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瑶
(南京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 南京 210097)
作为幼儿教育机构的名称,“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可以说是一个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名字。尤其是对于笔者而言,作为一个学前教育工作者这个词几乎是笔者每天都会运用到的。然而,当开始阅读福禄培尔这位创造“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的德国教育家的著作之时,笔者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一看似熟悉的名词原来是那样地陌生,因为在这一小小名词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世界。对它的了解越深入,笔者对于福禄培尔及幼儿园思想的理解也就越深刻。
1837年,福禄培尔在德国布兰肯堡建立了他的第一所为幼儿设立的教育机构,然而在当时“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并未随其机构一起产生。福禄培尔曾多次指出他对于同时代的幼儿教育机构的不满,因为当时的日托和孤儿院等幼儿教育机构大都是带慈善性质、以照料为主,目的在于给家长提供服务而不是儿童。[1]290而福禄培尔想要做的是以教育为主、符合“儿童丰富、充沛、有活力的内在外在生活”[2]的机构。这种理念上的差异使得福禄培尔不得不用一个新的名称来命名他的幼儿教育机构,以此来显示他对于幼儿教育的不同理解。那么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名称才能合适地表达他的思想呢?这个问题一直深深地困惑着福禄培尔。在往后的三年过程中,福禄培尔尝试着用过一些名称来暂时指代他的机构。如“为儿童创立的通过游戏的创造性活动的机构”[1]296,但由于此名称太长、表述起来不方便而放弃。他还使用过“年幼儿童作业机构(Kleinkinderbeschäftigungsanstalt)”[1]305,但由于这个由四个德语单词所构成的创生词的复杂性和过分德国化也只能作罢。
直到1840年,“幼儿园(Kindergarten)”这个名词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被福禄培尔构想出来。福禄培尔的好朋友巴若普(Barop)用浪漫的语句记录了这一创造过程:“一天,福禄培尔与我和米登多夫(Middendorf)一道回布兰肯堡,福禄培尔在路上不停重复地呼喊:‘哦!赐给我一个名字以适合我的年幼儿童吧!’这时,布兰肯堡的山脉正横卧在我们脚下,而福禄培尔一直往前焦躁地走着。突然他停下来,如同被定住了一样,他的眼睛闪耀出光芒。然后他对着山大声呼喊,回声被风从远方吹回来:‘有了!我找到啦!幼儿园(Kindergarten),这就是它要叫的名字!’”[3]93由此诗意的描述笔者可感受到,福禄培尔对于他所找到的Kindergarten这个名字是十分兴奋和满意的。接下来他的行为更加应证了这一点,他于1840年5月28日策划了一场加顿伯格节,在此节日上他向所有人宣布了“Kindergarten”的名称,并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讲以鼓励参会妇女都能够投入到这项事业中来,并且他还明确指出了Kindergarten的目的所在:“照顾尚未为学校生活做好准备的儿童;根据儿童的天性对儿童的完整身心加以影响;加强其身体力量;锻炼其感官;促其使用觉醒中的心智;使其思考、熟悉自然与人类; 指导他们的心与灵魂以正确的方向;将其指引到万物的本源并与其保持一致。”[4]Kindergarten就这样作为福禄培尔幼儿教育机构的名称而被确立下来。
