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谋《沧海遗音集》误收宋词考

陈昌强

《沧海遗音集》(《彊村遗书》本)是晚清民国词坛宗师朱祖谋编定的丛刻类遗老同人词选，收录沈曾植、裴维侒、夏孙桐、王国维等11位词人别集。此书是朱祖谋晚年为遗老词人群体发声而编定的心血之作，反映和记录了新时代里清室遗老们独特的身份认同和历史记忆。朱氏临终前，将该书托付给龙榆生，并由后者整理付梓。

此书成编时，彊村老人精力已衰，该书的一些遗留问题，后经龙榆生整理，也未能解决。例如，该书并无说明编选意图的序跋，其选录别集所采用的底本亦未明言。其中有两首宋词虽经朱祖谋和龙榆生具眼，仍被作为清室遗老之词保存下来：

惜馀春慢 新绿

弄月馀花，团风轻絮，露湿池塘春草。莺莺恋侣，燕燕将雏，惆怅睡残清晓。还是初相见时，携手旗亭，酒香梅小。问登临长是，伤春滋味，泪弹多少。 因甚却、轻许风流，终非长久，又说分飞烦恼。罗衣瘦损，绣被香烧，那更乱红如扫。门外无穷路歧，天若有情，和天须老。念高唐归梦，凄凉何处，水流云绕。

琐窗寒 春寒

用王圣与韵

料峭东风，廉纤细雨，落梅飞尽。单衣恻恻，再整金猊香烬。误千红、试妆较迟，故园不似清明近。但满庭柳色，柔丝羞舞，淡黄犹凝。 芳景。还重省。向薄晓窥帘，嫩阴欹枕。桐花渐老，已作一番风信。又看看、绿遍西湖，早催塞北归雁影。等归时、为带将归，并带江南恨。

这两首词，皆见于《沧海遗音集》中的裴维侒《香草亭词》。裴维侒(1856～1925)，字君复，号韵珊，一号云衫，河南祥符(今开封)人。光绪六年进士。历翰林院编修、奉天府丞、湖北学政、顺天府尹、实录馆副总裁等职(《裴维侒年谱》)。裴氏词集，存世者凡两种，一即《沧海遗音集》本，一为北京图书馆藏民国间朱丝栏油印本《香草亭词草》。后者较之前者，所收词作要多近一倍。检该书，二词亦赫然在目，惟《惜馀春·新绿》题下有“分韵得径字”数字，且“恋侣”异文作“恋爱”。

《惜馀春·新绿》实为北宋元祐间隐士孔夷(字方平，汝州龙兴人，号鲁逸仲)词，载南宋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八，仅两处异文：侣作友、烧作消；《琐窗寒·春寒》实为南宋末王沂孙词，载其《花外集》。该首《惜馀春》，万树《词律》卷一九、王奕清《词谱》卷三五皆曾收录，以作为填写此调的定式；《琐窗寒·春寒》虽未载于谱律，但裴维侒标明是“用王圣与韵”。可知裴氏在填此二调前，应曾抄录二词作为楷式，后来不知何故作词未成，并将二词混入词稿，朱祖谋在为其选定词作时，亦未能深察，终至将宋人词误作清人词，并编入《沧海遗音集》。

《惜馀春·新绿》曾被黄昇赞为“词意婉丽，似万俟雅言”，《琐窗寒·春寒》中“江南恨”等句，詹安泰认为“似寓三宫北上，崖山谋复时事，词亦当作于此时”(《花外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版，第404页)，其词意正与裴、朱等人的遗老情怀相映照。或许，当朱祖谋选录二词，特别是读到“江南恨”句时，还会称赞其能得古遗民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