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之谜和《贞观政要》

2014-04-29 03:38
管理学家 2014年3期
关键词:政要贞观太宗

在中国历史上的“盛世”中,“贞观之治”一直为史家所称颂。但如果仔细推究,就可以发现“贞观之治”的盛世之说颇有疑点。

在古代的王朝中,所谓“盛世”各有特点,但有一些基本标志是共同的,起码物质的相对富足和社会的基本安定是不可缺少的。所以,“盛世”不会在王朝刚刚建立时就迅速出现,在农业社会里往往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诉诸历史经验,汉代的“文景之治”,清代的“康乾盛世”,前面都有几十年的铺垫。而“贞观之治”则是在兵荒马乱刚刚结束,社会尚未从混战中喘过气来的唐朝建立之初就呈现的,尽管李世民前面还有李渊,但按照时间进展来观察,说李世民是开国君王并不为过。一个开国之主,要打造“盛世”是需要时间的,李世民执政的时间不过二十多年,所以,“贞观之治”到底有多么突出的社会成就和辉煌业绩,不无可疑之处。

从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等有关唐代的基本史料看,描述“贞观之治”的话语,有具体事实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唐太宗君臣的对话以及相关政策上,加上他们推行政策的价值取向和指导性意见的表述。也就是说,言论居多,文告居多,而关于这些政策收到的效果以及社会的富足稳定程度,则往往语焉不详。即便是社会成效表述,也多是对朝廷开明的赞誉,而不是真金白银的收获。如果同汉代的“文景之治”加以比较立即就可以看出,汉人形容文景时期社会之富,常常说人们骑匹母马出去都觉得寒酸而羞于见人。再同唐朝开元天宝时期相比,大量诗文描写的“开元盛世”,那种富丽堂皇的奢华和悠然自得的闲散跃然纸上。显然,贞观年间的社会尚未缓过劲来,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紧巴得多。史书总结“贞观之治”的内容,主要集中在纳谏与用人两个方面,再详细一点还会加上爱民、省刑、各族一家等等。所有这些,都反映的是统治者的主观愿望,缺乏客观效果的佐证。从休养生息的角度看,由于唐太宗处处以隋为鉴,所以可同汉初相媲美,但从社会安居乐业、民富国强的角度看,贞观年间还远远不够,朝野对战乱的恐惧尚未彻底消散,民众营养不良的身形尚未完全改观。唐代真正的“盛世”,从客观效果看,是在武周时期才有了雏形,到开元天宝年间才正式出现。由此而言,称贞观年间为“盛世”就有拔高之嫌,作为“盛世”的前奏或者序幕较为恰当。

当然,如果爬梳史料,不难发现关于“贞观之治”的誉美之词,最常见的就是《贞观政要·政体》所言:“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至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自山东至于沧海,皆不赍粮,取给于路。入山东村落,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对此,有理由相信存在某种夸大,当以平常心来读。如果把这一大段史料引全,就可以看到,吴兢也承认,贞观之初,“霜旱为灾,米谷踊贵,突厥侵扰,州县骚然”。不过,由于唐太宗君臣政策得当,朝廷比较清明,人心趋于稳定,社会开始走向正轨,这是毫无疑问的。至于“米斗三四钱”,稍微了解一点经济学常识就可以知道不属于常态,多是连年风调雨顺的自然恩赐。我们宁可相信杜佑在《通典》中记载的开元年间米价,即斗米二十钱左右才是唐朝常态,况且谷贱伤农不见得就是好事。至于旅途的“厚加供待”和“赠遗”,似乎就有点显摆的成分,或者是移花接木,把笼络游牧民族和胡商的特殊政策当作社会繁荣的象征。如果普通旅客和内地商人能够享受这样的招待,恐怕共产主义在唐朝就实现了。