从Kindergarten一词诞生的故事中,笔者可以了解到福禄培尔对于他机构名称的重视程度以及他对游戏和作业的看重,更是能够感受到他创造“Kindergarten”一词的兴奋与喜悦。而福禄培尔为何对Kindergarten一词会如此满意呢?他在界定幼儿园目的时为什么要特别提出“儿童天性”、“熟悉自然与人类”、“正确的方向”、“万物的本源”等概念?这些概念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这些都是笔者需要进一步探索的问题。
Kindergarten一词由Kind(儿童)和Garten(花园)两部分组成,如直译即翻译为“儿童的花园”,这是对于Kindergarten一词的字面理解。那么福禄培尔怎样解释他的“Kindergarten(儿童的花园)”?他用“Garten”一词想传达什么含义呢?通过对福禄培尔著作的研究,笔者发现,他对“Garten”赋予了深入的内涵,甚至连“Kind”一词他都给予了自身独特的解读。
“Kind”在英文中的对应词是child,即儿童。而作为一个对语言学有着极大兴趣、爱玩单词游戏的人,福禄培尔显然并不想限制于这样简单的解读。在《人的教育》一书中,他对于Kind是这样解读的:“人的内在本质发生分化,向外释放出来,力图向外表现(Kund thun)自己,宣告(Verkündigen)自己的存在。人依靠自己自发的力量在自己外部固定的东西上,并通过固定的东西,把自己内在的本质向外表现,塑造其形象,而人的这种自发和独立的发展,这种内在本质通过自己的力量在固定的东西上自发表现,也可以充分地用Kind一词来表达,K-in-d,即标志着人进一步形成的这个发展阶段。”[5]36福禄培尔并未为自己如何给Kind加上新注解提供更多解释,于是翻译者们给出自己的猜测。孙平复认为,“K”可理解为“力量(Kraft),“in”可理解为“内在本质(das Lnnere),“d”可理解为“表现(Darstellung),因此合在一起表示:“通过自己的力量自发表现内在本质”[5]36。W.N.Hailmann认为Kind的新含义也许可追溯到之前的Kund和Verkündigen,[6]50因而可表达“表现”、“宣告”的意思。不管怎样的解读,福禄培尔的意图是很清晰的,他希望用Kind一词来表达这个阶段的特征——通过自己的力量使内在本质向外表达出来。为什么福禄培尔需要花费如此心力来对Kind做另外一种解读?他又为何这样解读幼儿期的特征?这些问题都需要笔者对他的思想有进一步地探究才能够找寻到答案。
“Garten”对应英文中的garden,即花园,通过对福禄培尔的著作进行梳理笔者发现他给“Garten”也赋予了双重含义。第一层含义即指作为实体存在的花园,即幼儿园需要有花园才能称其为幼儿园。福禄培尔在其著作中明确指出:“充分了解自然意味着在其中看到神圣力量的最及时启示,然而我们还没有掌握这种思想的细节。它的重要性更在于通过观察自然的生长和发展可比较人类的生长和发展,个人也是一样。然而它对于还在生长和发展中的人类,即儿童和青年来说更加重要。因此,完全、充足的教育必须给儿童提供这样一种比较观察的机会。这就是Kindergarten的完整、完美的含义,它的名字即意味着这是一个‘儿童的花园’。所以一个幼儿园的基本含义在于它应当有可以让孩子参与的花园。”[7]237他认为通过照顾植物儿童将产生对自然的热爱进而成为“道德提升力量的源泉所在”[7]241。福禄培尔在自传中也回忆了他带领学生探索自然的经历,并总结道:“一个与自身一致、自由的儿童,他将会自动去探寻花朵,并照顾它们、保护它们……这样的一个儿童将容易朝向爱、朝向感激、朝向对上帝之父的认识。”[3]56通过“花园”这第一层含义笔者可以看出福禄培尔对于自然教育在幼儿园中的地位是相当重视的。
