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真实的人性的弱点

摘  要：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和钱钟书的《围城》历来研究者颇多，他们分别从不同的视角、用不同的方法解读了这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佟振保、方鸿渐的情感生活和精神世界，本文试图从人性的弱点入手来分析这两个文学史上的经典人物形象的情感世界和婚姻生活。正是他们身上贪婪、自私、和虚伪的人性弱点导致了他们情感经历的复杂混乱和婚姻生活的不如意。

关键词：佟振保;方鸿渐;人性的弱点;情感;婚姻

作者简介：武连娣（1990-），女，江苏人，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2013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2-0-03

一、人性的弱点的定义

五四时期许多青年和浪漫主义作家推崇人道主义的人性论，即卢梭提倡的“自然人性论”，认为人的自然本性是善的、天然合理的，没有恶的成分。卢梭还为此提出著名的口号：返归自然。而梁实秋和他的老师白璧德完全不赞同自然人性论，认为人性是善恶并存的。[1]人性中确实有善的成分，也有恶的成分，好的文学作品不能只表现人性中的善，更应表现出人性的恶（人性的弱点），这样的作品才最真实，才能历久弥新。

张爱玲和钱钟书不愧是好作家，佟振保和方鸿渐的形象之所以能在文学史上不褪色，正是因为他们的真实，张爱玲和钱钟书写出了这两个人物的人性的弱点，使人读来更感亲切和真实。那些高大全的英雄人物形象反而不能深入人心。当然人性中的弱点有很多，如残暴、邪恶、懦弱等，就像人性中的善一样，有各种表现形式。本文要分析的人性的弱点是虚伪、贪婪、自私。这三种人性的弱点在佟振保和方鸿渐的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这种人性的弱点带来了他们情感生活世界的混乱，夫妻生活的不如意，最终导致婚姻城堡的倒塌。

二、人性的弱点带来的情感生活的混乱——与女人们的情场角逐

1.“玩弄女人”的振保

《红玫瑰与白玫瑰》开篇就写道：“振保的生命里有兩个女人，他说的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2]其实在妻子和情妇之前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巴黎的妓女，一个是叫玫瑰的学生。

振保和那个巴黎妓女的一夜情，是没有爱的基础的，完全是性欲的驱使，但是他花了钱还做不了她的主，这是他的耻辱，所以“从那天起振保就下了决心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随身带着。在那袖珍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3]即使是嫖，振保也要是以主人的姿态侵占女人，女人要乖乖地听从男人的召唤，这里就暴露了他人性中的贪婪和自私。此处，也为下文埋下了伏笔，振保在男女恋爱中必会压制女性，也就是因为他的贪婪，注定了他找不到能完全满足他的女人。他除了暴露自己贪婪、自私的人性弱点外，还表现出了极度的虚伪。有一次，那个叫玫瑰的女孩子向他表达爱的时候他拒绝了，虽然事后他很后悔，也惊讶自己的自制力，但是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的好名声在朋友间传开了。这里张爱玲确实大大地讽刺了主人公一把。正是这个正人君子勾引朋友的老婆，让人家做自己的情妇，最后还把人家抛弃了。

振保回国后住在朋友王士洪的家里，就是因为他是“柳下惠”，士洪才放心去出差，并把妻子王娇蕊交由他照顾。谁知这个“正人君子”在士洪走后就开始勾引王娇蕊，得到手以后又不愿娶人家，因为他的面子，他的事业，他绝不能娶这样一个女人。理由还很充分：“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4]他就是这样一个贪婪、自私而又虚伪的人。在他和女人的情爱世界里，他总想着占据主导地位，他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他爱女人绝不会胜过爱自己。娇蕊到底只能做情妇，不能做妻子的。所以，他娶了孟烟鹂——一位面容姣好，身家清白，不善交际的大学毕业生。

2.“被女人玩弄”的方鸿渐

方鸿渐的生命中有五个女人，周淑英、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和孙柔嘉。周淑英虽是他未见过面（“只瞻仰过一张半身照相”）且漠不关心的未婚妻，但是对他的影响却非同小可，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方鸿渐只能看着男女同学恋爱着急眼红。但这位周小姐染病而亡，却又给了鸿渐出国留学的机会。方鸿渐和佟振保一样，都因为自己的人性弱点的膨胀陷入混乱的情感生活。方鸿渐出国并不好好学习知识，最后碍于面子还弄了个假文凭。他这一次的虚荣心导致他此后事业和情感的不顺。他在感情的世界里与振保恰恰相反，不是他占主导地位而是女人占上风，他被女人勾引了去、被女人骗了去。

