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华
(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 采矿工程系,山西 大同 037003)
赵树理的小说所描写的是特定历史时期新的生活、新的人物,紧密配合社会变革,直接融入广大农民的生活,展示了农民新的精神风貌及其所面对的矛盾。他着力表现的是农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摧毁农村封建残余势力,走上彻底翻身的解放道路。他笔下的“老一代农民形象”如二诸葛、三仙姑、老秦等,都是背着沉重的封建思想包袱的旧式农民,他们面对巨大的社会变革,也有“翻身”后新的困扰与痛苦;还有年轻一代的农民“新人”形象,如小二黑、小芹、李有才等,他们都是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敢于挣脱旧的精神枷锁的“解放了的一代”,他们的行为性格被赋予了社会变革的政治内涵,又很自然地根植于解放区的典型环境,有着深厚的生活根据。
赵树理小说中的落后农民形象,给读者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呢?是落后农民形象那一顶顶幽默的帽子——外号。这是一种对落后农民形象独特的形象概括,最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一提起赵树理小说的人物形象,首先想到的就是“三仙姑、二诸葛、老定额、关节炎、一厘诗人、小腿疼、吃不饱、铁算盘、常有理、能不够、糊涂涂、惹不起”,等等。人们一想到这些外号,就会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落后农民形象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摇头一扭腰,都会出现在读者眼前;落后农民形象的思想面貌也能从这一顶顶幽默的帽子上反映出来,形成一个立体的、完整的艺术形象。“三仙姑”是《小二黑结婚》中小芹妈的外号,读者一看到这顶帽子,一个神婆的形象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读者眼前。《锻炼锻炼》里的“小腿疼”那顶帽子,读者一看,落后形象的形、神、行就一清二楚了,就是不看作品,也会准确地猜到这一定不是小腿疼,而是头脑疼,是封建的小农思想在作怪。赵树理给落后农民起的外号,是对我国古典小说中利用外号塑造人物形象这一方法的继承。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作家风格最主要的组成因素。“山药蛋派”运用山西农民群众的口语来写作,于朴实、严肃中常常流露出诙谐、调皮的语言风格,赵树理把这一语言风格使用得得心应手,塑造出了一批栩栩如生的落后农民形象。赵树理把群众口语中那些“荤语”“脏话”都过筛淘净,只汲取其中健康、活泼、生动的语言,他运用这“书面化的语言”,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写什么就像什么,把自己的感情准确、鲜明地传达给读者。他笔下的落后人物说出来的虽是几句农民的平常话,让人们听起来却有滋有味,真切传神,格外动人。在描写落后人物时,作者只活用了一两个词,就显得幽默无比。口头禅是赵树理塑造人物常用的群众口语,这种语言具有诙谐、简练、深刻的特点,在塑造人物尤其是落后农民形象上,收到了理想的效果。
漫画是一门幽默的讽刺艺术,它给人们留下的是阵阵的笑声和无限的思考,这是漫画家所特有的艺术表现的手段。赵树理在塑造落后农民形象时,利用文字画“漫画”,也收到了这种幽默的效果。在赵树理的小说里,他没有给落后的农民形象画过工笔画,有时连长相、服饰和粗略的勾勒也没有,而是以文字代替画面,给落后农形象画文字漫画,把人物形象在一瞬间的情态变化,特写式地尽收在他的文字漫画里,让读者从简练的文字里感觉出人物的肖像,让读者心平气和地去欣赏画中的意境,通过这画龙点睛的文字漫画,去窥探出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千变万化的心理。
“永富老婆靠墙坐着,脸板得和墙一样死,嘴噘得像个晒干的桃,要不是多两只眼睛,谁也不会觉得那地方有人,不过这两只眼睛也不算白长,狠狠地对着他们三个人翻了一下。”这是《表明态度》里给永富老婆描绘的一张文字漫画,这幅漫画把永富老婆流露着个人主义心思的脸,那张善于吹歪风邪气的嘴,那双瞧不起互助组的眼,写得惟妙惟肖。赵树理文字漫画的作用,不仅仅表现在对落后人物的描写上,而且对社会上的旧习惯势力还具有猛烈的抨击作用,给落后农民形象的文字漫画赋予了批判、教育的意义。“三仙姑和大家不同,虽然四十五岁了,却偏爱当一个老来俏,小鞋仍要绣花,裤腿仍要镶边,顶门上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这张文字漫画,无疑是一张极好的肖像画,作者让人们通过这张漫画去了解三仙姑故弄玄虚的心理,从而让人们联想到统治中国农民思想的“神”,如同三仙姑一样,只要把她的黑手帕一揭,宫粉一刮,就会发现完全是骗人的把戏,如同一个涂着宫粉的驴粪蛋,其内心全是肮脏的东西。这幅漫画对封建神学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引导人们通过三仙姑的形象去认清“神”的庐山真面目。