除此之外,“花园”作为一个隐喻在福禄培尔的著作中常有体现。福禄培尔曾说:“在与学生们投入到自然的怀抱中快乐、愉悦生活的日子里,我开始告诉我自己对于自然生命的养护与人类生命的养护是如此地一致。”[3]55这种思想在他的《人的教育》中得到了细致的展开,如他常用自然做比喻来指出理解儿童与儿童教育的正确方法。“修剪本身不会给葡萄藤带来葡萄,相反地,不管出自多么良好的意图,如果园丁在工作中不是十分耐心地、小心地顺应植物本性的话,葡萄藤可能由于修剪而被彻底毁灭,至少它的肥力和结果能力被破坏。在对待自然物方面,我们的做法常常是正确的,而在对待人的问题上,却会走上完全相反的道路。”[5]10“我们给幼小的植物和动物提供空间和时间,因为我们知道,这样,它们将按照在它们及每一个体之中发生作用的规律良好地发育成长,人们给幼小的动物和植物提供安宁的环境,并力求避免用暴力干扰它们,因为人们知道,相反地去做会妨碍它们完美地发育和健康地成长。但是,年幼的人使人觉得是一块蜡和一块泥,可以任意用来捏成一个什么东西。”[5]9在这些隐喻中,福禄培尔用“植物自身本性、规律”来暗指“儿童自身本性、规律”,用“园丁应顺应植物本性、规律”来暗指“教育应顺应儿童本性、规律”。由此可看出,福禄培尔选择使用“花园”一词还隐含着他对于儿童和教育的认识,即幼儿园应当像“花园”,教师需像园丁照料植物的成长一样,去保护着儿童本性的自然展开。
随着对Kindergarten一词探索的深入,笔者心中的疑问也随之产生越来越多。为什么福禄培尔那么喜欢用植物与儿童来进行类比?为什么他认为自然养护与人类养护是一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比喻还是说存在什么内在的联系?如果儿童不是空白的话,那么福禄培尔是怎样理解儿童自身的本性或是规律呢?这些问题的发现让笔者意识到Kindergarten一词的创造决非福禄培尔某一时刻的突然产物,而是福禄培尔思想逐渐发展直至成熟的一颗自然的果实。而要想了解这颗果实是如何产生,光是研究这颗果实本身还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往前追溯它的孕育过程笔者才能真正发现隐藏在这颗果实当中的秘密。
一切植物成长的能量都由根而来,一个人的思想发展也是如此。因此,要想理解福禄培尔的Kindergarten,必须从他思想发展的根基开始,这样才能发现他后来每一个想法发展的根源和动力所在。所幸福禄培尔留下了自传,这让笔者能从他的人生经历中逐渐发现他思想的根基。
作为一个信仰路德新教的牧师的儿子,福禄培尔从小就被置于基督教的氛围当中,对于父亲晦涩、神秘的布道和学校中的宗教教育都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这些经历让他一直铭记着“寻找上帝的国”[3]15。除此之外,他的童年也是深受自然的影响。他长期与自然有着亲密的接触,并一直努力探寻自然的秘密。而期间一次偶然经历让他对于自然有了不同的理解。一天,从耶拿大学读书回来的哥哥给他展示了榛树花与人类一样有着同样的性别差异,福禄培尔从那时起开始意识到,“人类和自然,灵魂的生命和花的生命,在我的头脑中开始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3]17。这次经历可以说是他后来思想的萌芽,他将自然和人类关系的探索问题渗透到了他以后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在耶拿大学读书期间,他的兴趣一直集中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上。通过学习生物学,他发现“鱼、鸟和人类的骨骼或骨头构造都是一种同样的设计”[3]29,这让他对于他内心的渴望更加清晰起来:“当我发现各种现象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统一性时,我感觉我精神和灵魂的渴望得以满足。”[3]29后来他总结自己在耶拿大学的学习:“我发现了多样性中的统一性、力量间的相互关系、所有生物之间的内在连接、物质中的生命以及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基本原理。”[3]30
