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盘子的小兔子

清风徐来

我把小兔子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一年到头铜小兔都为我们忠实地守着托盘钥匙

盘子不是兔子端的，而是焊接在蹲着的脚前，很大，大到可以装下四五只兔子。但我兒子坚持认为那大盘子就是兔子在端着，只要别人挪动那只兔子，他就说：“还给我，端盘子的小兔子是我的。”

儿子马上两岁半，从他几个月大，知道喜欢一个东西开始，就认为那个端盘子的兔子是他的。兔子是黄铜做的，盘子也是，沉郁的金色，端盘子的铜兔子没我的巴掌大，但很沉实，每天我们进门，随手将钥匙串放到兔子“端的”盘子里。在我从国内外买回来的各种小物件中，唯一让老婆觉得买对了的，就是这个小兔子；因为儿子喜欢，碰巧儿子又是属兔的。

2009年我在美国一所大学做驻校作家，住在一对教授夫妇家里。没事我经常和教授夫妇开车出去溜达，远了跨州过市，穿过半个美国，近的，就在城市和周围的小镇上瞎逛。周末闲了，会去庭院销售（Yardsell）的旧货摊子上转悠。不是到繁华闹市的跳蚤市场，而是进居民区，走街串巷。居民区里不会有一个成规模的旧货市场，但不耽误他们买东西，不收税，也没有城管和工商局的人管着。旧货摊就堂而皇之地在自家的门口或者院子里摆着，所以叫Yardsell。凡不想要的，不需要的，都可以拿出来卖，古董、旧书、老家具、高尔夫球杆、小提琴、发卡、鞋拔子、汤匙、接线板、饼干盒子、烟斗、自行车、芭比娃娃、恐龙模型、不穿的鞋袜和衣服；你能想到的他们都敢卖。除了英文原版旧书，我买的都是小玩意，好玩，也好带：边缘站着骑马越步的谢尔曼将军的金属烟灰缸，前胸和后背手绘怪异图案的T恤衫，若干年前从非洲泊到美利坚的造型夸张的人体木雕，《独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美国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的半身塑像，还有这个端盘子的铜兔子。

我很喜欢这个小兔子，第一秒钟就对上了眼。那是家有经验的Yardsell，主人似乎在有意识地干这个，那一大片住宅区里，他们家的生意最大，一长溜宽大的案子，摆满了各种古旧的小玩意，八音盒有好几个，跳舞的树脂芭蕾演员也好几个，还有好几尊中国流传过去的瓷质观音菩萨和带绿松石的藏饰，有的铜器上还装模作样地沾着点泥巴，很像北京潘家园和大钟寺的古董摊子。铜兔子淹没在一堆金属质旧货里。但一打眼，它就从一堆小东西里脱颖而出。

没有比它放钥匙串更合适的东西了。钥匙丢进盘子里，会发出金灿灿的清亮之声。我想把它送给教授夫妇。他们总是找不着车和家门的钥匙；每次进了门就随手一丢，离开家时只好到处找钥匙。摊主要价五美元，张开右手对我摇晃，我帮他蜷起一根手指，四美元，成交。付了钱，我把它递给教授夫妇，把它放在客厅的窗台边，进了门就把钥匙放进圆盘里，小兔子帮你们看着，再不会丢了。他们死活不要。他们此前也发现了我看这小兔子的目光有点直。难得淘到极喜爱的东西，一定要带回中国去，必须的。坚辞不受。好吧，推来推去会让摊主看笑话；我包好，放在箱子里背回了北京。在另一家Yardsell上，我给他们送了一个好看的南瓜状大肚子广口罐，所有的钥匙都可以放进去。第二年我又去美国，去他们家玩了一周。罐子还在窗台上，落了一层灰尘，每次出门前他们依然要到处找钥匙。

看来这兔子的确应该带回来。我把它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一年到头铜小兔都为我们忠实地守着托盘钥匙。2011年我儿子出生，属兔，他像我第一眼就看上它一样，喜欢这个小东西。他护着这只小兔子如同珍重他的属相。你可以把钥匙从这只小兔子“端的”盘子里拿进拿出，但你不能动它，不小心挪个位置，他就要正告你：“别动我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