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勇
摘 要:秦观人格上志气高远,好大见奇,词风却清淡凄婉,差距甚大,何以所致?首先,词风与词本身的风格要求以及其他词人的影响有关,同时,与其人格和出身、经历有关。另一方面,在他众多不为人所熟悉的作品中,更多的是高谈政治,抒发满腔愁苦之情。而受其词风的影响,有人称其诗作为“女郎诗”,实则是一种误解。因此,人格决定风格在秦观处俨然不适用,他的风格具有多面性。
关键词:秦观;人格;风格;女郎诗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3-0-02
宋史本传称秦观“少豪隽,溢于文词。举进士不中,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与己意合”,可见少时的太虚是个个性鲜明,豪气万丈之人,喜读兵书,极有抱负。但张炎在其《词源》中云“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有味”,冯煦《高庵论词》又云“少游词境最为凄婉”,可见其词风可谓“清淡凄婉”。清淡指清高淡薄平淡,凄婉指凄清悲凉婉转,一面是豪放的性格,一面却是婉约的词风,形成巨大的反差,引起诸多思考。
一、秦观的风格
谈秦观的风格,首先要从词的来源和发展展开。词是起于五代与唐,流行于宋的一种文学体裁,在唐与五代,被称为“曲子词”,宋以后词调由俚俗转为雅正,称为“雅词”。词是最抒情的一种文体,婉约、纤细,它的产生来源于歌唱,因此,词以描写日常生活和个人内心细微的感情活动见长。《许彦周诗话》云“诗壮语易,苦语难”,诗既然难以言苦语,那秦观就用词来诉其衷肠。如《阮郎归》以幽会时的欢乐衬别后的遗恨,《八六子》更是以“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催生凄然别离的无限惆怅之苦,《满庭芳》则以“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以黄昏”写离愁之苦,而又蕴含着自己身世与处境的凄凉。同时,他又把那种愁苦写得很清很淡,却又正是那种清淡,使词人和读者心中之愁苦愈加浓烈。
秦观的词的风格总体上继承唐五代以来的传统。清.江顺诒云“秦少游得尊前、花间遗韵”,而陈延焯《白雨斋词话》谓其“远主温韦”,大抵如此。《尊前集》、《花间集》记酒筵之曲,美人生活,作者是韦庄、温庭筠、李煜等人。此类词以歌咏旅愁闺怨﹑合欢离恨见长,张惠言在《词选序》中就认为温庭筠、韦庄之词表现了“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温庭筠号称花间鼻主,词风婉丽绮靡,多以女子体态容貌为词,而韦庄的词称为“诗人之词”,词之风情神韵犹存,李煜前期享于游宴,后期沉于故国之思。他们的词风给秦观带来深远的影响。
冯煦《高庵论词》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又谓秦词“故所为词,寄概身世,闲雅有情思,酒边花下”。秦观用心写词,不管是对美好光阴,美好爱情,还是美好的女子,都是用心去爱惜与珍重,对于岁月易去,红颜易老又从心底惋惜,对于离愁别恨更是伤心倍至。《满庭芳》、《虞美人》、《千秋岁》诸篇,只要用心去读,自然能读懂少游之心,这可以说就是心与心的交流与对话。
以上是于词本身的特性,以及五代词对于秦观的影响分析其词风,而他的词没有他性格中的豪俊与盛气,与其身世和经历存在着极大关系。
二、秦观的人格对其风格的影响
从其身世来看,秦观作品风格的变化是从他开始科举考试,走上政治道路以后的渐变过程。周济《《宋四家词选》眉批称秦观“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一般说来,人格结构一经形成便是一个相对闭合的系统,若没有外力的巨大冲击,就不会改辙换道,旁逸斜出。他两次失败的科举经历,在为官之路上连连受挫,正是他人格的不断渐变的过程,正是他人格旁逸斜出的过程。
首先是《宋史本传》记载秦观的“少时”二字这个时间概念。少时是指年少的时候,大约就是二十岁以前,秦观生于1049年,第一篇可以确认年代的作品乃1069年的《浮山赋》,当时正好二十岁。他曾对挚友陈师道说“往吾少时如杜牧之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用与意全,谓功誉可立致,而天下无难事。顾今二虏有胜之势,愿效至计,以行天诛,回幽夏之故墟,吊唐晋之遗人”,又曾满怀激情写下了《郭子仪单骑间虏赋》。由秦观早年的这些作品可以看出,在其年少时确实可以称得上豪气万丈,他的辞赋大多成于这个时期,也有如《田居四首》之类的田园躬耕诗,而这一时期他的词作数量较少。
从1078年开始,秦观开始是礼部考试失败,而后与苏轼成为知己,到1082年科举再次失败,结实了王安石。1085年,他第三次应举,终于及第,此时已年满三十七岁。第二年被授蔡州教授,后又因党派之争,心情沉郁,从此仕途艰辛。之后是数次被流放,最后客死他乡。由此可以看出,秦观在科举的路途上并不順利。同时,尽管秦观自幼爱读兵书,宋代社会却没有给秦观提供建立军功的机会,官位也不高,尚未来得及充分伸展抱负,便遭到贬斥,而且一贬再贬,困顿一生。秦观的人生经历算是此起彼伏,浪涛不断。