在后来作为一个教育者的过程中,福禄培尔对于发现统一的渴望发展得更为深刻。他希望能够将自己所有的思想运用到教育当中,因此他反复问自己的问题是:“教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3]54经过探寻,他意识到教育与他人生对于统一体的渴望之间的连接,因此他这样总结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统一体,依靠于统一体,发源于统一体,努力朝向和被引向统一体,最终回归到统一体。这种在统一体里所做出的努力是人类生活的原因所在。但是在我的内在生活与外在感官、陈述与行动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确定无疑的鸿沟。因此这对我意味着,一切教育与指导都必须在人自身以及他所处的关系中有依据地提供,这依据即在于人类发展之自然进程。”[3]54在《人的教育》一书中他更是清楚地指出了教育与统一体之间的关系:“教育就是引导人这样一种具有思想和理智的生物,通过自我意识的成长朝向对于神圣统一体的内在法则的纯粹、无缺、有意识地自由表现,并给人指出朝向它的途径与方法。”[6]2
而直至福禄培尔明确指出:“这个统一体就是上帝。”[5]2,笔者才清晰地意识到福禄培尔童年时宗教与自然经历之间的联系,之所以他对于自然与人类背后的统一性有着如此大的兴趣都源自于他对于“上帝”的热爱和渴慕,他希望通过探索自然与人类的关系来“寻找上帝的国”。由此可见,在福禄培尔一生的经历当中,对于统一体(上帝)的追寻是他成长的根基及最根本的动力所在。也正是由于这种对于统一体(上帝)的追求让他的教育思想与其人生历程具有极大的一致性,他的人生史可以说是他教育观的完美体现。然而在追寻统一体(上帝)的过程中,福禄培尔是怎样发现自然和人类发展的统一?他发现了怎样的统一?他为何指出理解自然即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人之自然呢?深入理解这些问题,可帮助我们去探寻福禄培尔思想生长的过程。
对于自然发展与人类发展统一性的探寻一直是福禄培尔寻求统一体(上帝)的主要方式,也可以说是他的思想在根基的力量的供应之下生长的外在表现,这种生长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停止过。在经历早期的守林员生活、耶拿大学的短暂学习以及后来几年的教师生涯中,福禄培尔对于自然与人类关系的问题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但是他始终觉得很不满意。于是他决定去哥廷根大学继续深入学习自然科学,尤其是回到他原初的关于“研究自然在形成之初的第一个形式和元素”[3]64的计划。在大学学习期间,他选修了物理、化学、采矿、晶体学以及自然历史等学科,其中魏斯教授有关自然历史的讲座让他受益非常大,他也由此感叹,经过这门讲座他发现了“整个宇宙发展过程中的的可论证的内在连接”[3]66。而随后与岩石相关的研究工作让他对于这种内在连接有了进一步的确定,他说道:“即使是在这样一些没有生命的石头和岩石碎片里,当我揭开它们的表面,都可以发现里面蕴藏着转换的、发展着的能量和活动的胚芽。在我周围这多种多样的形状当中,我认识到隐藏在它们背后的其实是同一个发展法则。”[3]70正是这个对于“里面蕴藏的能量和活动”的发现让福禄培尔非常兴奋,他声称由此他找到了自然发展和人类发展的真正连接:“上帝的做工不仅仅在大的事物上,同时也在小的事物上,他将自身的完整和能量赐予了哪怕是最微小的事物。因此我的这些石头和晶体对我来说就像一面镜子,通过它我可以看到人类,包括人类的发展和历史……通过研究自然与人类的多样的发展阶段,我发现自然与人类可以相互解释对方。”[3]71