在回国的船上，他遇到了妩媚且会撒娇的鲍小姐，他以为自己和鲍小姐调情得心应手，成了船上其他男人的羡慕对象。被甩了才羞恼道：“现在全明白了，她那句话根本是引诱。一向还自鸣得意，以为她有点看中自己，谁知道由她摆布玩弄了。”[5]这时他人性中虚荣、贪婪的弱点又显露无遗了，鲍小姐把他甩了，他要找人来替补，一来争回自己的面子，二来填补情爱的空缺。于是，他又向对自己有意思的苏文纨献殷勤，但是他对苏小姐并没有爱，他这样的做法，又是他极其自私的表现。待他遇到唐晓芙，他真爱她了，但是这个追求注定是不能成功的。他太过于放纵自己人性中的那些弱点，不加以约束和控制，已然种下了悲剧的种子。得不到爱情的他，想在事业上寻求慰藉也不行，因为他留学欧洲并不用心学习，带回去的是假文凭，做大学教授也只能是个副的。到后来，即使他为自己的虚伪行径感到羞耻也无法改变了，只能硬顶着个留洋博士的头衔。最后和孙柔嘉结婚，虽说是孙小姐费了点心机设了个圈，但也是他自愿钻进去的。那时他被辞退，朋友又不在身边，和孙柔嘉结婚，更多的是缓解自己的尴尬和窘迫，他不爱孙小姐，结婚更多的是为自己找个回家的伴，他确实是自私的，这样的婚姻决计不会是幸福的。

三、人性的弱点导致的婚姻生活的不如意

1.无法维持的婚姻生活

振保娶了清清白白的烟鹂，装饰了他的门面，在外人看来他的家庭是幸福的，可是振保并不满足，他对情爱的贪婪在妻子的身上得不到满足，“烟鹂因为不喜欢运动，连‘最好的户内运动也不喜欢。……她变成一个很乏味的女人。”[6]这时振保想起来了他的红玫瑰，开始了宿嫖。但在外人眼里他还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好兄长，而且还是个热心帮助朋友的好人，没有谁比得上这样一个“正人君子”了。真真实实是个虚伪的人啊！后来，在公车上偶遇王娇蕊后，他竟然哭了，“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心头的感觉是难堪的妒忌”[7]他妒忌娇蕊比他过得好，他觉得哭的应该是她，他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安慰她，但是他被愚弄了一把，心里不甘哪。他就是这样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他当时抛弃王娇蕊并没有半点的愧疚和不安，再次相遇，引起的不是羞愧而是妒忌。妻子满足不了他的情欲，情人的不清白又无法装饰他的门面。人都是贪婪的，他想两方面都得到，但是上帝偏偏不造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送给他。所以，他只能因这无法满足的欲念而痛苦。

方鸿渐人性的弱点主要是体现在他的自私上，他是个自私的男人，孙柔嘉是个自私的女人，两个自私的人结为夫妻，如何能维持长久。婚后的生活充满无数的争吵。说来说去，他们对对方都是不满意的，孙柔嘉不是他理想的妻子，方鸿渐在婚后生活中也让孙柔嘉不甚满意。男人在情感上的贪婪就表现在这里：首先，孙柔嘉的相貌是极普通的;其次，孙柔嘉不能处理好和婆家的关系;这两点方鸿渐是极度不满的，所以他们夫妻生活总是不和谐。他们都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如若能替对方着想一下，相互迁就、体谅一下，也不会有那么许多的不如意。方鸿渐到底心里是遗憾的，没娶到唐晓芙。虽然他不爱自己的妻子，但是还要在妻子面前装作有爱，孙柔嘉怎会甘心接受这虚伪的爱，但她同样也是虚伪的，在丈夫面前很温顺，背着丈夫就说丈夫和婆家人的不好，引发一次次的争吵。两个虚伪的人啊，如果不那么自私，或许不会结婚，即使结了婚，如能真诚相待，也能相敬如宾。