有一个事例,颇能说明“贞观之治”的实际状况。就在“米斗三四钱”(吴兢说这段话时提到“贞观三年,关中丰熟”)之后不久,随着国泰民安的治功臻成,文武官员在贞观六年以“天下大治”而请求封禅,唐太宗也跃跃欲试,魏徵却明确反对。唐太宗虽然谦辞推让封禅,却对魏徵的反对更为不满。《资治通鉴》卷一九四记载了君臣二人很有意思的一段对话:唐太宗责问魏徵说:“你不让我封禅,是因为我功不高?”答:“高矣!”问:“德不厚?”答:“厚矣!”问:“中国未安?”答:“安矣!”问:“四夷未服?”答:“服矣!”问:“年谷未丰?”答:“丰矣!”问:“符瑞未至?”答:“至矣!”问:“那为何不可封禅?”魏徵对道:“陛下虽有上述六大功绩,但社会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从伊、洛地区以东一直到海、岱地区,烟火尚稀,灌莽极目。封禅肯定要让少数民族酋长和国际友人随同参观,这不是让他们看到唐朝真实的虚弱状况吗?况且财政不足以满足四夷的赏赐期望,花费难以弥补百姓的额外劳作。这不是为图虚名而受实害吗?”正好又遇上大面积水灾,唐太宗只好作罢。

这段对话,可以说是“贞观之治”的真实写照。在唐太宗强烈的功名心支配下,以直言敢谏而著名的魏徵,面对皇上的咄咄逼问,不能不承认当今皇上功高、德厚、中国安、四夷服、年谷丰、符瑞至。但是,魏徵的步步退让,也活脱脱衬托出唐太宗的以势压人,甚至有点死皮赖脸。由此可见,“贞观之治”的颂词,是有一些谀词夹杂其中的。而魏徵在皇帝的紧逼下,依然说出“户口未复,仓廪尚虚”,倒更可能接近事实。所谓伊、洛至海、岱,包括了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乃至淮河地区,是唐王朝的主要疆域,在大唐王朝的这个“白菜心”里,烟火稀少,草莽荒凉,无须更多地说明,在农业社会,这正是经济尚未复苏的表征。当唐太宗坚持要为自己评功摆好之时,魏徵却这样大煞风景,连皇帝本人也无从反驳,绝不可能是有意“抹黑”。只能说,所谓“贞观之治”,依然处于艰苦奋斗的初级阶段。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段关于封禅的记载,在唐代史料中有两说。按照《实录》《唐书》等官方记载,情况是大臣们建议封禅而唐太宗坚决不干,体现了开明君主的英明伟大;按照《魏文贞公故事》等古人笔记,情况则是唐太宗口头推让而内心却极欲封禅,是由于魏徵强谏而被迫中止。你相信哪种说法?司马光在写《资治通鉴》时,正文选取了后一种说法,但又以“考异”的方式记录了前一种说法,“两存之”,留给后人品味。史家的用心,“贞观之治”的真相,尽在其中。

质疑“贞观之治”的记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史书本身就有蛛丝马迹可寻。正是唐太宗对如何写史书有所“指示”,导致有关“贞观之治”的记载令人起疑。唐太宗最放心不下的,是史书对他如何取得帝位的记录。无论怎样解释,“玄武门之变”都充满了血腥味,起码不那么光彩。所以,他十分挂念史书对“玄武门之变”的描述。贞观十三年,也正是魏徵进奏十分著名的《谏太宗渐不克终疏》的那一年,唐太宗询问谏议大夫褚遂良,要看记载皇帝言行的起居注,遭到褚遂良的拒绝。太宗并不罢休,又问道:“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褚遂良的回答倒很干脆:“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旁边黄门侍郎刘洎还追加了一句:“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通鉴》载此事在贞观十六年),但是,太宗碰了这个钉子后并未就此罢休,过了一年,他又找到房玄龄,装模作样故意问:为什么当代史书不让君主看?房玄龄解释道:“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太宗又故意说,他要看史书是为了警诫自己不作恶,强令房玄龄把当朝史拿来。谏议大夫朱之奢也以理阻拦,但挡不住太宗观书心切,房玄龄只好破了规矩,与许敬宗删节高祖、太宗两朝实录进呈。看过之后,唐太宗独独对“玄武门之变”的实录如何写做了“重要指示”,大意是:杀建成、元吉,性质就如同周公诛灭管、蔡那样,是“安社稷、利万人”的正义之举,要求史官“削去浮词,直书其事”。于是,我们能看到的正史,李建成、李元吉属于作恶多端、恶贯满盈,而李世民则是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据此来看,对“贞观之治”的历史记载,是不是有点质疑才合情合理?

