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R也）说话在中国的受容现象研究

仝建坤

摘  要：新罗国时有个说话叫做旁?说话，该说话后来传入中国，收录于《酉阳杂俎》续集中，并开始广泛地流传于后世，在流传过程中，呈现出了与原说话不同的面貌，本论文正是研究该说话在中国的受容现象。

关键词：善兄恶弟;惩恶扬善;蚕王型;偷听型

[中图分类号]：H0-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2--02

中国唐代段成式所著的《酉阳杂俎》1续集中收录有《支诺皋上》一文，文章开篇这样写道，“新罗国有第一贵族金哥，其远祖名旁?……”这篇文章说的，便是韩国的旁?说话，又名金锥说话，这个说话讲述的是一对兄弟的故事，哥哥贫穷而善良，弟弟富有但凶狠，结果哥哥过上幸福生活而弟弟遭到报应的故事，带有惩恶扬善的意味。从《酉阳杂俎》续集的记载中，我们可以得知该说话是由朝鲜半岛的新罗国传入唐朝的。该说话传入中国后，不但被收录于中国的书籍，还广泛流传于民间，并出现了许多版本。

一

《酉阳杂俎》续集的记载，可以说是旁?说话在中国的第一个版本，它记载的内容与原故事几乎没有差别，讲的是新罗时期，贫穷而善良的哥哥旁?偶然间得到了有求必应的宝贝，成为富翁。而原本富有的弟弟因为贪心，仿效哥哥做法，结果非但没有得到宝贝，反而遭受惩罚，鼻子被拉长的故事。

参照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2，根据国际通用的AT分类法，我们可以将这类故事划归为“613A”【不忠的兄弟（同伴）和百呼百应的宝贝】。按照这种划分，大概可以分为这几个故事情节：

Ⅰ﹝蚕王﹞

Ⅱ﹝独穗﹞

Ⅲ﹝有求必应的宝贝﹞

Ⅳ﹝恶人遭难﹞

《酉阳杂俎》续集是最早记录旁?说话的文献，它记载的故事情节基本符合“613A”，可见，这一故事类型流传极广，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朝鲜半岛的新罗时期即为中原的唐朝时期。当时，唐朝与新罗交往密切，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互通有无。唐朝儒教、佛教、道教等传入新罗，给新罗人的思想生活等方面带去了深远的影响。不少新罗文人也来到唐朝，与唐文人一起交游，感受唐朝风土文化，与此同时，他们也带来了自己国家的文化。旁?说话大概就是在这个时期传到了中土，开始流传。

这个故事是复合型的，它其实包含了两个故事类型，在流传的过程中，它开始分化。其中的第一个情节母题Ⅰ部分，开始独立出来，形成了一系列的“蚕王”（龙蚕）故事。其余的Ⅱ、Ⅲ、Ⅳ部分，很像AT613，通常被称为“偷听话”或“两老友”型。也就是说，除了《酉阳杂俎》续集中旁?说话的故事情节是完整的，在其他的民间文学中，这两个故事类型一般是分开，且单独出现的。下面将对这两种故事类型分开进行阐述。

二

我们可以在文献记录中查到的第二个关于旁?说话的记载，大概是宋朝洪迈《夷坚志》3支甲卷八的《符离王氏蚕》了。这个故事讲的是宿州符离一带的农民两兄弟，大嫂狠戾，致使兄弟分家。弟向兄讨蚕种，大嫂用火烤了之后再给他。弟媳养得一巨蚕。兄嫂二人伺机入弟媳蚕房，鞭以巨梃，每一击，巨蚕就吐丝数斤。大嫂惊恐万状，携夫逃回，不就就死去。弟媳家巨蚕结茧，竟缫得一百斤丝。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我们可以看出该相较《酉阳杂俎》续集（以下简称《酉》）中收录的故事，《符离王氏蚕》（以下简称《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酉》中记载的为复合型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结构十分单一。按照丁乃通的分类标准，这则故事省略了后面的三个情节，只有第一个情节。我们可以看出﹝蚕王﹞这一部分已经分化了出来，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故事。

