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也算半个艺术家,他用双手构造了很多美丽的结局。如靠近南边的那个村子里的那户大户人家的大门,就是我爸爸年轻的时候跟着他的师傅一起完成的杰作,还有西边那个村子的小户人家的橱窗,也是我爸爸年轻时候亲手雕刻的。时光磨合了这么多年,那些雕刻在木板上的雕花和笨拙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见。对于一个不成形的艺术家而言,这些美丽的作品,就算他最美年华里的最珍贵礼物吧。
村子里人一直夸赞他手艺好,他也一直引以为荣。每逢春节,他都要买一瓶上好的酒去看他的师傅,因为父亲知道,这些光荣是他的师傅给予的。人不能忘本,要有人情世故。这是父亲说的,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记起。
在灯火昏黄的冬日,师徒俩喝两杯酒围着炉火便开始聊那些年他们一起经过的艰苦岁月了。对于父亲来说,村子里有好多好多的家具和房子,都余留着他的手触摸过的深深痕迹,除了回忆,我不知道父亲还剩下什么?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因为生活只给了他一个单项选择。他不得不放弃他所钟爱的木工,背着一个蛇皮袋,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着村里的年轻人走出了村口,偌大的落日,苍黄的土地上吹着二月的风。
像他这样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木匠,却成为了一个农民工的艺术家,他的一生必然是有因果的,于是上帝眷顾于他的朴实艰辛,赐予了他“艺术家”的光荣称号,当然这个称号,除了他的两个儿子外,艺术界是不会有人认可的,但这都不能改变一个艺术家最后的归途,深深地活在了诗人儿子的心中。
父亲这一决定是划时代的,对于一个家庭,或者对于一个社会。一个家庭,因为他的出走,孩子可以上学了,老人可以点灯了,一个社会,他把自己融入到城市这个大熔炉里了,成为千千万万个农民工中的一员。城市也因为千千万万个父亲,他们把钢铁般的肌肉堆积在一起,一座座美丽的楼房便在一架架吊车的轰鸣声中拔地而起。
说好的,等父亲老了的时候,我们就要好好孝敬他,不会让他再受苦;说好的,父亲不可以再消耗生命的长度;说好的,后来我们都忘了,还是父亲根本就不想让再提起了。
出去的时候,三十岁的青春树上正扬着桃花,现如今五十多岁了,还在北国的风雪里来回穿梭。
每到没有钱的时候,我就会在意念中听见父亲对我说,纪红,没有钱了,给我说,我明天给你打钱,不要操心钱,信用社里有的是,你用不完的。
这句话,父亲从我上初中到大学说了好多次了,以至于成为了他的口头禅。是啊,信用社里的钱是用不完的。但是我知道那里唯独没有我们的,我也知道,父亲偶尔会幽默,不幽默的父亲,你说他还是我的父亲吗?
学校里我一直都很能花钱,有时候我也问我自己,为啥钱就这么不耐用呢?刚刚打了一千,接着就连一碗面都买不起了。我常告诫我自己,下一次一定要节约。下一次,我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下一次,再回首,我已经长大了。这或许是成长吧!就像小贵说的那样,“多年以后,我们都长大了。经过谎言,承受欺骗,习惯敷衍,忘记誓言,放下一切。世界惩罚了我们的天真,磨损了我们的梦。但内心还要不断地闭合,勇敢地开放,一往无前地爱。既然无法得到,索性就放手成长吧。年少的忧伤是人生必经的花园”。
是的,我们的成长都要承受欺骗,谎言,习惯敷衍。我们有时候欺骗了别人,也欺骗了我们自己,忘记了天真,忘记了成长,还要坚强地对自己说,多年以后,我不再会让你忧伤,我给你所有,我给你想不到的幸福生活。多年以后,我们真的长大了,我们没有实现当初的梦,我们也没有给谁最幸福的生活。年老的父亲啊!还在为我一个人在北国的风雪里漂泊,还在繁忙的工地上敲击着木板。
我以前总说你不够好,你辜负了母亲的婚姻。但如今,我知道,你也是爱母亲的,你们是有爱情的。比如在北国的风雪里,你们把“生活”这把沉重锄头一起扛起了。父亲,我总说你不像个男人,居然让自己的女人也跟着你扛钢管,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从来都没有自己好好地想过,我长大后也会是男人,我们两个男人都没有保护好一个女人,我们都不是好男人。
东北的雪就那样下着,唯美的雪景,在长长的时光镜头里,不断地弥合。我的微笑显得那么的假,习惯性地把你想起,打一个电话吧,我知道你可以让我笑的更灿烂一点,你会把我想要的支票,一并放进一个账号里保鲜。
接电话的父亲,还是那样不懂情调,除了要说明天给我打钱外,就再没有话说了。他把电话直接推给了母亲,我一般很少和母亲说话的,因为母亲说话很唠叨。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说一些让我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考上公务员的话外,和父亲一样,连一句“宝贝”都羞涩的不好意思说。这就是我的父母亲,朴实的让我变得越来越善良。
当我要挂掉电话的时候,母亲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浇湿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娃,一定要好好学习,你以为我们挣钱简单,我今天去捡棉花,扒在人家的车上都被拉下去了,打工的人多得很,人家嫌弃人呢!我身体差的很,你爸爸手都冻烂了,还要骑着自行车去各大工地上看人家脸色挣钱”。
“嗯嗯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就这样了”。
从前总是接完父亲的电话,随后银行卡上就多了好多的钱,心里总有些许隐隐的愧疚,过段时间也就忘掉了。如今,接完母亲的电话,随后就是猛烈的抽搐声,时间再也无法抹去那些年残留下的痕迹了。除了痛,还有给不起的爱。是父亲太坚强,还是母亲太脆弱?
北国的雪依然落个不停,望着寂静的窗外,风把一地的雪花卷起,我似乎看见了两个老人握着彼此的手相互“哈气”取暖,我决堤的泪水蔓延着夜的边沿,掉落了下去,我想对父亲母亲说,父亲,你是个好男人,母亲,你是个好母亲,我,永远是爱你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