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满族歌谣意象的生长点

2014-04-17 06:20殷晶波
关键词:满语歌谣满族

殷晶波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在中西文论中,“意象”都是不可回避的内容之一。而任何研究原本就不可能是孤立进行的,很多时候,我们易忽视的,以为无足轻重的那些最基本的词汇有时却是至关重要的。在此,我们所说的“意象”是指“观念及其高级形态的审美意象”,简称“意象”或“文学意象”。“文学意象实际上都是观念意象”[1]。《周易·系辞》说:“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由此可见,意象的古义是用来表达某种抽象观念和哲理的艺术形象。

我们知道,意象的营构,对于诗歌来说是重要的。恰当而灵动的意象,既丰富了诗歌本身的内容,同时又为诗歌注入了能量与知识。而歌谣作为人类最早出现的文学样式,无疑是文学的鼻祖,同时也被称为各种诗体的“母亲”,自然也是由各种意象构成的。那么,当我们读着书写满族人民生活、爱憎的一首首歌谣时,是否关注过其间的意象呢?是不是我们都曾被那些看似直白,浅显的表象给阻隔,而更多地把目光投注在它们看似简单明了的字面意义上,或者干脆把它们当成了顺口溜来读呢?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将它内在的文字展开,另辟蹊径做更深层的诠释,使其更切近的还原、回归,取得一种相对合理的求解。因为,歌谣表层的文字常常给人的感觉确实是简单的,明了的,甚至是不容易引起太多关注的。人们极易把目光投向那些意境深远的古诗名篇,以为那才是真正值得研究的经典文本。实际上,满族民间歌谣作为其民间文学形式之一,不仅是本族人民生活的清晰写照,而且也是由大量意象组成的永远传承的内容。

诚然,满族歌谣作为一种民间文学,尽管有许多人已经进行了大量的、颇有成效的收集和整理,比如由博大公、季永海等人编写的,由辽宁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满族民歌集》,由黄礼仪、石光伟主编,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满族民歌选集》,由纳拉二喜撰写,永志坚编译,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萨满神歌》等,然而很多书更多地停留在了歌谣文本的简单传输上。正因如此,我们不妨就满族歌谣多姿多彩的意象来做一次尝试性的探析,以求更深入、更全面地解读文本。

对于歌谣的意象,即使没有细细品味,我们也可以想像得到,大多数情况下是贴近生活现实的。肯定不像诗歌那样重视词彩的华美,意韵的含蓄,而是更加生活化、大众化、普通化,甚至是世俗化的,更多是生活的原生态呈现。然而正是一些司空见惯,更能贴近人心的“意象”,组成一首首精彩的满族歌谣,在满族民间文学园地独放异彩,流露着诗意的光辉,历久弥香。

满族歌谣的意象离不开对其文本的细读以及归结、求取。我们不可能只凭想像来为其定位,那么我们就根据部分现有的满族歌谣,做一次梳理,尽可能力求全面地展现它的特点,还之以本真的情绪传达。

一、家园意识的生发

故乡,是每个人精神的故园与情感联结的地方,不论身在何处,对故乡的眷恋之情,对自己生长的土地怀有的“乡土”情结,始终是很多人都有的一种情绪,一份牵念,一种无论走到何方,都始终保持的感情依托。由此,历来也是作家文人笔下必然的、常态地流露出来的情绪表述。不止他们自身,也同样感染、打动了很多感同身受的读者们。最美是乡音,最难忘是乡土之情。于是,“乡愁”成为文学作品中的一种永恒情绪,一种世代都在咏叹的真切表达。满族先民自然也不例外地对自己居住着的白山黑水有着一种天然的爱与依恋。

有人说,东北人就像依恋母亲一样依恋着黑土地,依恋着生养他们的故乡。“西方人用俄底普斯悲剧来表现恋母情结,而东北人则以对黑土地的崇拜来表现敬畏自然。这是绝妙的东方式的情结——恋土情结”[2],而同样生于斯、长于斯的满族人也有着类似的情绪体验,这样的情感生发出的就是对自身生长的自然、山川、土地、河流以及由此带来的集体狩猎的生产生活方式的由衷礼赞与感喟,白山黑水之滨,山水的灵性,同样给了满族人刚健的体魄、强悍的性格、勇敢的斗志、不可摧垮的精神力量……而从中滋长的诗情如松花江的水一样流出了古老的歌谣的相关意象:

