205万元拍走一套王府井世纪广场112平方米的房产。有目击者说，出了拍卖厅，他们立刻加价30万出售，“很多人抢着买”。

拍卖有风险，下手需谨慎？

尽管很多法官和学者都认为，司法网拍在程序公开、减少寻租空间方面起到了一定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司法网拍本身就是万无一失的，一些风险仍然存在，甚至更高。

例如，部分城市出台了房产限购政策，即规定了外地人购房限制性条件，或限制本地家庭购房套数。受限购地市民能否持司法网拍的相关证明来过户？各地做法不一，需要竞买人提前到所在地房产管理部门咨询。

此外，“竞拍之后不付钱”这种风险也仍然存在。传统委托拍卖公司的司法拍卖中，如果竞拍不付钱通常是扣除保证金（通常为底价的10%到 30%）。但为了防止网络随意性，司法网拍一般会规定，买受人逾期未支付拍卖款，重新拍卖时，原买受人不得参加竞买。重新拍卖的价款低于原拍卖价款造成的差价、费用损失，由原买受人承担。法院可以直接从其预交的保证金中扣除。扣除后保证金剩余的，应当退还原买受人；保证金数额不足的，可以责令原买受人补交，拒不补交的，法院强制执行。

2013年6月底，浙江青田法院在网上拍卖一处店面房时，竞买人陈某与另外一人互不相让，将评估价80.9万元的房产一路抬价至165万元，竞买成功后陈某后悔，在规定的期限内未缴纳拍卖款。7月底，法院不得不再次进行网络拍卖，成交价格为85万元，与陈某出价相差80万。陈某最终担负了这80万元差价。

在传统司法拍卖中，横行着多条专做司法拍卖房屋生意的“房虫”“车虫”们。“房虫”们通过参与司法拍卖，不受限制地获得房产，再通过正常二手房渠道卖出。“一套价值数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的住宅，可以八折价格购入，还可以绕过限购令，使原本被限购的人也能顺利办理房产证。而房产证办好之后，这套房很快又能以二手房身份上市交易、套现得利。”在网络竞拍时代，这套系统中的漏洞，至今仍没有补上。

“淘宝模式”是大趋势？

司法网拍上线之初，曾遭受了中国拍卖行业协会和众多依靠传统委托司法的拍卖行挑战。中国拍卖行业协会曾公开发表声明，浙江省高院联合淘宝推出司法网拍活动的做法不符合当前拍卖相关法律法规，有违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司法拍卖的相关规定，一旦推开将对拍卖市场的正常秩序 造成极大影响。

但淘宝模式推出两年来，最高法并未以“违规”的理由叫停司法网拍。在方剑看来，作为一项新业务形式，网拍被人接受需要一段时间，前景是好的。

方剑认为，随着各法院意识到司法网拍的优势，拍卖行业会失去竞争力。“经过两年的发展，司法拍卖网络平台上的法院将近500家，足以说明网拍是种趋势。”

财经网曾就网拍发布网络调查，94%的网友对浙江法院在淘宝上拍卖涉诉物品表示赞同，认为这样可以增加透明度，减少暗箱操作，有88%的网 友表示此举可以在全国推广，还有64%的网友明确表示会参与在淘宝上竞拍涉诉资产。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肖建国表示，司法网拍切中了我国现行拍卖制度的软肋，代表了法院拍卖制度发展的方向，“希望法院自行拍卖试点越多越好”。

也有网民担忧，互联网带来的效应是双面的，司法网拍全程“上网”，看似有利于加强监督，但数据平台背后的操作情况如何，谁来监督，规章制度还应跟上。比如，记者从一些基层法院得知，由于参与竞拍的人实行网上报名，竞拍过程中本人不露面，身份难以辨认，即使标的物持有人冒用他人名字参与竞拍，也无法查出。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李曙光认为，“司法网拍信息更快、知晓度更广、覆盖面更大”。但他又强调，“司法拍卖难在公开透明，在信息披露、公告、物品鉴定、资产估价等法定程序中，一定要严格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