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如人生悲剧的精神分析

2014-04-29 00:44:03李涵颖
青年文学家 2014年23期
关键词:妻妾成群精神分析女权主义

李涵颖

摘 要:毓如是苏童《妻妾成群》中一个着墨不多却不可忽视的人物。她是陈家的大太太,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女性。在陈家大院的利益争夺中,她表面上看似波澜不惊。但是,她的内心却“暗潮涌动”。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和西方女权主义理论分析可以看到毓如“逐渐被压抑的本我”、“策略退让的自我”、“自我牺牲的超我”。这样的毓如,最终成为旧文化机制下被“异化”的悲剧。

关键词:《妻妾成群》;毓如;精神分析;女权主义;悲剧人生

指导教师:陈一军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3-0-03

弗洛伊德对于女性的阐释源于悲观主义情绪[1]P24,自然会受到女性主义的批判。因为女权主义宣扬女权批判男权社会,促使女性得到解放达到男女平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者是存在对立的一面的。但是,正如同西方著名女权主义者默德斯基所说的:“女性主义成为我们用以探讨男性,而非反男性研究。即‘男性研究作为促进女性主义前进的手段。”[2]P226由此可见,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和西方女权主义理论具有一定的相容性。本文就尝试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和女权主义相结合,用以分析苏童中篇小说《妻妾成群》中大太太毓如的悲剧人生。

一、“本我”:满足到压抑

弗洛伊德于1923年在《自我与本我》一书中,提出了“本我”一词。弗洛伊德提出,本我(Id,伊德)是人格中最早,也是最为原始的部分。“是遗传下来动物的性本能,是一种原始动力机制,其目标是毫不掩饰地满足生物欲望,内部充满非理性、反社会和破坏性的冲动,是潜意识的结构部分。它与生俱来,遵循着快乐的原则,是人性欲和‘生活力量最大的积蓄库”。[3]P132

毓如在陈家经历了从少妇时代向中年时代的过渡。笔者认为毓如的本我是从最初满足到逐渐被抑制的。下来笔者将通过对前后两个阶段的分析,来论述毓如的“自我”是如何逐渐被压抑的。

首先,我们来看毓如的年轻时代。笔者认为毓如的“自我”一开始是得到满足的,理由如下:第一,陈左迁“娶毓如大太太的时候,他才十九岁,胸前佩了一个大金片,大太太也佩了一个足有半斤重”[4],但是“到了娶你(颂莲)就什么也没见着了”。[4]这是从一个老女仆的口中说出的。由此可见,毓如大婚的场景在外人眼里可谓是记忆深刻。毓如在刚刚嫁进陈府的时候也就不到二十岁得光景。她能被陈家选中的媳妇,即使不是大家闺秀至少也应该与陈左迁门当户对。从毓如结婚时候陈左迁和她的配饰上也看得出陈家对她足够重视,她的地位也是很高的。那时候的毓如,想必是年轻貌美,风光无限。第二,从文本中我们得知毓如给陈左迁生了一对儿女,陈飞浦是毓如和陈左迁的第二个孩子。下面我们来做一个推测。陈左迁娶毓如的时候是19岁。那么,根据封建时期女性的结婚年龄来看,毓如的年龄大概不会超过20岁。陈左迁今年刚过50岁生日,颂莲的年龄在20多岁,而颂莲年龄与陈飞浦年龄差不多,那么我们大致可以推出陈飞浦的年龄在25岁左右。由此,我们可以得出毓如与陈左迁至少将有近十年幸福的婚姻生活。那时候的毓如的“本我”是被满足的,能够遵循着“快乐原则”。第三,毓如年轻时候“本我”的满足可以从她年老时候对于其他姨太太争宠时候的“大度”体现出来。在卓云用心算计,梅珊半推半就,颂莲当众亲吻陈左迁的时候,毓如就显得非常的“大度”与“冷漠”。笔者分析认为,毓如这种做法,某种程度上体现出来的是隐隐的满足。毓如地位稳固,该拥有的她年轻时候都拥有过。但是,这些妾们无论怎么争,都不可能拥有她作为正妻所拥有的。毓如她历经世事,所以她能明白,那些妾们不过就是她在生理上满足陈左迁的“替身”罢了。