如,《打猎歌》:“风吹号,雷打鼓,松树伴着桦树舞”[3]、“过雪坎,爬冰湖”……其中,像风、雷、松树、桦树、雪坎、冰湖等意象,都是满族人所居住地区常见的景观及事物,这些意象巧妙用于歌谣中,读来既让人感到亲切自然,又生动形象,很有感染力。

再如,《跑南海》:“红白净子,豹子眼”、“扯起篷来,抡起桨来”、“打好鱼来,大马哈来,叉海参呀”、“鹰嘴靰鞡,脚上栓来”……这里的“豹子”、“篷”、“桨”、“大马哈”、“海参”、“靰鞡”等意象,都是满族人民在其特有的渔猎活动中必备或经常出现的故园存在物,透过这些意象构成的歌谣,让人仿佛回到满族先民乘船、撒网、打猎的时代,真切可感,毫不造作。

又如,《黑龙江好地方》:“岸上红花开,百鸟林中唱。兴安高,黑水长,百业兴,牛羊壮”……其间出现的红花、百鸟、兴安、黑水、牛羊等意象,也都是满族人民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充满浓郁的地方特色与风情。

此外,在满族歌谣中,还常以本族食物作为意象,如,“黄米糕”、“酸丁”、“萨其马”、“杜日饽”等,这其实也是他们明显的家园意识的凝聚。

从上面歌谣中,我们不难感受到,家园意识深入满族人民心中,并自然地流于本民族的民间文学形式中,任时光流逝,也无法抹去最初的记忆。家园是各个民族人民最终的归宿,而这种感情本身不是空洞的语句的表白,不是故意做作的感情流露,这是满族人记忆深处永恒的情感归依,歌谣作为他们生活最直接的表述方式之一,其中的多种意象很自然地也会由此生发、扩展、延续,形成一股生生不息的心灵之流,给本民族的歌谣灌注了勃勃生机。

而我们如何经过时代的风霜与磨砺,从辽远的时代遗存中寻找过往记忆的丝丝缕缕,我们通过满族歌谣找到了这种情感,同时,也找寻到了其歌谣意象的生长点——俗常人生状态下的事物及表达,一种接近自然的、本真的心灵意绪的流淌,源自心灵深处的诉说。

C大调钢琴奏鸣曲K330是莫扎特中期所创作的奏鸣曲,此时的莫扎特还没有遭受母亲的病逝和生活的拮据与窘迫所带来的伤害,因此他对生活还是充满着信心与希望,作品也是洋溢着青春欢快的气息。

二、本族神话的推助

毋庸置疑,神话,是远古人类在对自然界以及人自身发生的一切处于不理解的情况下,便认为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种超乎自然的力量或主宰,慢慢地,就联系现实中的现象,并发挥想像,创造出了各种神,并由此,衍生出各种不同类型的与各路神仙相关的神话故事。这“是远古人类所创造的反映自然界、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社会形态的具有高度幻想性的故事。满族神话是满族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们认识满族先人社会生活的极好材料”[4]。在满族,自然也流传着属于本民族特有的神话故事,丰富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并带给人美丽的想像的愉悦。如,关于“三仙女”的感生神话,是满族典型的创世神话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动人的神话,如,起源神话(主要指有关天地万物的来源及形成的神话);如,《天神创世》、《白云格格》、《海伦格格补天》等;祖先神话(指关于满族祭祀祖先神的神话,主要歌颂祖先功德),其中有《鄂多玛发》(记录郭合乐哈拉的第一位祖先神的事迹)、《石头蛮尼》(讲的是苏木哈拉的祖先神的故事)……满族神话中,天神阿布卡恩都里是众神之首,还有人类保护神恩都里增图、天神大女儿“顺”、二女儿“毕牙”、三女儿“白云格格”,天神手下的雷、风、雹、雨、雪五个自然现象神,可以说,已形成了比较完备的神的体系……