福禄培尔将这一发现用“力”一词在《人的教育》中细致地展现出来。“作为向外表现的力,是一切事物的最终原因,是自然界一切现象的最终原因。”[5]123“无限的自然形体,在其形成和发展的一切阶段上都是由同一种力所决定的,是同一种力的产物。这种力本来是作为一种统一的东西表现出来的,而且是在完全变得独立的个别生命中明确和单纯地表现出来的,然而它作为一种外部现象只有在无限多样的自然形体中才能全面地、普遍得表现出来,因为力本身需要这种无限多样地表现的可能性。”[5]151在提出他的力的统一性和多样性表现的原则后,福禄培尔详细地描述了力在晶体这个“地球形成的第一个阶段”[6]171的表现,这些发现即是当初他研究岩石和晶体的能量和活动的成果。通过展现力在晶体发展的过程,福禄培尔发现了晶体发展与人类发展的一致性。“产生于自然物本身的结晶发展的整个自然过程与人的精神和心情的发展有着十分奇特的一致性。与结晶一样,人自身包含的活生生的统一体在向外表现时最初更多地是片面的、个别的和不完全的,到了后来才上升到各方面均一的、协调的和完全的。”[5]127“把每一件事物作为统一体,作为个别和多样的东西来表现,或者说,把最特殊的东西加以一般化和把最一般的东西在最特殊的东西中表现出来,最后,变内部为外部,变外部为内部,并把两者协调统一地表现出来,乃是伟大的自然法则和自然倾向的最先出现的一般表现。我们绝不要忘记,如果我们始终注意到人也必须完全服从这一伟大的法则,注意到几乎所有一切生活现象,甚至也包括人的命运等等完全以这条法则为基础的话,那么通过这种观察,我们将同时认识自然和人,并且学会忠实地适应自然及人的本性去发展和教育人。”[5]129通过此论述,福禄培尔试图说明晶体中力的表现形式在人的发展中也是同样存在的。
福禄培尔接下来将这种力的研究扩展到了植物和动物,进而扩展到人身上,以此来展现在晶体过后的自然发展阶段中力的不同表现形式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我很快就发现在最简单的自然事物那所存在的(力)在有生命的自然世界中也同样存在,包括我所观察的所有植物和其他成长的生物,甚至在动物世界里也是如此。”[3]71基于对植物和动物的细致研究,福禄培尔在《人的教育》中总结了他的研究发现。他用“单纯起作用的力”(晶体)、“生存着的力”(植物)和“具有活力的力”(动物)[5]151来表达力在不同阶段所发展出来的表现形式,并提出,“每一种随后发展的力的活动都必须源自于单纯起作用的力”[6]191。他这样解释道:“由于之前所认识的力的诸属性(即晶体的力)必然存在于力的本质之中,他们会随着力的持续发展而继续存在,并且将必然地表现在随后的每一个发展阶段当中,尽管是以不同的形式、组合或者强度表现出来。”[6]189由此可见,福禄培尔不仅着重于分析力在不同自然发展阶段的不同表现形式,并且还力图说明力在不同阶段间的内在发展连续性。基于这种结论,福禄培尔进入到了人类发展的力的研究当中。他提出,人作为地球上最后发展和最完美的生物,“在人类中间躁动和激荡的是精神的力。”[5]152而由他前面所得出的结论可发现,人的“精神的力”的发展必须是源自于之前的晶体中的“单纯起作用的力”、植物中的“生存着的力”和动物中“具有活力的力”,或者说前面每一个阶段力的诸属性都继续存在和表现于人的精神力当中。这也就是福禄培尔提出“认识结晶体的本质及生命形体本质的诸法则对于人、对于自我教育和教育他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5]152的原因所在。
正是基于对“力”的统一性和多样性表现的研究,福禄培尔对于人之天性以及人类发展自然进程的问题有了他自己的认识。由于所有事物的发展都是基于同一种力,那么这种力只能是源自于一个统一体,即上帝。因此,人之天性在于上帝精神,人的使命则在于展现上帝精神。[5]6人如何展现上帝精神?福禄培尔从“力”的多样性表现中得到启示。他认为关键在于人的“精神的力”的成长,而它的成长根源于晶体、植物和动物阶段力的诸属性在人身上的完整展现,因此要了解人类发展的自然进程就必然要去探究自然发展的进程。至此,福禄培尔思想的主干部分已经基本生长出来,而其后他的思想几乎都由这个主干而生出。