其次，在登场人物的设置上，《酉》只有男性登场，而《符》中，不仅有男性，甚至女性成为了故事的主角，故事的展开也发生在妯娌之间，这更符合中国的实际，因为养蚕这项劳动向来是由女性担任的。这样一来，养蚕活动中的矛盾冲突也是发生在妯娌之间。兄弟虽然也出现，但故事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大嫂。大嫂性格是“狠戾”的，因为她这样的性格，甚至导致了两兄弟分家。分家后当生活艰难的弟弟向哥哥寻求帮助，讨一些蚕种子的时候，这是大嫂“用火烤了之后再给他”。这里文中没有提及哥哥怎样，或许他没有参与，但从下文他们夫妻二人合力杀死了巨蚕来看，哥哥心地并不怎么善良，我们可以推测，他应该是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这件事的。

再次，在结局的处理上，《酉》中，贫穷而善良的哥哥旁?得到宝贝成为富翁，原本富有的弟弟因为贪心遭到惩罚，鼻子被拉长。《符》中，善良的弟弟家缫得“百斤丝”， 凶狠的大嫂刺杀巨蚕不成反被吓死，没有交代大哥的结局，他没有像《酉》中那样遭到鼻子被拉长的命运。

另外，两篇文章还有十分重要的一个区别，在《酉》中，恶的一方是弟弟，弟弟心胸狭窄，“有家财”却不愿意资助哥哥，他“蒸”了要送给哥哥的种子，还要仿效哥哥。但在《符》中，这一行为的担当者是哥哥的妻子大嫂。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发生了变化。这应该不是编者任意的篡改，而是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人们的思想观念密切相关的。

《酉》中所记载最接近旁?说话当时传入时的面貌。旁?说话刚开始流行时期，新罗当时实行的是季子继承制。在财产继承方面，季子相较于他的兄弟姐妹有着支配财产和王位的绝对优先权，他享受着所有的优待和特权，而他的哥哥长子则遭到蔑视，在各方面都要低他一等。人们同情处于弱势的哥哥，贬低仗势欺人的弟弟，这种情感就体现在了说话当中，兄弟间矛盾发生时，人们把弟弟设定为过错方，弟弟坏事干尽遭报应，而哥哥贫窮而善良，运气还特别好，捡到宝贝。人们对不公的社会制度不满，就把这种情绪发泄到了说话中，体现了大众朴素的情感。现在季子继承制还存在于中国的彝族，印度，非洲等的许多地区。

但是在中国、韩国历史上，主要的继承对象还是长者，日常生活中更为常见的还是哥哥欺负弟弟的场面。现在我们发现的众多旁异说话的版本中，大部分“恶”的象征是哥哥，“善”的象征是弟弟，人们同情弱者弟弟，批判凶狠的哥哥。《符》中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这造成了两则故事的不同。旁?说话在韩国的流传过程中也出现了这种现象，《兴夫传》是旁?说话后来演变的一个版本，其中“善”的象征也是弟弟。

三

本文想要论及的另一个版本和前面的两个有些不同。前面的两个都是跟Ⅰ这个情节相关，下面要论述的这个故事则是和后面的Ⅱ、Ⅲ、Ⅳ这几个情节相关。旁?说话是一个复合型的故事，蚕王是一个体系，后面这两个情节也分化出来，形成了另外的一种故事类型，钟敬文先生发表的《中国民间故事型式》中，把这一广为流传民间的两兄弟故事称之为“偷听话型”。基本情节是：

1.两弟兄（或两朋友），兄以歹心逐出其弟。

2.弟在庙里或树上，偷听得许多禽兽的话。

3.他照话去做，得了许多报酬。

4.兄羡而模仿之，卒为禽兽所吃，或受一场大苦。

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中，就收录了不少这一类型的故事。《亨卜和脑儿卜》4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则故事大概内容如下：