可见,在古代满族那里,同其他各民族一样,万物有灵论同样适用。他们也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有灵性的,都有相应的神灵。特别是在那遥远的年代,面对自然,特别是各种灾害和人的生老病死无力时,人们为实现风调雨顺,保平安健康等美好愿望,要举行相应的仪式求得神的保佑。在这些相对应的萨满祭礼上,总要颂唱相应的神歌,而那些要求取保佑的神灵当然就成了其中不可或缺的意象。

如,《佛波密》中有“掇哈占爷”,即指长白山神祖;《正神谱调》中有“天神”、“天宫贝子”、“掇哈占爷”等神灵;《换索调》提到了“佛莫西玛玛”;《烧太平香神歌》中有“瞒尼”,即古代能征战的神……

此外,还有《家神调》、《跳喜神》、《跳饽饽神》、《背要送神》、《请神》、《领神》、《鹰神歌》,等等,这些歌谣中,都蕴藏着丰富的满族神话故事,从中,我们不仅感受到的是普通的歌谣,而且也能感受到满族人民生活的神秘与诗性智慧,正是这样一种支撑,才使他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在面对来自自然的、生命的、人生的等诸多方面困境中,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从而一次次谱写出壮丽的乐章。

神话中的诸神,不仅有着引人入胜的故事,而且成了满族歌谣中独特的意象存在。每一首悠悠的颂神的满族歌谣,都承载了太多动人的神话故事,质朴的歌谣语言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人们尊崇他们的神,信任他们的神,祈求他们的神,所以又把各种神作为意象放在他们平常歌吟的歌谣里,表达对神的由衷敬意,祈求不同的神赐福于他们,保护他们,保他们健康、平安、丰产,并且世世代代将这份信仰及情绪有力地传承下去,为本民族的发展不断注入新鲜的血液和活力。

当我们抛开任何俗常功利的心态,用心感知这些文字的时候,更能发现,满族人民对待生活的诗情画意,不屈不挠,努力向上的精神。而使这种精神达到一定程度的,便是最大众化的民间歌谣。为此,满族歌谣与神话互为映衬,互为言说,为满族的民间文学增添了无比亮色。

三、儿童游戏的选择

游戏,是儿童天性使然及重要的娱乐形式。我国古代各民族几乎都有儿童游戏歌谣传唱,《论语·述而》中有:“游于艺。”朱熹注:“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缺者也。”“游戏,是用六艺之教,陶冶身心,是对儿童的启蒙教育”[5]。

由于满族是一个以游猎为主的民族,也是一个体育游艺比较发达的民族,有许多有声有色的游戏。儿童一到六七岁就开始用“斐兰”习射:“小儿以榆柳为弓曰斐兰,剡荆蒿为矢,翦雉翟鸡翎为羽”;“童子相戏,多剔獐、狍、麋、鹿前腿前骨,以锡灌其窃,各噶什哈(即嘎拉哈)”……而这些项目,也很自然地成为儿童歌谣中丰富多彩的意象,目前搜集到的满族歌谣有不少这方面的。

如,《拍手歌》:“小伙伴儿,不要走,咱把巴掌练几手。一边拍,一边说,看看谁的花点多。”读着、听着这首歌谣,我们能想像孩子们当时游戏的情形:一边拍手蹦跳,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何等天真!稚气!快乐!《骑木马》:“我的马儿真稀奇,头朝天,尾着地,没鞍没蹬跨上去,得哒哦……”显然,这首歌谣中表现的是孩子们模拟真正骑马的情形,在玩骑木马的游戏时,大家口中还念念有词。童真、童趣自然在字里行间。《抓嘎拉哈歌》“嘎拉哈,哗拉拉,男女老少,笑哈哈。你来抓,我来抓,又是弹来,又是抓。”抓“嘎拉哈”是满族孩子们喜爱的传统游戏之一,其中的嘎拉哈是用猪等动物的距骨晒干后做成的。