在经过哥廷根大学的自然科学学习和博物馆员工作过后,福禄培尔又回到了他的儿童教育事业当中。原因在于他一直最想做的还是“使人性高贵化”,或者说是运用教育使人发现并有意识地展现自身的上帝精神。但此时重新作为一个教育者的福禄培尔与之前的不同在于,他从自然发展那里获得了对于人类精神力的发展尤其是儿童精神发展的更深入的认识。既然人类精神力的发展需要根源于晶体、植物和动物阶段力的诸属性的展现,那么儿童期作为人类发展的早期,他们精神力的表现形式就将类似于自然发展早期中晶体、植物和动物阶段力的诸属性。由此,福禄培尔发现了儿童的天性在于他们与成人具有的是同一种朝向上帝的精神力,但这种精神力在儿童期有其不同的表现形式。这种思想体现在他所论述的人类发展各阶段的独特性和连续性中,“每一个后继的阶段,会像新的幼芽一样,从一个健全的芽苞里萌发出来,而他也将在每一个后继的阶段上,在同样的努力下,直到该阶段完满结束,实现该阶段提出的要求,因为只有每一个先行的发展阶段上的人充分发展,才能推动和引起每一个后继阶段上的充分和完满的表现。”[5]26也正是基于此,福禄培尔发现了人类精神力发展的根基在于儿童期,如何通过自然早期发展阶段中力的诸属性去发现儿童天性成为福禄培尔人生后期的主要目标。这种探究也成为福禄培尔在生长出自然和人类发展中“力”的统一的树干之后所开出的最绚丽的思想的花朵。
福禄培尔认为,“儿童的自发性活动没有从一个更高的高度来进行全面的审视,没有从我所认为的宏观世界的和人类起源的角度来进行考察。”[3]58因此,他希望能够用他所认为的方法,即运用探究自然发展中力的诸属性的方式来解读儿童的活动、发现儿童的天性。譬如福禄培尔用晶体发展时力的展现形式来解释儿童的建构性游戏,“人类在自身发展进程和文化当中必须遵循自然的方法,在儿童的游戏中他模仿自然在一开始时的创造性活动。在最早的自然形式中,有着固定的多种形式的晶体像是被一种外在的神秘力量而推动似的。儿童在他们最初的一些游戏当中也是在开心地模仿自然最初的这样一种活动,所以当我们了解儿童和晶体的其中一个时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另外一个。儿童不就是在建构中非常愉快、而自然最早的固定形式不就是建造性的形式吗?”[3]58这种类比在福禄培尔后期的著作中比比皆是,而其中最为常见的应该说是关于植物和儿童早期发展的类比。福禄培尔是这样解释植物的力的展现形式,“在自然界所有的事物中,没有哪一样事物比植物,尤其是树更加真实、更加清晰、更加完全、更加简单的了。因为它们有着平静的一面并清晰地展现出自己的内在生活。”[6]59而植物这种“清晰地展现自己的内在生活”的力的展现形式在儿童那也是体现得非常明显的,“儿童不正是通过自我的努力来感受自己、表现自己,并且吸收、同化、用自己的意识来重建外在世界吗?一棵健康的树不也是这样忠于自己内在的发展本性,吸收外在物质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叶子、花朵和果实吗?”[8]54正如植物生长力的表现主要在于展现自己的内在发展本性,儿童早期的力的表现也是在于将自己的内在本性展现出来。通过这种类比,福禄培尔将儿童早期总结为“主要是生活的时期,是生活本身的时期,仅仅是为了生活而生活的时期。这是一个使内部的东西成为外部的东西的时期。”[5]66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福禄培尔要给“Kind”加上“通过自己的力量将内在本质表达出来”的含义。
由于儿童早期力的展现方式在于把自己的本质开始向外展现,因而儿童的外在世界和内在世界还没有截然分开,其外在的表现就体现为,“儿童的生活在他自身中和与他自己,在家庭成员中和与家庭成员,在自然与上帝中和与自然和上帝,这时还完全是统一不分的。”[5]39“在他看来,他周围的其他一切东西也能进行与他相同的活动,不管它是一块石头或一块木头,不管是一棵植物、一朵花或一个动物,都是如此。”[5]38然而当儿童逐渐将内在和外在世界进行分离,他必然会走出这种原初统一去探索外在的世界,并在外在世界中去寻求多样化世界背后更内在的统一。这是福禄培尔对于人的精神发展轨迹的理解,但是他也发现,如果没有在儿童早期“原初统一”感的完整展开,到了后来儿童去探索外在世界时他将沉浸在多样化世界当中而失去寻求背后内在统一的动力,这也是导致成人生活贫乏的主要原因。