当然,我们有理由相信,史书关于“贞观之治”的记载多数是真实可信的。毕竟,“玄武门之变”属于特殊情形,所以唐太宗才放心不下,而唐初君臣宵衣旰食、勤勉政务,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正大光明、冠冕堂皇的东西,没有理由弄虚作假。但是,即便史料完全真实,不带任何虚假,而如何选材取舍,也会产生诱导效应。不难想象,在皇帝插手史书编纂的前提下,资料的选择肯定会产生某种“主旋律”。唐代正史的编纂,即便后人百分之百相信写出来的史事全部真实,也难保不会隐没或者屏蔽一些不太光彩的反映“阴暗面”的资料。

再进一步,即便关于“贞观之治”的记载选材无误,事实可靠,但是,事实背后的逻辑还需要推敲。众所周知,在公共事务上,做戏和实干还是有区别的,而唐太宗恰恰擅长做戏,其中一个典型的事例就是“纵囚”。贞观六年,唐太宗为了让全国人民过一个祥和幸福的大年,为了让牢里的死囚也享受到美好的春光,为了营造出举国和谐的气氛,下令释放关押的390名(另一说290名)死囚回家团聚,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来年秋天,再回到监狱接受处决。浩荡的天恩感动了这些为非作歹的要犯,到了第二年秋,他们在“无人督帅”的情况下全部归来甘心受死,没有一个乘机脱逃,太宗因而全部赦免了他们。这件事情,就成为“贞观之治”的一个有力证据。你信不信,反正有人信。这么富含“正能量”的典范,当然是“盛世”的铁证,白居易为此还写出了“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的诗句,以解释唐太宗“功成理定何神速”的疑问(《新乐府之七德舞》)。然而,偏偏有人不信这个邪,北宋的欧阳修就为此专门写了一篇《纵囚论》,同唐太宗较真。欧阳修并非不相信唐太宗纵囚且全部归来的事实,而是不相信这是德政。他的逻辑是:“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凡是死刑犯,罪大恶极,是小人中的小人。视死如归是君子都难以做到的,用君子难以做到的事情,要求小人必须做到,是不是有点不近情理?小人改恶从善,需要慢慢陶冶。唐太宗汲汲求治、以德化民已经六年,还没有把这些小人陶冶出来,而是作奸犯科陷入死罪,突然一个给假回家过年的命令就把他们全部感化成功,是不是有点匪夷所思?一层一层剥下去,结论是无情的:“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既然是求名,就不是真诚的德治感化,而是权谋算计。唐太宗算定了死囚会归来以求赦免,死囚也算定了皇上会赦罪而求名。双方以算计心理博弈,是“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这哪里有恩德与信义的气息?真正的德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那么,唐太宗的纵囚,不正是“立异为高”“逆情干誉”吗?大肆褒扬这种“纵囚”政绩,这是宣传,不是治理。无怪乎选编《古文观止》的吴楚材、吴调侯看上了欧阳修这篇杰作,批评太宗纵囚的反常,赞扬欧阳修的文章“通节雄辨深刻,一步紧一步,令无可躲闪处,此等笔力,如刀斫斧截,快利无双”。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对唐太宗的“纵囚”批评更为尖刻。他不仅像欧阳修一样认为这是君主和罪犯上下博弈玩心眼,而且还认为太宗肯定或明喻或暗示给释放的囚徒交了底。这种纵囚求名,只要有人乘机逃跑就会弄巧成拙,所以,王夫之推论说:“则必太宗阴授其来归则赦之旨于有司,使密谕所纵之囚,交相隐以相饰,传之天下与来世,或惊为盛治,或诧为非常,皆其君民上下密用之机械所笼致而如拾者也。”并发出了“夫谁欺,欺天乎”的感慨(《读通鉴论》卷二十)。

