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词
因为黄色雾霾预警,飞机抵达的时间由下午变成了傍晚。我轻轻靠着弦窗,透过云层,看到夕阳的束束光芒被大气散射成朦胧的一片,火红变成瑰色而有情调地向下一坠一坠。
头抵在弦窗上,感受起降轮接触地面那一霎产生的震动,我的头被突然弹起又迅速落下。西安,我抵达了。
西安。西安。我心里默念着。像前世的牵引,引我到轮回的渡船上。我一直偏执地相信,自己曾经是属于这里的,那古老的城墙,淙淙的温泉水,布满青苔的石板路和笔直入天的古树都留有我的记忆,我来到这里,仿佛就是证明这抹掺了朱红记忆的存在,看它们契合到我的生命里,完完整整。
大巴在黑夜里穿行,点点街灯像快速流动的萤火,一片一片,呼啸而至,进入市区,它们才变成一丝丝闪动的线,由明到暗,又由明到暗,首尾相接,如同一首歌里拉长的尾音。许是元宵节巧遇情人节又加上春节弥漫的节日气息还未散尽,大街小巷的过节气氛还很浓郁,节日的灯盏随处可见,红色灯笼状的,黄色金球状的,白色明珠状的,应有尽有,目不暇接。无论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它们像我小时候经常玩的丢手绢一样,手拉手,围成圈,中间的是城市,它在里面呼吸,它不会觉得冷,因为这个圈足够大足够暖,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我却突然有些冷,我记忆中的城市,我的西安,它不应该是这样的。它应该是黑夜中最安静的一个。他应静听流水,卧赏月光。既然能长袖善舞,又何必献身繁华?这不是我期待的城,不是我魂牵梦萦日夜期盼的地方。我的西安,你到哪里去了呢?
车缓缓停在宾馆门口,下车,取行李,好像没有了在郊区高速行驶时的激情与憧憬。没有玻璃那层薄薄的阻隔,炮竹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我抬起头,一朵烟花在一颗星星都没有的灰幕下寂然开放,因着高楼林立的冷冰钢铁的阻挡,我只看到烟花洒下绚丽碎末的一半,那逐渐消弥于夜幕的火花,仿佛盛开的是一张张苍白无力的笑脸。
我微微惶然,仿佛穿过百年看到了一个布衣女子,她走在青砖绿瓦间,青丝随意绾成簪,没有鞭炮声的不绝于耳,取而代之的是小贩们的叫卖声,天上没有烟花,街上都是红烛点点,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晚风袭人,歌声向晚,别有一番热闹,更有一番温暖。目光所及之处,是青板铺成的小路,是小路罅隙间藏着的草籽,是草籽下萌发的绿意,是绿意中久久酝酿的希望,是希望的天空,天空明亮。一切都美得像个梦,碧色如洗,白云飘着玩捉迷藏。
一切都美得像个梦,然而,只是梦而已。
“嗖——嘭——”又是一朵烟花绽开天际,我皱皱眉,大步踏进宾馆。室内的温度让长年生活在北方,冬天暖气烫手的我有些不适,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最大,不敢洗澡,也不敢马上就躺在冰冷冷的床,我索性起身,信步在街道上走着。无心观赏,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绕着宾馆兜圈子。大概一刻钟,鼻子的不适感悄然袭来,变了味的空气幻化成一把刀,再一次割破了我对这里的憧憬,突然想念起北方家乡的大草原,空气中的是醇醇的奶香。可我又心疼起西安,是什么打破了它的安逸,让它不得不狠心丢弃华裳,把对自然古朴的期许深深埋进心里而换上一套紧身衣,上面还挂满了铆钉以及亮闪闪像光盘碎片的时尚标签呢?我不忍再责备它。它已经伤痕累累。
所谓民族记忆,不应是放烟花这样的形式化的过场,它更多的应该是我们心里对文化的尊重,对文化的铭忆,是一种深深扎根到我们心里的精神。我不敢想象,多年以后,当过年只成为炮竹象征性的表演,当空气中弥漫的只是燃放炮竹后硝烟一样的气息,当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看星星,文化传承,我们还剩些什么。
回到屋子里,空调已经起了作用,暖暖的热气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我的身体慢慢复苏。
可是烟花那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