现在,我们再分析现在的毓如,就会感到和年轻时强大的反差。在当时封建主义的大背景下,在男权(父权)的文化机制之下,男性永远占据着主导地位。他们赋予女性的位置就是在床上,“女人一生的轨迹就是从一张床到另外一张能做梦的床”。[2]P200现在的毓如已经“肥胖的身体”、“蜡黄有点浮肿的脸”。[4]在陈左迁的眼睛里“她(毓如)早就是一只老母鸡了”。[4]年轻貌美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年老色衰。很显然,她已经失去了吸引男性的资本。陈左迁对毓如的兴趣不在,毓如也无法从陈左迁的身上获得生理上的快感。而毓如的“不争”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她欲望是被压抑着。“毓如在佛堂里捻着佛珠诵经”这种行为其实体现出她以“清心寡欲”的伪装方式“掩盖”自己还存在的欲望。

“本我”是遵循快乐原则。毓如内心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她不快乐的时候,她就要变相寻找一种“快感”。她会在卓云和梅珊的孩子犯错时,对孩子过于严厉的管教。“毓如轻声而又浓重地嘀咕着,孽种,孽种,孽种。她把飞澜和忆容拽到外面,一人掴了一巴掌,晦气,晦气。毓如又推了一把飞澜,给我滚远一点。”[4]她对于孩子的诅咒打骂,从本质上看,也是为了使自己得到“快乐”。这是在遵循“快乐原则”时,自我情绪的抒发,是“本我”的外化表现。

但是,更多的时候,毓如不得不选择“压抑本我”。文中反复提到“毓如手里的佛珠”。在颂莲首次拜见毓如的时候,毓如的姿态就是在“佛堂里捻著佛珠诵经”,而给颂莲的见面礼就是“突然断了线滚落了一地的佛珠”和“罪过,罪过的忏悔之声”。平时毓如也会在佛堂念经,在陈左迁的眼里是“闲着没事,滥竽充数罢了”[4]。的确是滥竽充数,但是这个举动是毓如对自己的“本我”压抑,是她内心沉重的体现。痛苦的毓如,只能靠“念佛”来压抑内心的欲望。在痛苦中还与其他三个女性“一齐栓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像四棵枯萎的紫藤在稀薄的空气中相互绞杀,为了争夺她们的泥土和空气”。[5]

因而,在年老的毓如的身上,“本我”已经被几近扼杀了。不是她不想,只是在这个社会机制下,陈左迁的伤害和与其他女人的相互绞杀中,她的“本我”被压抑,不能说出自己的快乐。女权主义者指出:“在男权统治的社会里,不能说出的快乐,等于没有快乐,没有欲望、力量、说话方式”。[2]P201

二、“自我”:清醒而策略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自我与本我并不能截然分开。自我习惯于把本我的欲望转变为行动,好像这种欲望是它自己的欲望。自我(Ego)介于本我與外部分之间,而它体现出来的恰恰是人格的心理面。自我的作用一方面是能使整个个体意识到其认识能力;另一方面使个体为了适应现实而对本我加以约束和压抑,遵循的是“现实原则”。

当青春已经不在的时候,毓如在“本我”的表达上受到了极大的压抑,她这种被压抑的“本我”转移到了“自我”上面,显得颇为强势。笔者认为,毓如的“自我”是颇具“策略性”的,完全遵照“现实原则”,以现实为导向。

