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进深山消烦暑界画名作皇帝避暑图赏

王东峰

盛夏酷暑，骄阳似火，动辄就会汗流浃背，更不用说风尘仆仆的旅人游子了。如南宋诗人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中的一首诗歌：“黄尘行客汗如浆，少住侬家漱井香。借与门前磐石坐，柳阴亭午正风凉。”烈日当空，尘土飞扬。村边大路上，艰难地走来一位行人，浑浊的汗水湿透他的衣衫，污染了他的面颊。天太热了！路边的农家，怜惜地招呼过客暂时在他家门前柳阴下圆石上避暑休息，又跑到井边，舀一瓢又解渴又败火的甘甜清凉的井水，让客人喝。一般情况下，午夜已过，气温就会下降，但有时候也未必，夜里照样同白天中午一样闷热。南宋诗人杨万里《夏夜追凉》就说：“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没有风，诗人却感到微凉，应该是听到深夜竹林中的虫鸣时而产生的心静自然凉的心理暗示。杨万里的做法，跟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避暑方法如出一辙。白居易在《消暑》诗中说：“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散热由心静，凉生为室空。”心静自然凉，心理暗示对于避暑纳凉确实会起到一定作用，但对于那些身处骄阳和蝉噪环境下却无法沉静下来的古人来说，只能用其他更直接更有效的办法来消暑了，比如说搧扇子、找阴凉地、游泳、洗澡等等。酷暑时节，古代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当宫中的太监们轮番搧起的热风无法解除暑热之后，他们想到了进山，躲到气候凉爽的深山里去避暑。

让我们欣赏几幅皇帝避暑图界画名作。“界画”是随着山水画发展而派生的一科，作画时使用界尺引线，创作宗旨是工整写实、造型准确，特点是要求准确、细致地再现所画对象，分毫不得逾越。亭台楼阁为“界画”的主要表现对象，也包括宫室、器物、车船等。

《明皇避暑宫图》（图1），绢本，墨笔，纵161.5厘米，横105.6厘米，原为北京故宫旧藏，现流失于日本大阪国立美术馆，北宋界画名家郭忠恕所绘。郭忠恕是五代末期至北宋初期的画家，洛阳人，工画山水，尤擅界画。郭忠恕的画风画技在当时和后世有较大影响，《圣朝名画评》中评他的界画成就为“一时之绝”，列为“神品”。

图绘唐明皇即唐玄宗的依山邻水而建的避暑行宫，宏伟壮观。构图略带俯视，从图下的宫门向内，亭台楼阁，水榭宫室，长廊庭院，依山势覆压而上，层层深入。中国画的散点透射，帮助我们看清了避暑行宫的全景：阁榭台殿林立，高门回廊穿插无际，殿庭深处，或门廊洞开，屏风帐幔围护，只见侍卫、执事人员，来往不断，无不刻画工细精确，结构严谨华丽。画面上虽然楼阁密集，但有巨石、林木、山谷、涧水点缀其间，故而前后的层次清晰。画家将避暑行宫整体安排在右半部，后有山峰加以围护、屏障，左半部则以宽阔的水面和山谷来加以处理，这就使画面在空间布局上更加稳妥自然，从而获得了强烈的虚实对比，不因右半部建筑物象的过分繁密而使画面显得拥挤和迫塞。远景部分则作突兀高耸的峰峦拔地而起，主峰不断向远处延伸，使避暑行宫的余势因雄伟峻拔峰峦的接引而获得了不断腾起的气势，确为大匠运思，不同凡响。画面上宫殿楼阁描绘精密工致，法度严谨，却又工而不板，繁而不乱，清俊秀逸，不愧是界画中的传世神品。

《骊山避暑图》（图2），绢本，设色，纵224厘米，横134厘米，首都博物馆藏。作者为清代界画名家袁江，字文涛，江苏扬州人。袁江将雄伟壮阔的山色与富丽堂皇的楼阁，很好地融为一体，既精细入微，又气势磅礴，有力地提高了“界画”的表现能力，被推为清代“界画”第一。

骊山是秦岭山脉的一个支脉，东西绵亘25公里，南北宽约13.7公里，海拔1302米，山上松柏长青，壮丽翠秀，似一匹青苍的骊驹而得名。自周秦迄汉唐，这里一直是皇家园林地，离宫别墅众多。周幽王在此建骊宫，秦始皇时改为“骊山汤”，汉武帝时扩建为离宫。唐太宗营建宫殿，取名“汤泉宫”，唐玄宗再次扩建，取名华清宫，因以温泉为特征，故又称“华清池”。