小说《小二黑结婚》中的小二黑和小芹是解放区新时代农民的代表,他们是新一代农民形象,他们与他们父辈之间的矛盾构成了小说的主线。小说中的新农民已经不能够承受传统的婚姻制度和家长作风对他们婚姻的束缚,他们想开辟一个新的婚姻生活和生存空间,追求合理的生活方式。他们认为进行自由恋爱是合法的,他们觉得政府会支持他们的抗争,虽然他们遭受了封建恶势力的打击,但是他们依然显得十分勇敢。这些描写都体现了时代的变革和青年农民对自由民主生活的渴求。
小二黑和小芹热情、纯朴、活泼、乐观,具有斗争的勇气,是农村中新一代农民的典型。小二黑知道自己与小芹之间的自由恋爱是合理合法的,于是“索性就跟小芹公开商量起来”。但是他们的行为受到了父母的阻挠。二诸葛经过“掐算”,给小二黑收了一个“千合适万合适”的童养媳,小二黑却“不认账”。二诸葛不顾儿子的反对,要求“非养不可”,而小二黑却对他说:“你愿意养你就养着,反正我不要!”三仙姑与二诸葛如出一辙,她未经女儿同意就私自做主,为小芹定了婚事。小芹知道后就跟她闹了起来,并对她说:“我不管!谁收了人家的东西谁跟人家去!”由此我们可以想到,小二黑和小芹二人已经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浑浑噩噩地求生,而是要求掌握自己的命运,执着地追求婚姻自由。他们不仅敢于同破坏他们婚姻自由的反动势力进行斗争,而且也毅然决然地同老一辈的封建传统和迷信观念彻底决裂。
《李有才板话》中的民间艺人李有才,是农村那种受尽经济、政治上的剥削却较少受到精神毒害,用自己清醒的头脑与黑暗势力做斗争的老一代农民的典型。他的家庭贫寒,无田无地,是个替人家放牛和看庄稼的无产者,孤身一人,却又乐观开朗,幽默风趣,对生活、对世事洞察分明,对农民兄弟感情深挚,对地主恶霸嫉恶如仇。他利用手中的快板,说出农民心中的不平和反抗情绪,启发青年人的反抗意识,鼓舞他们站起来,同封建势力作斗争。李有才实际上是当地革命的宣传者。赵树理通过这一形象,生动地概括出了农民中先进分子的反抗性格和思想智慧。这一点上,赵树理走在同时代乡土作家的最前面。虽然李有才以快板为武器,深刻、辛辣地揭露、抨击了阎恒元的统治,成为“小”字辈的贴心人和参谋顾问,也成为恒元的眼中钉,但须要提出的是,李有才身上也存在着思想的局限性。
赵树理在《小二黑结婚》这部小说中刻画的第一类农民形象是二诸葛、三仙姑,他们由于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既不明白自己受苦的根源,又无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地位,便养成了落后、守旧、自私、迷信的性格,他们属于老一代农民。
二诸葛是落后农民的代表,他满肚子封建迷信,“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因命相不对,他极力反对小二黑与小芹自由恋爱。归根到底,这都是封建思想造成的,那时的穷苦农民任人宰割,只能寄希望于迷信,借以麻痹自己。由于宿命思想,使二诸葛失去了对生活的自信,养成了怯弱自卑、逆来顺受的软弱性格,当面对金旺、兴旺无理捆绑小二黑时,他立即下跪哀求:“请诸位高高手。”然而当小二黑不承认童养媳时,他竟摆起封建家长的架子来,当着区长的面大发脾气,瞪了小二黑一眼道:“由你啦?”但从这里人们都能体会出,二诸葛阻挠儿子与三仙姑阻挠女儿原因并不同,二诸葛是发自内心地疼爱儿子,是为他好,只不过是思想观念不对。二诸葛本质是朴实善良、本分真诚的,他以几亩薄田努力维持着一家三口的生计,他的做法是封建文化某些部分的自然体现,而最后转变则反映了翻身农民精神状态的可喜变化。
小说用具体人物的行动和语言来凸显二诸葛的人物性格,比如,当小二黑被兴旺一伙带走后,二诸葛回到家中,“取出三个制钱占了一卦,占出之后吓得他面色如土。他说:‘了不得呀了不得!丑土的父母动出午火的官鬼,火旺于夏,恐怕有些危险了。唉!人家把他选成青年队长,我就说过不叫他当,小杂种硬要充人物头!人家说要按军法处理,要不当队长哪里犯得了军法?’”这段话充分体现了二诸葛由于深受封建势力压迫和封建思想毒害而表现出来的迂腐、迷信、愚昧和无知。
三仙姑的“下神”,是她觉得孤单,而又被“于福他爹”赶走了村里那些为她“作伴”的年轻后生之后的事。而她把香案设起来之后,文中说:“青年们到三仙姑那里去,要说去问神,还不如说是去看圣像。三仙姑也暗暗猜透大家的心事,衣服穿得更新鲜,头发梳得更光滑,首饰擦得更明,官粉搽得更匀,不由青年们不跟着他转来转去。”对此,赵树理给了三仙姑以辛辣的嘲讽。她的“下神”,就是为了方便自身搞不正当关系,解决感情和生理上的寂寞。她竟然利用自己的女儿“又团结了一伙孩子们”,“比当年的老相好更多,更俏皮”。后来看出小芹跟二诸葛的儿子小二黑谈恋爱,三仙姑为自己后半生考虑,就托东家求西家,给小芹找婆家,并找到了一位“当过旅长的退役军官”的有钱人。小芹不听她的话,她就“神上了身”,说小芹跟“吴先生”是前世姻缘,还唱什么“前世姻缘由天定,不顺天意活不成……”其实骨子里只是要把女儿推出家门,挣得一笔丰厚的聘礼。这种畸形的性格是封建农村经济、文化极端落后和买卖婚姻制度的产物,它带有高度的典型性。
总之,赵树理有感于在民族战争和解放战争推动下农村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革,当他拿起笔来描写自己所熟悉、所热爱的农村的时候,便把满腔热情倾注在农民群众身上,他关心他们的斗争,歌颂他们在新政权支持下的翻身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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