根据现实状况来看,毓如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在外在样貌上无法引起陈左迁的青睐这个事实。她采取的就是“策略性的避让”。在文中,反复提到毓如念佛或者是手拿佛珠。我们暂且不论她是真的一心向佛还是故意伪装,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毓如都把自己从与其他人争风吃醋状态中抽离出来。例如:卓云要颂莲给她剪头发,颂莲却剪掉了卓云的耳朵。对于这件事情,“甚至花园的人都听见了卓云那声可怕的尖叫,梅珊房里的人都跑过来看究竟”[4]。佣人来了一大堆,但是,当家主母毓如却没有出现。再如,卓云的女儿被一个男孩打了,男孩来指认是梅珊指使的。这时候卓云和梅珊在饭桌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作为大太太的毓如只是皱了皱眉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这件事情就和她毫无关系。这些种种做法,就是毓如采取的一种“策略性的避让”,不参与这些是非争斗之中。

当然,毓如的这种“自我”表达也并非一直都采取消极避让的方式。当她认为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同样会开启“防御机制”进行“策略性的反击”。她反击的“策略性”就在于她不是外在的“动手动脚”,而是借助她的儿子陈飞浦,不断巩固自己陈家大太太的地位。从现实出发,她与年轻的姨太太们相比的确是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但是她可以受宠于陈左迁,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有一个足以扛起陈家重担的长子。文中就提到一个细节,毓如的丫鬟请陈飞浦去见客。丫鬟这样喊道:“大少爷,太太让你去见客……太太让你快去。太太一定要你去,你不去她要骂死我的”[4]。这个细节的含义绝非字面本身,而是毓如的自身需求。她让陈飞浦去见外客的原因不外乎有两个:一是要向外客炫耀一下她儿子―这位未来陈家的接班人。二则是向所有人宣示她陈家大太太的身份不可动摇。

毓如在当大太太的一系列表现中,清楚地给自己的角色定位。可以说她的角色定位非常准确,折射出她清醒的“自我”认识。然而,她这种遵循“现实原则”的行为却让她走向了人格的另一面。而这一部分又与“超我”联系在一起,从而投射出一种人格的“异化”。

三、“超我”:道德而典范

超我(Superego)是人格的社会面,是“道德化的自我”。由“良心”和“自我理想”组成。超我力量指导自我,限制本我,遵循“理想原则”。“它包括了良心和自我理想来自于内心的道德理念为自我确立了好和坏的范本。”[3]P132通过对自我典范的建立,使得自己掌握了对本我的统治权。自我是外部世界的代表,现实的代表,超我则作为内部世界和本我的代表与自我形成对照。“一个社会的理想和传统价值观就是通过超我传递给后代的。”[3]P133

与自我世界一部分表现出来的“策略性避让”不同的是,另一部分进入超我状态毓如的“本我”经过转化得到了饱满的呈现。然而,我们在这里看到“毓如”身份和性格费女性化的转变。

毓如在陈家,首先是作为陈左迁的妻子而活。她恪守妻子本分,相夫教子。她发自内心地将陈家大太太的意识浸透到自己的骨髓里。她遵守封建时期妇女要遵守的“三从四德”,默默在背后支持自己的丈夫。她放弃了“独享”她丈夫的权利,对于丈夫三妻四妾的行为表现得极为“大度”。 同时,在外人面前,她时时刻刻伪装自己,让外人看到陈左迁对她的好,也要极力呈现出一个和谐幸福的大家庭。更重要的是,为了她的儿子—陈飞浦,她也要极力地守护她儿子的地位,为了她的儿子“隐忍”活着。这个时候的毓如,已经从内心将自己的欲望诉求主动“牺牲”。而她这种“牺牲精神”,正是她想要赋予自己的这个角色所需要的。