在上面的这些满族歌谣中,孩童的日常游戏与满族歌谣结成了天然的联系。实际上,儿童的游戏,在其他民族的民间文学中,一般也有与之相对应的歌谣。不过,满族的儿童游戏歌谣,很明显打上了他们的民族特色和印迹。我们从一首首带着童真的歌谣中,仿佛与孩子们一起游戏,唱唱跳跳,乐在其中,而这其中的意象表达,无疑带着鲜明的满族风,很多是其民族所特有的或者是常见的,最典型的如其中的“嘎拉哈”。让我们从其中的字字句句感受着游戏活动,于娱乐的氛围中记住了那些歌谣,有了更加感性的认识。

四、独树一帜的满语植入

有人说,语言是人类所创造的最动人的符号,也是承载一个民族文明、文化,以至生存的重要符号。而民族语言文字的应用发展,则更是一个民族共同体的基本、重要的标识之一。因为语言文字不仅是日常表达、交流的一种载体,而且也是一个民族记录历史、反映现实的有力凭借。

我们所谈及的满族歌谣中虽没有太过华丽的词藻,但却能够抓住生活中的真实情形及细节,以朴实无华的语言来取胜。除了一些满语歌谣外,就是许多用汉语创作的歌谣,也常常会出现一些满语,成为歌谣中的意象。这表明满语是满族歌谣中的一种遗存,同时,使得满族歌谣的语言更丰富,更富有表现力,更能彰显本民族的特色。而这些满汉两种语言相结合的歌谣更是别具一格。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大风天》中提到的“色克”,满语是seke,即貂皮;《明年今儿个再见面》中的“巴图鲁”,满语是baturu,是勇敢,英雄;“罕王”,指努尔哈赤。“罕”,满语 han,指的是王;《灭了大明建大清》中的“玛路”,满语ma⁃lu,指的是酒瓶;《满族赞喜歌》中的“索罗杆”,满语somo,指还愿神杆;《请神歌》中的“大木哈”,满语是dambagu,指的是烟;《曼殊女医关大姑》中的“曼殊”,满语manju,即满洲,今称满族;《丹查拉米》中的“丹查拉米”,满语dan ca labi,指的是回娘家……

当我们读到这些带有满语,或是满汉两种语言结合在一起的满族歌谣时,感受到这个民族的民众对本族语言的热爱,同时也在两种语言的融合中感受到不同语言文化的有机结合。满族歌谣为满语的发展和传播奠定了重要基础,加之两种语言的互相映衬与补充,这份独特的魅力在其他歌谣中怕是极其少见的。

五、结论

其实,就是那些看似日常的物件,看似普通的展示,却连接着来自一个民族遥远的时空永恒的声音,承载了一个民族过往、现在及未来的喜怒哀乐等不同的情感状态与表达。这是一种自觉的民族文化心理的审美选择,来自民间,更多地表现民间生活和生存状态,这是满族人民自己的生命欢歌!这种美是一种朴中见韵的真美!

纵令一切已改变,而这些文字生长出的智慧、情感、风格等一直感染了一代又一代满族及外族人民,感受着他们的民族特点、民族习俗、民族凝聚力。历经千年的云烟,我们依然透过这诗意的、现实的、真切的意象,感受着这个民族所固有的诗意情怀及生存的智慧,这也是满族歌谣得以延续并传承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些或汉或满的语言、词汇,绝不仅仅是单纯的文字组合,而是世世代代满族人民智慧的凝构与传递,文化的、信仰的、心理的、思想的……内隐着太多深层的东西,需要我们进一步去发现、开发。

[1]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201.

[2]杨军,周树兴.“放谈”东北人[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7:23.

[3]黄礼仪,石光伟.满族民歌选集[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9:3.

[4]季永海,赵志忠.满族民间文学概论[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1:7.

[5]石云霄.古代儿童游戏与游戏童谣[J].中国典籍与文化,1998(3):9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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