如福禄培尔所说:“儿童的特征在于对生命统一的梦想。因为这种梦想被我们视为是幻象,并让它与我们分离,所以我们的生活是贫乏的、肤浅的和徒劳无益的。由于缺乏对这种孩子气的想象的洞察力,它们也许很快就会变形或者获得得太迟,因而我们就失去了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而无法从这些有着丰富可能性的经验当中学到任何东西。”[8]62在将儿童早期与植物进行类比的探索中,福禄培尔看到了儿童早期力的发展对于人的一生的精神力发展的根基作用,以及儿童早期力的完整展开后所呈现的原初统一的重要性。
而在观察儿童的自发性游戏和活动时,福禄培尔发现它们正是儿童早期力的展现的必然结果。因此他提出,“这个阶段的游戏是单纯能量和活力的纯粹的结果”[6]303,游戏“是内在本质的自发表现,是内在本质出于其自身的必要性和需要的向外表现。”[5]38。儿童在充分享受游戏的过程中,“对于统一的渴望得到了真正的满足”。[6]55因此福禄培尔总结道:“游戏是人在这一阶段上最纯洁的精神产物,同时是人的整个生活、人和一切事物内部隐藏着的自然生活的样品和复制品。所以游戏给人以欢乐、自由、满足,内部和外部的平静,同周围世界的和平相处……这一年龄阶段的各种游戏是整个未来生活的胚芽,因为整个人的最纯洁的素质和最内在的思想就是在游戏中得到发展和表现的。”[5]39跟随福禄培尔对于儿童天性和游戏的发现历程,笔者也进而理解了为什么福禄培尔在后期一直酝酿着创办属于自己的幼儿教育机构并且希望以游戏为主要活动。
福禄培尔通过研究植物生命力的表现形式发现了儿童早期精神力发展的主要特征,因而发现了儿童的天性和教育的原则之所在。这样一来,“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的产生可以说是福禄培尔这些发现之后所结出的一颗自然的果实,因为在这个词当中它已经隐藏了福禄培尔思想的精髓。由此笔者发现“儿童的花园”一词不仅是简单的比喻而已,它是基于福禄培尔对于统一体的探寻及自然和人类关系的深刻理解而得出的结论。通过使用“花园”一词,福禄培尔表达出了他的儿童天性的探索之路,即通过研究植物是怎样运用自己的力量来展现内在生命来发现儿童早期精神力表现的形式。另外,通过“花园”一词,福禄培尔也表达出了自己的教育观。由于植物和儿童早期力的表现形式上的一致性,因此教育早期儿童必须向照料植物学习。“我们照顾一颗果核,一粒谷粒,都是依靠于它的内在和它的生命……我们照顾它,因而它可以在我们面前不受障碍地、通过自身的力量和自发性行动来真实、可察觉地、美丽并充满能量地展现它的生命和它的内在本质。”[9]因此,在幼儿园中福禄培尔希望教师也需像是照顾果核和谷粒一样,保护儿童精神力的发展、使儿童能够运用自己的能量将内在生命自由地表达出来,而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儿童能够充分地自由游戏。
通过对于“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的反复追问、探索,笔者更清楚地感受到为何福禄培尔会如此满意用“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来命名他的幼儿教育机构。而更让笔者更为惊喜的是,福禄培尔通过“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为笔者指明了一条通过自然来理解儿童天性以及儿童教育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如何深入地走下去将是笔者接下去要面对的问题,而这也许就是“幼儿园(Kindergarten)”一词的精神在福禄培尔与笔者之间的传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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