一对兄弟亨卜和脑儿卜，哥哥霸占了父母留下的财产并将弟弟赶出了家门。弟弟向哥哥讨饭吃，不但没有讨到，反而遭到毒打。有一天，善良的弟弟救了一只险些被蛇吃掉的小燕子，并精心帮它的腿做了包扎。第二年春天，小燕子回来了，作为对弟弟救命之恩的报答，它送给亨卜一颗葫芦籽。弟弟种下并精心照料，中秋节，一家人砍开大葫芦却意外地发现里面装满了财宝。亨卜成为了富翁。哥哥了解到了弟弟致富的秘诀，仿照弟弟做法，他将小燕子的腿摔断又重新进行包扎。脑儿卜也得到了葫芦，但里面都是些讨债的人或是粪便之类。脑儿卜开始悔悟，成为了个好人。

在这一则故事中，我们可以发现没有了Ⅰ﹝蚕王﹞和Ⅱ﹝独穗﹞的情节。但它与旁?说话存在着许多相同点：首先，它们都是在善于恶的两兄弟之间展开冲突;其次，它们都涉及到了某种神奇的宝物：最后，总是让善良的人过上好日子，让恶人遭受惩罚。但在结尾的处理上，旁?说话结尾凶狠的哥哥鼻子被拉长，而本故事中，哥哥终于悔悟，成为了个好人。而且，因为故事在民间流传，所以增加了许多民间的趣味性因素，出现了更多的角色，“小燕子”，“燕王”，锯葫芦的“罗锅”和“豁嘴”，要债的人，劳动人民充分发挥了想象，整个故事更加生动形象，更生活化。

这一则故事在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一书中被分类为480F﹝善与恶的弟兄和感恩鸟﹞，但它与AT503﹝小仙的礼物﹞（精怪摘瘤又还瘤），AT511C﹝金银树﹞，AT555A﹝太阳国﹞，AT555B﹝含金石像﹞等结构也十分相似。但情节上有或多或少有些出入，这并不是说该书中故事分类错误，或是民间故事记载有误，这是因为民间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存在着许多的不确定性。它受到人民喜好的影响，比如说有资料研究显示，江浙养蚕一带就比较流行龙蚕故事。5

“偷听话型”是个具有世界性的普遍故事类型。它告诫人们兄弟（朋友）之间要友爱，善的一方总会有好运，恶的一方迟早会遭到报应，具有鲜明的劝善惩恶的意味。

我们可以再看另外一篇故事，《屁儿屁儿香》6。故事大概是，一家有哥俩儿，大嫂想把小叔子撵出去，小叔子不走，大嫂就在饭菜中下药，结果把小叔子的狗药死了。小叔子给狗弄了个坟墓，飞来了一群雁子，在他的筐里下了一筐蛋。嫂子知道这件事情后，也让哥哥去上坟，结果雁子拉了一筐屎。大嫂就将筐给烧了，变成了一颗豆子，弟弟吃了这颗豆子，然后开始放屁，他的屁香喷喷的，喷的衣服又香又好看，开始做起了放屁生意。哥哥仿照弟弟，结果屁都是臭的，遭到大家喊打。

这一则故事就和旁?说话有较大的差距了，但大体上仍然符合哥哥模仿弟弟，哥哥遭到报应这一结构。

总之，旁?说话这一说话传入我国，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迄今国内围绕兄弟间纠葛的故事类型不及其数，本文将不再列举。三部分的研究综合地反映了旁?说话在我国的受容情况，今后还需继续努力进行更深层次的研究。

注释：

[1]《酉阳杂俎》，唐代笔记小说集，段成式撰。所记奇且繁，或录秘藏，或叙异事，道佛人鬼、灾祥灵验及琐闻杂事，无不毕具。旁异说话就收录于《酉阳杂俎续集》中的《支诺皋上》。本文参考的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2]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3]洪迈，《夷坚志》，中华书局。本文参考的故事收录于该书支甲卷八的《符离王氏蚕》。

[4]《亨卜和腦儿卜》，《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p 511～526.

[5]顾希佳，《龙蚕故事的比较研究》。

[6]《屁儿屁儿香》，《中国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p 526～528.

参考文献：

[1]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洪迈，《夷坚志》，中华书局。本文参考的故事收录于该书支甲卷八的《符离王氏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