再者,在遵守着“道德原则”的毓如是一个“家庭的维护者”,“矛盾的化解者”,更加是一个“旧道德的维护者”。在“超我”力量的指导下,她为自己树立的“自我理想状态”就是陈左迁在生活工作上的“左膀右臂”。她的儿子,也必须为陈家的事业而努力。她丧失或者丢弃原有的自我,为了陈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带有“男性化”的大院“管理者”,是除陈左迁以外的“掌权者”,尽力维系着陈家的正常秩序。“老爷凡事喜欢图吉利,碰上你们这种没心肝的人,好端端的陈家迟早要败在你们手里!”[4] 她的喜好,快乐,哀愁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绕在陈左迁周围的。毓如在处理女性矛盾问题时候,显然已经超出了其作为女性角色的本身。陈左迁外出时,颂莲因为仆人在她院子里烧树叶而显得不满意。毓如得知后,显示出来的则是一种强硬的态度。“毓如把女仆呵斥了一通”,“毓如心理很气,毓如说,谁说不烧了?你们去给我烧,别理她好了。”因为这件小事,她在饭桌上也显示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严。“她(毓如)把筷子往桌子一拍,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颂莲在陈家算什么东西?像谁亏待了你似的。”[4]这种强硬不容置疑的态度,似乎就代表了“陈左迁”。在“超我”状态下,她将她的传统价值观和她的社会理想传递给她的儿子—陈飞浦。她认为儿子与颂莲的感情从伦理道德上是这个社会所不允许的,所以为此,她跟她疼爱的儿子吵了一架,以至于甘愿第二天“满园子都在传我(飞浦)和大太太吵架的事情”。[4]

最后,我们再来反观毓如“念佛”的这一举动。念佛的人通常是通过佛理使自己的内心达到一种期望已久的平静。可以说毓如的内心是非常沉重的。她在陈家生活了三十年左右,对于陈家以前家眷出轨而被沉井的事情岂能毫不知情,对于梅珊常常出门私会的事情又岂非一点不知?毓如那么爱护自己的儿子,为何却跟儿子因为颂莲的事情大吵一架?其实,毓如是解风情的,不单单像飞浦嘴中“固执呆板”。她也知道儿子与颂莲的相爱才是最正常的,这也就是为何颂莲进门之初看望毓如的时候,毓如送给颂莲的见面礼却是“罪过,罪过”[4]。但是,在“道德原则”束缚下的毓如选择以“念佛”这种方式将这种种看似畸形的事情沉在心里,期望能够“脱离世俗”的纷争到达“佛”般得境界。这种沉默的方式看似是一种暗暗的接受,但是笔者更愿意将其视为一种内心的挣扎。

结语

“假如可以把《妻妾成群》理解为一个关于‘痛苦和恐惧的故事,那我对这篇小说就满意多了”[6]P63笔者认为,苏童希望《妻妾成群》所反映的并不是仅仅停留在旧时代女性的故事,一夫多妻制的故事。而是展现了在父权文化机制下,一群被“斩首”了的女性沉默的悲剧。从女权主义角度看:在男权(父权)文化机制中,男性通过“斩首”女性,占有了她的头,剥夺了她的智慧和声音。(“斩首”则代表了男性体制对于女性的压抑)女性因被砍头从此沉默不语;而沉默的哀痛代替了女性欢快的声音。[2]P200从精神分析学说上看,“这三者(自我、本我、超我)只有处于相互协调的状态时,人格呈现出协调的状态;当三者相互倾轧时,关系发生错乱时,就会产生心理或者精神的疾病。”[3]P132而毓如正是出于这种父权文化机制中,并且她已经从根基上丧失了“自我”,导致自我、本我、超我三者失衡,不得不顺应男权社会。进一步成为一个“道德精神层面”的“男性”存在。这便注定了这是一个悲剧。苏童借旧文化下的受伤女性表达了其建立男女平等新文化机制建立的渴望。

参考文献:

[1] Mitchell·Juliet .Psychoanalysis and Feminism . London: Allen Lane 1974 p24

[2]方成.《精神分析与后现代批评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200-226

[3] 苏隆.《弗洛伊德十讲》[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4:132—133

[4]苏童.《妻妾成群》[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1-51

[5]人民日报出版社.《纸上的美女——苏童随笔选》[N]. 人民日报.1998 年12月版

[6] 汪政.《苏童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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