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的日常生活

2014-04-29 22:32毕亮
美文 2014年6期
关键词:阳关咸阳鱼竿

毕亮

竹子

我在新疆十年,至今都未见过竹子。

我对竹子的喜欢,虽然比不上东坡先生“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但这十年也常常想念。

试想,一个创出“东坡肉”的食肉先生,为了竹子都说出“宁可食无肉”“无竹令人俗”这样话,想来他对竹子的雅趣,是深有体会的。果然,在翻《东坡志林》也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有一年,是还在报社的时候,到江西新余去参加一个文学采风活动。长途跋涉到达新余当天,入住在北湖宾馆,在面对一排排摇曳的竹影时,浑身的疲惫顿时一去而尽,随之而来的就是诗意满腹,当晚便写了首《北湖黄昏》的诗歌,那是2010年11月6日的事情了。采风结束后,我写下了《新余,安静地抵达》一开始就表达了我对竹子的久违和感激。

那天黄昏时初见竹林,虽然不大,但感觉真好。这种感觉后来读朱淑贞《即景》时,找到了共鸣和表述:竹摇清影罩幽窗。这些年在新疆,见不到竹子,都是通过文字和画册来感知的。甚至对“竹林七贤”这样的字句都好感倍增。除了古人诗词文章外,今人废名的一篇《竹林的故事》都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陈从周的一篇《说竹》也很难忘,尤其这一段,更是几番抄读:春天雨后新笋,新篁得意,“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入燕巢泥”。是何等的光荣呢?如果在竹边加上几块石笋作为象征性的笋,一真一假,更是引人遐思了。夏日翠竹成林,略点湖石万竿烟雨,宛如米家山水小品。秋来清风满院,摇翠鸣玉,其下衬以黄石一二,而色彩对比尤觉清新。及冬雪压枝,落地有声,我们如果用白色的宣石安排其下,则更多荒寒之意。

这样的竹景在乡下的老家毕竟少见,但也是别有一番情致的。我家门前那一片竹林,竹林的一边是几分地的菜园。自我记事起就在那里了。竹子的繁殖能力超强,就那一片竹林,歇一年不砍掉一些,来年必然会长到菜园里,这是乡亲们不愿意看到的。

我来新疆前,家里住的老屋还是风火屋,我住的那间靠西,正对着竹林,晚上常常伴着风吹竹叶的声音入眠。这声音在秋夜,尤其明显。而到了冬天,老家虽少雪,也不至于却无,雪落竹上,就是一幅现成的水墨画。

我们少时钓鱼,是没钱买渔具的。渔具都是自己动手,用旧了的缝衣针用火烧热拧弯了就是鱼钩,用这样的鱼钩钓鱼就要眼疾手快,鱼竿拧慢了,上了钩的鱼也会脱钩而逃。鱼竿就是用竹子做的,做鱼竿的竹子不能太粗,细而长最宜,以竹子的韧性,做鱼竿真是再好不过了。于非闇写的《都门四记》里有《都门钓鱼记》和《都门钓鱼记补记》我看文章中写到的鱼竿也都是用竹子做成,当然比我们少时用过的要讲究太多。奇怪的是,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当时用什么做的鱼线,那时钓鱼的人还是太少了。

竹子在老家的用处之多,和其他物什比起来也不逊色。竹椅、竹桌、竹床、竹帘、竹席、竹箩、竹篓、竹箱、竹盒、竹茶几……婴儿睡的摇篮。我的老家不是水乡,不然还会有撑船用的竹篙。竹篙,在我老家,是放在屋檐下、两棵树之间,以作晾衣服之用。晾衣服所用的竹子,和钓鱼用竹竿相反,越粗长越好。

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回乡,竹鱼竿、竹篙也几乎见不到了。

这几天翻爱尔兰女作家克莱尔·吉根短篇小说集《南极》中就有好几个地方不厌其烦地写到钓鱼之事,我就又想起了作为鱼竿之用的竹子和秋夜风吹竹叶的声音。只是门前的那一片竹林和菜园,在年前就已经被推成了平地。

送到咸阳见夕阳

送到咸阳见夕阳。临睡前无故地想起了这句诗,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句李商隐的诗,是下午开会时看到的,当时也没在意,没想到倒是记住了。开会实在无聊,何况一下午的会,就看手机上下存的电子书。有萧红的《生死场》《诗经》等十多本,还是决定看看李商隐的诗句。这样就遇到了“送到咸阳见夕阳”。

既然想起来了,就把全诗找出来再看看。手边恰有一本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的《李商隐诗集》不记得名字找起来实在麻烦。还是在网上搜吧——原来诗题叫《赴职梓潼留别畏之员外同年》 它的前一句是:京华庸蜀三千里。

不搜不知道,搜了才知道。原来写咸阳的诗歌那么多,光李商隐的就有好几首。李白、温庭筠等就不说了。王维有一首《渭城曲》我读了好多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实在太喜欢这首诗了。所以我把自己正在写的散文集企图命名为《西出阳关》用以纪念十年前的九月,就是这么被人劝着更尽一杯酒,然后西出阳关到西域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渭城,就是咸阳。嗨,当年上课没好好听讲。课本上学这首诗时,老师肯定讲过的。

我其实和咸阳一点瓜葛都没有的。除了大学时有个同班同学来自咸阳外,我想不出来和咸阳还有什么交集。每回在老家与新疆的来往间,倒是都要经过咸阳的,却也从来没想着下车去走走看看,往往都是一睡而过。

终于有一回在睡前想到咸阳了。这有些莫名其妙。近来,常常想到一些地名,从乌鲁木齐开始,往吐鲁番、鄯善、哈密、柳园、嘉峪关、张掖、金昌、武威一路走过,过西安、郑州、商丘、徐州,然后就到蚌埠了。常常,我就在这里转车。

这条西出阳关的线上,除了西安,在古人眼里是不是咸阳和嘉峪关被赋予太多情义。王维有一首《少年行》就是情义之作,还与咸阳和酒有关: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我坐过那么多次火车,有一次六十多个小时的长途经历,也有三两个小时的短途,却几乎没在火车上喝过酒。不知道在咸阳喝酒是什么滋味。王维大概是常喝的,我总觉得他的酒量大概没有他的诗歌那样值得让人称道,或许也是常醉的吧。

倒是李商隐,猜想他的酒量应该不错。试想在咸阳渭水边的长亭,一场有情有义的告别酒喝得正酣,走过渭河折柳相赠,难免会多喝几杯。不劝也会更尽几杯吧,西出阳关,故人难寻也未可知。

一场酒,从正午喝至黄昏,正好夕阳西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且就此告别吧。

送到咸阳见夕阳,人约黄昏后;西出阳关路上都有谁人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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