但是,如果就此揪住唐太宗不放,全盘否定“贞观之治”,就未免太过。唐太宗的问题是求名之心太盛,这种求名举措,哪怕是以算计心理进行政治博弈,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光辉形象,最低限度是洗清“玄武门之变”的血污,最高理想是树立旷世明君的楷模。唐太宗那么重视史书的记载,恰恰说明他有所忌惮,而且有所追求。对于帝王来说,这是好事,要比那些不怕遗臭万年、哪管身后洪水滔天的君王不知强出多少倍。用当代的学术术语来说,就是唐太宗十分重视统治的合法性和正当性。所以,他越是频繁作秀,越是竭力表演,就越接近于臣下和民众对明君的期望。贞观群臣之所以殚精竭虑以求治,魏徵之所以敢于犯颜强谏,就连长孙皇后也不甘落后要恭贺君明臣直,都是因为把住了唐太宗这个脉。由此产生的大量言行,足以为后世奉为楷模。从历史来看,唐太宗成功了,虽然他之得天下的方式同隋炀帝如出一辙,但其历史声望却同隋炀帝有着天壤之别。并随之产生出“贞观之治”的正效应——虽然在当时的社会效果有限,但作为后代学习的典范则绰绰有余。

正是“贞观之治”的这种背景,催生出了《贞观政要》。撰写这本书的吴兢,生于唐高宗时期,卒于唐玄宗天宝年间。他没有亲眼目睹贞观年间的社会万象,却距离不远,能够感受到唐初君臣的音容风貌。他“励志勤学,博通经史”(《旧唐书·吴兢传》),对儒家宣扬的仁政王道有深入了解,在武周时期又当上史官,以“直史馆”身份奉命修撰唐史,有着很扎实的史学功底。他与刘知幾等人同事,一直从事唐史修撰,从而掌握了大量唐初史料,能够对贞观事迹如数家珍。到中宗时期,吴兢又与刘知幾等人编纂《则天实录》。在武三思和韦皇后等人与相王(唐睿宗)的明争暗斗中,吴兢上疏为相王鸣不平。李隆基平定韦氏,发动了又一次“玄武门之变”,扶持睿宗登基,使吴兢看到再现“贞观之治”的希望。时任起居郎的吴兢,以曾经力保睿宗之功,先后升迁为水部郎中和刑部郎中,但依然兼任史职。到玄宗时期,吴兢再升为谏议大夫,依旧修史,参与编纂《中宗实录》和《睿宗实录》。可以说,从唐朝立国到开元时期的史实,吴兢都烂熟于胸。唐玄宗执政前期,励精图治,颇有贞观遗风。吴兢在修史之余,编写了《贞观政要》,并把它献给玄宗,作为执政读本。

就在编写《贞观政要》的同时,已经执掌史职十七年的吴兢,因为得罪了当时的宰相张说,不得不辞去史职。吴兢在修撰《则天实录》时,记载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诬陷魏元忠之事,张说曾先答应为张氏兄弟做伪证,后又良心发现为魏元忠辩白,被则天女皇斥为“翻覆小人”。此时张说作为玄宗的首席宰相,请求吴兢在记录魏元忠一案时“删削数字”,被吴兢直接驳了回去,道:“若取人情,何名为直笔。”于是,吴兢的史官就难做了。恰逢父丧,吴兢解职回家守制。服满回朝后,任太子左庶子,脱离了史职。到开元十七年,吴兢看到玄宗有了懈怠政务的苗头,就献上《贞观政要》一书,期望贞观之风再现,而且言辞严厉:“陛下倘不修祖业,微臣亦耻之。”结果玄宗不愿听吴兢在身边聒噪,把他贬出京城,担任荆州司马。不过玄宗开明的一点就是“许以史稿自随”,让他去外地续修国史。在地方上,吴兢先后转任台、洪、饶、蕲四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散衔,迁相州长史,封襄垣县子,天宝年间入朝任恒王傅,天宝八年去世。

《贞观政要》一书,由于玄宗的冷落,在成书当时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其成书时间、上奏献书时间也多有争论,不过这些都无关大局。唐代曾经读过《贞观政要》的帝王,有宪宗、文宗、宣宗。宋代读过该书的有仁宗。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宋代理学兴起,一批宋代学者先后对《贞观政要》加以评论批点,反映了宋人对这本书以及唐初君臣事迹的评价。辽金以后,这本书逐渐传开。辽兴宗时,下令翻译汉籍,其中就包括《贞观政要》;金哀宗时,赵秉文等人曾经专门为金国皇帝讲解《贞观政要》,并进献《贞观政要申鉴》。元代的史官吴澄,偏爱唐太宗的文治武功,认为在唐朝太宗、玄宗、宪宗三人中,太宗最为出色,“贞观之盛,有非开元、元和之所可及,而太宗卓然为唐三宗之冠”。“唐之子孙,奉为祖训。圣世亦重其书,澄备位经筵时,尝以是进讲焉。”这说明金元之时,该书已经成为帝王读本和经筵教材。元代重新整理编辑该书并为之辑录后来学者评论的戈直,更是把该书作为帝王读本的时间上推到唐代诸帝,称:“自唐世子孙,既已书之屛帷,铭之几案,祖述而宪章之矣。至于后世之君,亦莫不列之讲读,形之论议,景仰而效法焉。”