纵观秦观的一生,还有一件事值得探讨,即“少游”的来历。陈师道为作《字序》记载了秦观的一席话语,“于是字以太虚,以导吾志。今吾年至而虑易,不待蹈险而悔及之,原还四方之事,归老邑里,如马少游,于是字以少游,以识吾过”。元丰之末即1085年,秦观三次考试终于及第,于是感叹人生,改字“少游”。“马少游”何许人也?据《后汉书》记载,马少游乃马援之弟,马援曾说“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史,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 。”由此可见,秦观改此字号,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他内心和大多数文人一样渴望平淡生活。
在他后期的诗作也多为唱和与应答之作,四百首中大概见三百,文两百余篇多为治国治世的政论文。试想,秦观一生的遭遇即是他人性最软弱的一面,又怎么会千篇一律呢?他总得为自己这满腔的愁苦找寻一个出口,那就是词。这么看来这也是其高超文学造诣或者说词学造诣的一方面。
另外我们可以分析其从考科举到进入仕途期间的词作。《满庭芳.山抹微云》借首句“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写景苍凉,岁暮之景,引士大夫沧桑之感。《风流子》以梅吐旧英,柳摇新绿之春景衬托自己“行客老沧州”之哀情,以“斜日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夜扁舟”的疏淡晚景寄离乡背井的凄怆意绪。“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凌乱空阶”等,诸如春花、秋水、暮云、寒鸦、败叶、残雨等意象,是词人满腔的惆怅、凄迷、哀伤,处处寄托着作者人生的不如意之多。《千秋岁》作于贬谪期间,写春光盎然,但是人却四处漂泊,那种离恨与痛楚,一如春花被无情的暴风雨吹打,这无边的愁苦铺天盖地。
秦观的作品中充满了对身世的无奈和不得已,他在《送钱秀才序》云:“‘《渔父》有云,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夫清浊因水而不在物,拘纵因时而不在己。”试想,身遭陷害,流放他乡,此情此情,词人又怎能豪俊而气盛呢?王国维认为“词以境界为上”,又说秦词“可堪孤馆避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是“有我之境”,秦观正是把他自己的凄惨身世融入词中。
三、关于“女郎诗”的误解
秦观的人格与其风格迥异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绝不能说是矛盾的。不过长久以来,秦观都以其词最为得名,被称为“婉约之宗”,其诗也被元好问称之为“女郎诗”。但是最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把目光转向了他的诗文研究,明.胡应麟就说“秦少游当时自以诗人重,今被乐府家推作渠帅,世遂寡称”,可见他的诗在宋代是颇负盛名的,只是后来被词掩盖。不过就其作品来看,据徐培均统计,“不算存疑者,有文集四十九卷,计辞赋一卷,诗十四卷四百三十余首,文三十卷二百五十余篇,词三卷百余首,另有挽词一卷。”在数量上来说,其他体裁的数量已经大大超出词。
近代有为其“女郎诗”翻案的,说其诗作绝大部分并非艳情之作,代表人物之一是徐培均,他在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淮海集笺注》中说秦观其他题材的作品大量超过了词作,他在《秦观诗词文选评》中更是不惜得罪读者,用非常激烈的词语为秦观证明。他说“打破以往试想,作为一个三举进士、再应直科的文人,曾经苦读兵书,有清一宇内之志,于策论中纵论天下大事,与当世豪俊交接,胸怀天下的志士,岂肯终老于香奁场屋、留连坊曲!后世不传其经世之文、治世之策、踌躇之志、纵逸之情,却传其应歌酬舞、酒后醉墨之词,真所谓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
仔细看来,也不无道理,因为文学史上看来更多的是将他看做一个词人和诗人,而非政治人物,而且他的政治理论也没有产生大的影响,也没有取得显著的政绩,因此写文韬武略的文、赋很自然地被忽略。而他词作对婉约词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的诗作也很自然地被忽略。縱观其文和诗作,“女郎诗”确实不是其主流,他的诗作大量的是谈政治论经济,或者赠客,赠人之作。豪俊也罢,凄婉也罢,秦观却也是性情中人而已。
参考文献:
[1]《淮海集笺注》,徐培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2]《秦观资料汇编》,周敢、周雷编,中华书局出版社,2001年版
[3]《唐宋名家词赏析》,叶嘉莹著,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4]《秦观诗词文选评》,徐培均、罗立刚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5]《宋韵.宋词人文精神与审美形态谈论》,孙维城著,安徽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