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所在

2014-04-29 00:44岳雯
南方文坛 2014年2期
关键词:批评家谈论文学作品

照例,在这篇短文里,我需要谈一谈我是怎样在千回百转之后终于抵达了批评的小径,又是如何树立了批评的“核心”——一种据说是批评家都必须具备的叫做“批评观”的武器,在这个问题面前,我感到困惑,困惑于我的那些只言片语、呓语狂言真的算作“批评”吗,也困惑该到哪里寻找我的“独门秘笈”。

这困惑是真的,就像在那之前长长的沉默也是真的一样。当然也不完全是。一开始,我跟在批评家身后,结结巴巴地鹦鹉学舌,卖弄着我刚从他们那里获得的关于文学的常识或真理,但是我知道,关于文学,内心深处的那个我,仍然是沉默的。

怎么能不沉默?当你很长时间以来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人生疑难,突然在文学作品里得到灵光闪现的时候;当你以为独属于自己的情感形式,居然在作家的笔下被细细打磨出来,发出璀璨光泽的时候;当你想逃离这个世界,骤然发现理想的生活方式正在文学作品里一一显形,你怎能不强压住内心的狂喜,除了反复阅读,沉浸其中,并无他求。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文学至于我,不是一堆语言材料,它更像是身体发肤,是使“我”成为“我”的那个最要紧的东西。它让我眼前狭小的世界无比阔大,它让我意识到,有无数种真理,它们吵吵嚷嚷,彼此反对,但都能抵达永恒。对于最珍贵的东西,你除了将它珍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假装从来没见过它,还能怎么办?当然,沉默还因为你没有找到合适的谈论文学的语言。你无法以谈论哲学的方式来谈论文学,甚至也无法以谈论文学的通常方式来谈论文学,你必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语言。而语言如小兽,得以心血饲养它,且须假以时日。那么,就什么都不说吧。

变化是在我成为母亲之后发生的。面对尚未习得语言的幼儿,沉默被打破了。我开始愿意分享我从文学中习得的东西。经验需要通过文学代代相传,这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奥秘,这道理粗浅得近乎简陋了。创造本身是为了对话,文学不是活在孤立之中,恰恰相反,文学在人与人之间搭建桥梁,让我们意识到,看似迥异的存在,差别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批評意味着挑选、界定和敞开,在而立之年,我才意识到人生是如此短暂,光阴转瞬即逝,我愿意为我的孩子,乃至更多的人挑选值得读的书,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以熔铸了我的生活经验的形式谈论文学的原因,说到底,文学是帮助我们真切地理解遥远陌生的他人,理解我们复杂缠绕生活,理解我们所处的瞬息万变的时代,当然最重要的,是理解我们自己。

但是沉默依然在诱惑着我,就像一个老朋友,不时地提醒我:你说得委实太多了,关于文学,过于饶舌,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事。这提醒很对,因为,语言的冲动并不是永动机,它会耗尽自己。终有一天,我也许会重新发现沉默才是文学的要义所在。或许,我将再度沉默。

那也很好。

岳雯,1982年9月生于湖北枝江。200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2007年起就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2010年至今,一边工作一边求学于北京师范大学,继续师从王一川先生攻读博士学位。发表了数十篇文论,2013年荣获“紫金·人民文学之星”青年评论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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