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声黯影中的年夜

2014-04-29 02:02罗语欣
美文 2014年8期
关键词:炮仗礼花天幕

罗语欣

今年年夜,似乎比往常早些,让我并未来得及为整年的空旷填补一件像样热闹的年什儿,便这样草草迎接它的到来,而这年夜也似乎恼了人们的来不及,并未下起一片雪给这繁杂里填些值得吟咏的浪漫。晨起我惺忪地开门,本想同追逐的那些孩子们欣喜地迎接新年,却被那有些懒怠的昏黄天空压地难以顺畅呼吸。我有些失望,本以为在漫长沉缓的冬天里被电视新闻无数次提及的雾霾天气会看在新年的面子上收敛些叫嚣的身形,这样来看却是想了多余。

房门外看得到灯火通明的客厅,还有父母家长们忙碌的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们眼里这年夜似乎比我要重要些许,毕竟他们的几十年中年夜已然成了不得不,亦或是思想中的一部分。房门里我关着灯,唯独开着白墙上足够照亮一小片区域的玩具夜灯,而今天它似乎比往常的夜晚更亮些。我心中轻轻跳动了一下,看了看静卧在黑暗里的始终。

我坐在窗台上,因为年夜的大扫除而拆下的窗帘不知去向,整个巨大的玻璃窗横铺在我眼前。窗外的路灯并不十分明亮,只是片象征般的昏黄,身后北风轻缓地走过却还是惹出了绿化带草木的一片叫嚷,偶尔的几个提着年货的中年人走过,他们拉紧衣领的时候我却还是听到了喉咙里的疲累。这个夜晚太安静。我想。似乎本不该是这样。啊。可又没错。这一整年里人们似乎都被占据了大部分传媒版面的雾霾天气压抑的神经质,像躲避流行病毒一样带着厚重的口罩。好像正是这样,人们便也响应了口号,让卖炮仗的小贩亏的血本无归。

不知怎的我竟忽然怀念起那炮仗俗气却热闹的响动了。都是那恼人的雾霾天,人们何时变得如此温顺了,在战胜了地沟油和各种不知厉害多少的威胁之后,竟在雾霾面前低下头来。我能这样说,只因为我或许还是个不明就里的孩子,在少了玩物时怨言几句,愿你只当童言无忌。

我想起初三毕业那年的年夜,我第一次没有安分地呆在家,而是跑到大街上看不认识的人们放炮仗。那天下着大雪,迷得我甚至睁不开眼,积了厚厚的一层皑皑的白,一个中年人点燃了礼花,然后迅速跑开,几个孩子在他身边嬉闹,他们穿着花色的衣服,我记得在夜色里十分好看。“咻”的尖锐的一声,礼花冲上了天,带着扯破天幕的力气冲撞而上然后奋力地爆炸开来。一瞬间,厚重的深紫色天幕好像被震动地四分五裂,礼花爆炸后喷出的无数点星火四散开来,好像点燃了整个天幕,那一瞬间我的瞳孔好像被燃烧起来了,一阵炽热,几个花色衣服的孩子兴奋地跑向火光落下的地方,他们的美丽身影在烟雾里让我有些恍惚。白色包裹住点点星火变得五光十色,世界在震天的炮响里重新苏醒,好像初生,抖落了满身的尘埃。后来我想起,那天晚上我是哭了,或许只是流泪了,或许只是十几年间从未让我多么注意的年夜重击了我的心。用感动来形容,似乎有些寡淡。

忽然我明白过来,十六岁的我依然脆弱,依然单薄,容易被击垮,也容易燃烧,一些突兀地冲击眼眶的东西依然能够揪住我的赤红的心。我没有大人们经过几十年坎坷而逐渐冷却的波澜不惊的神情,该流泪时我依然会流泪。而现在。此时。我坐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窗外的世界好像有一着巨大的凹陷,让我感到恐慌,我多希望听到喧嚣的炮仗声响和孩子们的嬉笑,我也多想那样的俗气的热闹让我重新苏醒,变回那个幼稚的孩子。

可现在,我面对着让我窒息般的夜色。无所适从,好像下一个恍惚就会跌进无边的黑暗。我打开电视,屏幕边缘是幽蓝色的冷光。在中央台的禁止下所有电视节目都是欢度春节的热闹声息,所有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身处在这个古老国家的四面八方,操着不同的语言,习惯着不同风俗,但都在今天晚上不约而同地穿着火红的喜庆的衣服,说着夹杂口音的“万事如意”,他们在镜头里欢乐地不成样子,赞颂着过去一年的一帆风顺事业有成,向全国人民分享着子孙满堂天伦之乐。我看着他们被笑容映照的同样红润的脸,我忽然觉得悲伤。并非是一泻而下的冲击,而是随着他们每一句吉祥的祝福从心底的某个缝隙丝丝缕缕,牵引连绵。

我多渺小,只是几十亿人中一个生活在北方老城的少年,在年夜利里形单影只,甚至我的家人都没有注意到我,又甚至在由这一片人为创造出来的欢闹气氛里,没有人注意到夜空下的寂静。人们好像在恍惚的火树银花中睡着了,是在那种忙碌的欢乐里沉溺进了虚幻的欢愉里。

或许是那句话:“世人皆醉我独醒。”但这样说又好像太抬高自己,我只是被巨大洪流遗忘在河岸边的小草,此时我似乎该责怪那洪流太善于遗忘,可我却庆幸这样的遗忘,让我清晰,让我的灵魂维持较为整洁的纯粹。我想呐喊,可这五光十色的世界早已将我的声音席卷而去。

若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还有缝隙,未被欢愉填满,我只想愤怒地大声叫喊,你们太善于遗忘。

当报纸网络上充斥着雾霾天气的警报,当电视新闻里面容严肃的女主播播报着华东华北的大面积气象灾害情况,你们开着似乎能证明身份的私家车游山玩水,当那片昏黄夹杂着呛人的尘土气味的空气占据了老城天空时,你们戴着高价买来的口罩头也不回地走进灰色的冰冷写字楼,当停车场一般的高速公路响彻着焦虑的鸣笛声,没有人想过自己的作为。我们难道从来就是这样的生物?当真觉得心疼。

我只想责怪,并不因为专家们口中不停上升的空气污染指数,只想怪你们夺走了少年的快乐。仅仅而已。还是那一句话,愿你只当童言无忌。

午夜,人们依然在欢庆下一个三百六十五天的来临,在歌舞酒肉里纵情欢乐。火光冲天,时间早已被置之度外,欢愉将他晾在了一旁。另一个房间里,电视画面上的人们无声地唱着什么,更多的黑暗里隐藏着十六岁的我有些单薄的身躯。窗外的深紫色天空被晚风搅拌地愈加浓稠,无人注意使它越发肆无忌惮地尽力伸展着冰冷的触角,直到占尽了眼眶里的最后一处余光。终究是隐没在了无边的黑暗里,路灯寂寞的身影和头顶吃力的黄色光芒,一两个中年人走过的路上是被挽留的拉扯的狭长的影子,从这里到夜色尽头。连空气都静默了,在旷凉的天地间打转,偶尔拉起一两片昏睡的叶子,几回合后又轻巧丢下。我凝视着年夜里喧嚣的寂寞,等待着他合起疲累的面容。请一并带走夜色里少年的哀愁吧,毕竟无人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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