戈直所集的诸家评论,包括唐肃宗时的柳芳,五代后晋的刘煦,北宋的宋祁、孙甫、欧阳修、曾鞏、司马光、孙洙、范祖禹、马存、朱黼,南宋的张九成、胡寅、吕祖谦、唐仲友、叶适、林之奇、真德秀、陈惇脩、尹起莘、程祁,还有一位不知名字的吕氏,加上他自己,这些评论与原文并列,合称《贞观政要集论》。此后的流传本,基本上都是这个版本。

明代洪武年间,宋濂以“中秘本”重校、重刻了《贞观政要》。明宪宗成化元年再度刻印,并为此作了御制序。这个御制序,把“贞观之治”和《贞观政要》抬高到前所未有的位置。对贞观政绩,明宪宗说:“三代而后,治功莫盛于唐,而唐三百年间,尤莫若贞观之盛。诚以太宗克己励精图治于其上,而群臣如魏徵辈感其知遇之隆,相与献可替否以辅治于下,君明臣良,其独盛也宜矣。”对《贞观政要》一书,明宪宗评价说:“朕万机之暇,锐情经史,偶及是编,喜其君有任贤纳谏之美,臣有辅君进谏之忠,其论治乱兴亡,利害得失,明白切要,可为鉴戒,朕甚嘉尚焉。”“嘉尚之者,以其可为行远登高之助也。”很明显,明宪宗的序,就是要以最高统治权威确立《贞观政要》的帝王读本价值。

值得重视的是,《贞观政要》一书,在日本流传较早,从唐末起,该书在日本就已经有了抄本。现在流传的“南家本”,可以上溯到安元三年(1177年)的“安元本”,后来抄写演变为建制元年(1275年)的“建制本”。另一流传的“菅家本”,可以上溯到建保四年(1216年),后来演变为永仁四年(1296年)的“永仁本”,最终变为永禄三年(1560年)抄写而为内藤湖南所藏的“内藤本”。这个版本上标注有文德天皇和光孝天皇的避讳事项,日本有学者据此推测,该书应该是菅原清公作为遣唐使于805年抄录带回日本的。另外,还有内容文字有所不同的写字台文库藏本和藤波家藏本等,说明该书传入日本有多个渠道和多个抄本。《贞观政要》在日本的抄本之多是罕见的,文政元年(1818年),日本人用不同版本合校时,记载了十五种不同的抄本。日本抄本与中国版本的文字差异,也得到了中国学者的关注,罗振玉曾经萌生过用多种日本抄本对照恢复《贞观政要》唐代版本的想法。陈寅恪认为,《贞观政要》可以说就是《太宗实录》的分类节要本,中日的不同流行本各有脱漏残缺,“纵得日本传写政要之全本,恐亦不能悉复吴氏原书之旧观”(《元白诗笺证稿》第五章《新乐府·七德舞》)。对普通读者而言,流行本除了一些细节上的错讹,大体上是可靠的。

从《贞观政要》的流传来看,唐宋以后,不论在中国还是日本,这本书都是治理国家的指导性操作手册,是古代帝王的培训读本,尤其是在给皇帝上课的“经筵”中应用频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除了对该书的文字和史实进行辨析外,重点指出它的帝王读本性质,说:“然太宗为一代令辟,其良法善政,嘉言微行,胪具是编,洵足以资法鉴。前代经筵进讲,每多及之。故《中兴书目》称历代宝传,至今无阙。伏读皇上《御制乐善堂集》,开卷首篇,即邀褒咏。千年旧籍,荣荷表章。则是书之有裨治道,亦概可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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