此图充分发挥了我国工笔山水画的工整严谨、色彩鲜明、华贵典雅的特点，规模宏大，内容丰富，是袁江的界画代表作。图中山峦起伏，雾霭飘渺。宫殿楼阁、丹陛石阶、重檐层扉，无不精致华美。宫苑内众人往来其中，周围草木扶疏，花影阑干。全景布局工整匀称，楼阁建筑及人物皆工笔重彩。此图最耀眼之处，是画面上呈现出的明亮艳丽的色彩，这也是袁江画风的特点之一。传统的石青、石绿用于山石古已有之，袁江將其用于建筑的绘色则别具一格。画面上，群山环抱中的“华清宫”的瓦顶用纯石青、石绿平涂，与朱红的柱子相辉映。大面积的山石树木、开阔的水面则以水墨淡色渲染，取得了用色调沉厚的多层次渲染以衬托金碧青红的壮丽建筑和青绿璀璨的山水的极好艺术表现力，既统一了画面，又突出主体建筑，形成整体富丽堂皇而局部精细严谨的画面风格。

《避暑山庄图》（图3），绢本，立轴，设色，纵254.8厘米，横172.5厘米，现藏故宫博物院，是清代著名画家冷枚的传世界画名作。冷枚，生卒年不详，字吉臣，号金门外史，胶县（今属山东胶州）人。康熙后期至乾隆初期任宫廷画师，擅长山水、楼阁界画和人物仕女画。作品融会中西，用笔工细，色彩浓艳，富有装饰性。

避暑山庄位于河北省承德市中心区以北，武烈河西岸一带狭长的谷地上，从康熙后期开始，直到咸丰（1851—1861）年间，清代帝王每年夏季都到山庄避暑巡幸，并处理朝政。因此，避暑山庄成为清代北京皇宫之外的又一处政治中心和处理民族事务的重要场所。避暑山庄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康熙四十七年（1708）初具规模，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全部建成，建筑物达110余处，占地面积564万平方米，是我国现存占地最大的古代帝王宫苑，与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颐和园、拙政园、留园并称为中国四大名园。避暑山庄分宫殿区、湖泊区、平原区、山峦区四大部分。山庄整体布局巧用地形，因山就势，分区明确，景色丰富，与北京紫禁城相比，避暑山庄以朴素淡雅的山村野趣为格调，取自然山水之本色，吸收江南塞北之风光，有其独特的风格。

此画以全景式的写实手法，惟妙惟肖地再现了避暑山庄整体的华丽景象和壮观气势。画家采用鸟瞰式构图，房屋、山水、林木层次分明，从南向北逐渐展开。画面下方是宫殿群，其后是湖泊。木桥连接的小洲上，鳞次栉比的楼阁、亭廊掩映在绿树丛中。画家既运用传统的界画技法，又借鉴西洋画家的透视法，将建筑物安排得错落有致，且造型准确，用笔工致。湖面用浅橙、淡绿色晕染，虽未画涟漪，但却给人以波光粼粼之感。湖泊东侧低岩上耸立的那座仿造宝塔，好像是画家从镇江金山寺移置过来的。苑中树木郁郁葱葱，伸向远处，为画面增添了清幽宁静的气氛。画面左右两侧绵延起伏的群山，用遒劲的线条勾轮廓，以披麻皴为基干表现其质感，山凹处复以笔墨勾勒、皴擦，于巍峨壮观中又透出几分灵秀。远山丘壑相连，迤逦苍茫，呈现出一派江山无限的景象。作品中青山环抱，绿树成阴，湖水荡漾，荷花盛开，岸柳垂阴，亭台、水榭、宫室、高楼，因地制宜，聚散错落，用笔精工，景色秀丽，自然山川和人文景观巧妙地融为一体。此图既有塞北丘壑、林木的深邃苍郁、恢弘气势，又有江南园林的清幽典雅、秀丽灵动，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图4是现代画家李家尧的《骊山避暑行宫图》。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安得万里风，飘飖吹我裳”。这是诗圣杜甫《夏夜叹》中的起首两句，表现了诗人对酷暑的憎恶和对清凉的期盼。作为一名普通的老百姓，面对炎夏酷暑，只能一边擦汗一边发发牢骚罢了。但古代皇帝自诩为“天子”，非俗世凡人，因此，他的衣食住行与普通百姓相比，不啻天壤之别。炎炎夏日里，他们可以躲进有山有水、气候凉爽、庞大华丽的避暑行宫里，舒适惬意地消夏，也由此为今人留下了这些传世名画“避暑图”。只是，在这些“避暑图”的背后，却隐含了多少黎民百姓的劳役之苦、血汗之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