2.轰然倒塌的婚姻城堡

振保的妻子给他戴了绿帽子，表面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振保愤怒极了，想不到烟鹂那样白得像纸一样没有生气的女人也会给他戴绿帽子，还是跟一个让他极看不起的裁缝。从此，他公开在外面玩女人，想来，他是借此来报复妻子，其实不然，在此之前，他就在外面嫖娼，只是没有向妻子公开，不公开，并不是觉得愧疚，只是想维持婚姻表面的和平。他在烟鹂身上得不到性欲的满足，就到外面找女人，但他不可能离婚，离了婚，他的“好人”形象就保不住了。这是他自己铸造的婚姻的城堡，从外面看上去富丽堂皇，其实里面早就破败不堪。振保的虚伪、贪婪和自私是无人能及的，连他妻子那样温顺的人都受不了了。振保想着留一个出身清白的妻子装门面都不行了。瞧不起妻子、对其冷嘲热讽、更不去关心妻子，难怪烟鹂要出轨了。

在振保回家撞见妻子和裁缝发生关系时，自己亲手铸造的婚姻城堡在那一刻就已轰然倒塌。“振保与妻子互相背叛，他宽容了自己，却对妻子精神上施压，并保持了‘好人形象”。[8]这个男人就是如此的自私和虚伪，但是他的婚姻裂痕是永远补不起来了。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会和妻子离婚，“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9]他在废墟上搭了个帐篷，继续他的“美满”生活。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10]振保是贪婪的，“顾此失彼，永难两全”。[11]妻子和别人发生关系倒是成全了他，他在外面玩各种女人，妻子不能表达任何不满，不离婚还免去背个负心汉的罪名，继续做他的“大好人”。这既最大限度的满足了他的贪婪，又能成全他的虚伪，何乐而不为？这样他真就幸福了吗，他在不断地麻痹自己，其实他在这段婚姻里活得比烟鹂痛苦。烟鹂要的婚姻很简单，丈夫爱他、尊重她，振保可以满足她，但她却满足不了振保。振保的人性中的弱点——贪婪的膨胀导致的结果必然是他无论和哪个女人结婚都不能满足;因为他的虚伪，他的“好人”形象不能被打破，即使他不满意的婚姻也必须要维持下去，这样的婚姻可悲可叹;因为他的自私，只想着自己，妻子自然也不会给他爱，所以他的婚姻注定要悲剧上演。

方鸿渐娶了孙柔嘉，他不爱她，没有爱的婚姻本来就难以维持，再加上他们又都是自私的人，谁都不愿让步，所以，他们婚姻的堡垒倒塌的更快。这婚姻的城堡本来建造的根基就不稳，再加上风吹雨打，早已摇摇欲坠。“钱钟书在《围城·序》里说：‘写这类人，我们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这个‘基本根性就是人性的弱点。”[12]

方鸿渐爱唐晓芙，设想他和唐晓芙结婚了，他们的婚姻生活就一定会幸福吗？婚姻就像一座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13]得不到的都是好的，到手的都不会珍惜。所以方鸿渐自己也明白，娶到心爱的女人依然不会满足：“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所以歸根结底，他们婚姻的不幸就是来自于人性的贪婪，因为人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婚姻满足，最好的结婚对象永远是没和自己结婚的那个，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四、结语

佟振保和方鸿渐是平凡的知识分子，他们不是英雄，他们身上有各种人性的弱点，但是正因为他们身上的这些人性的弱点，他们才成为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人物形象，作品真实感才凸显出来，读来才更亲切。在我看来，这也正是这两部作品最成功的地方。人性中本来就有善恶两面，作品不能只表现善的一面，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人性的弱点，只不过是表现的形式不同罢了。作品中一味塑造高大全的英雄形象，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更不会对人有所启发。最真实的作品塑造最真实的人物形象，最真实的人物形象具备最真实的人性的弱点，最真实的人性的弱点吸引最真实的读者。

这两部作品表现出的几种真实的人性的弱点，是能给人以极大的启发的：人要努力用理智控制自己人性中的弱点，才能得到健康、幸福的婚姻情感生活。文学作品能发挥这样的引导和启发作用才能历久不衰。

注释：

[1]温儒敏：《梁实秋对新人文主义的接受与偏离》，《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第55页。

[2]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第51页。

[3]同上，第54页。

[4] 同上，第80页。

[5]钱钟书：《围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第22页。

[6]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第82页。

[7]同上，第85页。

[8]宋家宏：《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花城出版社，2000，第244页。

[9]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第95页

[10]同上，第51页。

[11] 宋家宏：《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花城出版社，2000，第245页。

[12] 陈子谦：《钱学论》，四川文艺出版社，1992，第287页。

[13]钱钟书：《围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第93页。

参考文献：

[1] 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2]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 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3] 宋家宏.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4] 钱钟书.围城[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5] 陈子谦.钱学论[M]. 四川：四川文艺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