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办公室喝茶吧”

王木春

(漳州市东山一中，福建漳州，363400)

身边的学生

“去办公室喝茶吧”

王木春

(漳州市东山一中，福建漳州，363400)

每次期中、期末考试，作为高一年级的监考巡视员，我总免不了有心理负担。不少学生很早就草草交卷，而后三五成群，凑在教室外的走廊，有的发短信，有的大声打电话，有的旁若无人地交谈，更有甚者还频频向教室里同伴比手画脚，干扰考场秩序。监考老师出来驱逐，学生一时退了，又随即聚拢来，像潮起潮落的海浪。有的学生干脆置若罔闻，自行其是。无奈之下，年级组长规定，监考巡视员除了正常的巡视外，还要负责驱散走廊上的学生。这样，真正的巡视工作渐渐被冲淡了，驱散学生反而成了巡视员的首要职责。此时，我深深体会到，为什么越来越多的班主任会感慨道:“如今教学已变得不重要，反正学生都能考上大专，我们的第一任务是‘管’好学生，不让他们‘出事’。”我不知道这种“转变”是教育的进步还是退步，只是觉得心头百味杂陈。

上午第二场考试是物理。听说题目有点难，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半场而退的学生应该少些，我的驱逐工作也可减轻些。可我猜错了，开考刚到半场，我再次上楼去巡视，两间教室的门口已聚集着十几个学生。今天气温格外低，10点多的阳光正暖和，宽敞的走廊朝南，一无遮拦，确实是晒太阳的好去处。我一遍遍劝说他们:“大家不要在教室外逗留，会影响其他同学做题的，下去吧。”“请同学们下楼去吧，一楼的空地照样能晒到太阳。”

“老师都说‘请’了，走吧，走吧。”人群里终于有人说。很快散去一半人。

可几个女生挪动了几步，又驻足不前了。她们只顾玩手机，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任由我低声提醒——我不想也不能大声，因为旁边就是考场。有一瞬间，我突然想发火，大吼一声，幸亏忍住了。——生气也没用，这又不是第一回。

我用指尖触了一个同学的肩膀。她抬头瞟我一眼，开始移动脚步，几个女生跟着，慢吞吞离开走廊，却拐进了卫生间。我苦笑不已。我知道几分钟后她们又会出现在走廊上。

我一转身，刚才走散的几个男生又折回来了。我走过去，一边琢磨:不能再讲刚才那番陈词滥调了。

他们的头正凑一个小圈，大概看手机视频。

我轻轻搂住其中一个同学的肩膀，他转过头，朝我一笑，眼神没有惊奇，也没有警觉。大家果然在看手机。

我用商量的口气说:“同学们还是下楼去吧，要不，去教师办公室喝茶，怎么样?”

他愣了一下。

“不骗你的，跟我到办公室，我不会批评你们。我泡茶请你们喝。”

“真的请我们喝茶?”他好奇地问。

“真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走吧。”我说。他们随我下楼。

教师办公室在一楼，下了楼梯就到。他们突然停住了，不信任地瞅着我。我笑了:“不敢了?嘿嘿。这有什么不敢的。办公室里有间小茶室，就在这里——”我指指窗口:“走吧，我先去烧水。”我觉得我非常诚恳。

也许真的打动他们了，也许他们出于好奇心，“好吧，就去喝杯茶看看。”刚才那位同学终于向我走过来。其他人在后面傻笑。

我带他穿过大办公室，转进办公室旁边的小套间。这是老师们课间休息和喝水的茶室。水还有些热，我动手加温。他坐在我对面木沙发的扶手上，和我隔着小茶几。我提醒他可以放心地坐下。

茶室里两三个老师在上网。茶室外的大办公室，许多老师正忙着评改试卷。

“怎么，没事吧?”我笑着问。

“嘿嘿嘿，没事。”他坐到沙发上，脸部也不那么紧张了。

“你老家哪里?”水开了，我洗茶杯、放茶叶，一边和他聊。

“张家村的。”

这是本地经济比较差的村庄，不靠海，周围工厂也少。

“有寄宿吧?”

“寄宿。租房在学校操场边的那些民房。”

“几人共住?”

“四人。”

“四人在一块儿最容易瞎扯了，影响学习，你会不会?”

“有些。”他面露愧色。

“为什么这么早就离开考场?”我说出后，才意识到这是明知故问。

“做不来啊。”他小声答。

我不再说什么。这一届，优秀学生在中考后都跑到外地名校上学，留下的这部分基础十分差。

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我瞥见刚才跟他一伙的几名学生在窗口探看，笑嘻嘻的。我朝他们招手，示意进来。他们摆摆手。

“你要注意哦，喝了这浓茶晚上万一失眠，可别怪我哦。”我开玩笑。

“不会的。”他说。

“家里父母平时有泡茶吗?”

“没有，他们都没这习惯。”——在闽南，即使农村家庭，没有饮功夫茶习惯的不多见。我估计这学生的家庭是比较拮据的。

“哎，你们这年龄的孩子大多不懂事，——不过，我像你们这个年纪时也这样，很不珍惜机会。虽然现在考大学容易，但是，尽力多读点书，考上好一点的大学，家里也省些学费，自己到大学后也能多学点东西……”我多说了几句。他没回答，但认真在听。

这时，几个老师走进来，坐到沙发上。

学生起身告辞。我也跟着站起来——该再去巡视了。

办公室门口的空地上，阳光与落叶满地，像铺展开的巨大油画。我一眼就看到置身于一群叽叽喳喳学生中的他，于是对他一挥手。

“老师来了!大家安静!”一个声音传过来。我本想上楼，听了这话，突然折身走向他们。

他们停止了吵闹，静静看着我。

“怎么，你们这一群胆小鬼?他进去喝了茶，现在不是好好的?你们后悔了吧?”我说。

“不后悔!省得被一顿‘思想教育’。”一个学生说。

“你问问他，有吗?”我问。大家笑。

“看来，你们误解我了，也误解老师了。其实，我和你们邻居某位叔叔伯伯，有什么不同吗?你们呀!”

说完，我径直上了二楼。又有几拨人聚拢在走廊里。我朝他们走去。此刻，我的心情轻松许多。我清楚，这样的学生是驱散不尽的，但我可以通过某种友好的方式，让他们——哪怕只有一个学生——感受了我的善意。这就足够了。

午餐时，我把上午发生的事详细告诉女儿，她刚刚放寒假回家。这位大一学生轻描淡写地说:“难怪你的学生不敢跟你去办公室喝茶，你知道高中时的我们怎么看待去老师办公室喝茶吗?那是‘挨训’‘被警告’的同义词。”

我愕然。